灰白的天光穿过支窗,桌案下打盹的妖司们不约而同坐起身来,一边嚼着昨夜剩下的糕点,一边顶着乱成鸡窝头的脑袋,硬着头皮翻开卷宗。
杨婉竹被窸窸窣窣的开工声吵醒,从少年腿上撑起半个身子,打着哈欠问:“天亮了,几时了?”
“寅时。”顾青莲摩挲着她柔软的头发,回答道。
杨婉竹闻言身子软了下去,砸回他的腿上,吹着额前的碎发呓语:“哦那确实还早着,继续睡。”
身边的妖司悄悄推了她一把,低声道:“不早了姑娘,天一亮柳少司就会过来检查,要是看见你还在睡着,柳少司会大发雷霆的。你看,和你一起来的学子们都醒来了。”
杨婉竹闭着眼睛道:“无妨。”
燕子心就怕早晨醒不来,所以一晚上都没有睡,此时也有些撑不住了,端坐在案边两眼皮直打架。
水不深自来有早起的习惯,山无名可就倒霉了,被师弟叫起来后,脑袋像棒槌似的往案上砸,一盏茶的功夫鼓出三个大包。
昨夜大伙都看得见,一个守门的小丫头都规矩颇多,想来少司只会加倍难相与。
九嶷学子们一个个如临大敌,挠头的挠头,抠脸的抠脸,有忍不住困意的,看到大家都这么精神,也不好意思睡,只得一个个睁着酸涨的眼睛干瞪着。
“来了来了,他来了?”
一名妖司一路小跑,坐回工位上。
不知为何,他好像突然间容光焕发了一般,从睡不醒的打工人变成了岗位上勤勤恳恳的精英。
他来了——小妖司们的主心骨、强心剂、奴隶主——柳少司来了。
正好杨婉竹撑了懒腰,眯着眼往前看。
模糊的一团青影逐渐清晰,道人手握佛尘踏着四方步而入,她不由得想起了一个人——如果苗大师再专业一点,应该就是他这副样子,最好把看起来不中用的佛尘,变成“神算子”的招牌。
可是缉妖司怎么会有方士,她疑惑着,想和顾青莲咬耳朵:“他们捉妖,靠的是跳大神啊哈哈。”
屋内鸦雀无声。
她此时也完全清醒,意识到自己说话的话蹦进了所有人的耳朵里,她挑了挑眉梢,慢吞吞地坐直身体,脸庞依旧是抬着的——她没有低头的理由。
燕子心挺了挺胸脯,知道自己表现的机会来了,仗着胆子笑吟吟地盯住道人沉如寒潭的眼睛,张口说道:“少司大人,杨婉竹她口无遮拦,您不要见怪。”
杨婉竹吃了一惊。
那道人看向她,了然道:“杨婉竹,有所耳闻,把玄冥司少司打晕了的那位人物。但请你务必清楚,此处是缉妖司,而非玄冥司,做事最好有些分寸。”
杨婉竹忙道:“是。”
柳少司没有再说话,而是绕着这个面积不大但挤满工位的屋子转了一圈,工位上的妖司傍若无人梳理着卷宗,但仔细看,额角都是密密麻麻的细汗。
杨婉竹也不住地感染了几分紧张感,在柳方士背过身时,忙把半夜蹬掉的鞋子捡回来穿上,一只穿好,还差一只。
剩下的那一只就在……
目光向上移,看到燕子心不怀好意的脸。
燕子心挑衅似的勾起唇角,轻轻一踢,就将杨婉竹的绣鞋踢出去老远。
杨婉竹一咬牙,握起拳头:“你……”
燕子心哼了一声,不搭理她。
这鞋又不能不要,她一面观察着柳少司的行迹,一面猫腰去够,好不容易够到了,却抢先被一只手捡起。
“谢谢,那是我的鞋。”
抬头一看,竟是柳方士的脸。
燕子心得意地看着笑话。
柳方士竟没有嫌脏的把鞋子上的泥土拍净,没有为难地递向她:“杨姑娘,不如你抽时间做一下大家的午膳,如何?”
她抓住鞋子:“可是我不会做饭。”
柳少司没有松手:“做着做着就会了,往往天下事都是如此,做饭也不例外。我以为杨姑娘少年心性,有道是玉不磨不成器人不学不知道,还需磨炼。”
“呵呵,您敢让我做,我就做呗。”
柳方士一笑,松开手站直身体:“好了,自我介绍一下,我是缉妖司的少司柳方士。空桑已经和我谈过了,你们这一届的实习将由我来代,在未来六个月的时间里,我会根据你们的表现,评选出优秀妖司,你们知道如果评选上优秀妖司意味着什么么?”
他微微一顿,道:“意味着你们可以直接去到神殿,一步登天。”
听到学子们一声又一声的哇哦,他满意地点点头,可是回过身却看见绿衣裳的少女居然还在穿她那双翘头鞋,他压抑着怒气:“杨姑娘。”
杨婉竹一抬头,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因为自己刚才光顾着穿鞋而没有随着大家一起哇哦,少司大人不满意。
杨婉竹清清嗓子:“哇哦?”
“……”柳少司唇角歪了歪,“很好,很好。”
杨婉竹更加纳闷,这就好了?他也太好满足了点。
也不怪她脑子直,上辈子爹娘的宠爱就没给过她善于察言观色的机会,虽然有个处处缝针相对的哥哥,但是有爹娘坐镇,杨天叶再虎也只能看她的脸色行事。
她天生的心思细腻,可是这点小事不愿藏心,并不当成一回事。
“一会丰年将需要办理的案宗分发给你们,”柳方士言简意赅地说,“我这边要求一个月之内破案,如果一个月后仍未破案,算你们办案失败,明白否?”
大家都知道一个月的时间短,但这个时候也都只能回答:“明白。”
杨婉竹小声道:“不培训啦?”
山无名搭了她的话:“估摸着是先陪后训,陪的陪跑的陪,训是教训的训。”
“好吧。”
柳方士接着不再多说,低声叮嘱丰年几句后走出门去。
转眼,丰年怀中突然出现累如山丘的卷宗,哗啦摊在地上,只留下一句冰冷的话:“你们自己看吧。”
杨婉竹脑袋一晕,扑在顾青莲的怀中:“救命啊。”
看见他们焦头烂额毫无头绪,旁边的妖司好心提醒道:“查案子,苍蝇似的聚在一起可不行,要进行明确的分工。谁负责案前的整理,谁负责到一线去查,谁负责案后的总结。每个环节缺一不可。”
查案辛苦,不如案后坐享其成,燕子心第一个道:“我来总结!”
龙晴道:“那我就整理卷宗吧,这个我也在行。”
正因为一线辛苦危险,所以去的大都是男人,山无名和水不深自然是首当其中,两个人上一次搞砸了恶虎村的案子,这一次一定要做出点成绩来。
杨婉竹举双手双脚:“那我也负责查好咯,还有顾青莲,咱们四个又在一起了!”
二人一笑。
顾青莲越琢磨越觉得别味,他和阿姐在一起,怎么变成了他们四个在一起了。
龙晴最先发觉出不对:“海妖们呢?”
杨婉竹抿唇道:“不会是走错路了吧。”
不过这也印实了不来也没有人找。
杨婉竹笑叹道:“也好,让他们再逍遥几天吧。”
此时此刻,罗罗将军率领着他的海妖部队,正在某不明河流的下游,罗罗一会看看太阳,一会看看手中泡得模糊不清的地图:“应该是这儿呀,怎么见不到有人呢。”
……
据说,这间案子,是一个游方的术士来报的。
他得了苦主百两金,却查不出蛛丝马迹,只好借着自己的身份寻到缉妖司。照理说,术士算不得原告,但不知为何,柳少司竟接了这桩案子。
案情倒是不复杂。
有位姓王姓后生暴毙于家中,家人只当他突发疾病,并未多想就安葬了。可是自此之后,王府频发怪事,王家的少公子总是听到有狸猫在房梁上叫。
午夜惊醒,点着灯去看时,梁上空空如也。
紧接着,和那王姓后生的老丈人也一病不起,家里这才察觉到不对,是家里的小公子请来术士。
术士只道:“事出反常必有妖,是有妖啊。”
凡人想要上报缉妖司,也无门可报,术士收了百两金银,能力有限又查不出个所以然,便亲自登门上报缉妖司。
“猫妖温顺,一般不轻易伤人,其中定有缘故。”水不深道。
山无名拍着师弟肩膀:“这就是你多想了,兔子急了还咬人呢,大善人就不会伤人了吗?上一回案子里的老阿三,虽说是被魔气所引,但他肯定也是先存了伤人之心,魔气才嗅着味儿去的。”
水不深点头道:“其实他的父母是明白人,临终前对他说,有朝一日曹氏想走,就放她走。我也认为曹氏有走的权利。”
山无名:“好了好了,我们跑题了。”
杨婉竹俯在案上,用朱笔圈出地图上的位置。
泉州。
“我想,我们还是去了再说吧,总感觉那位少司大人留给我们的案子不会那么简单,”她捏了捏僵硬的脖颈,“兴许又是一桩情杀,不应该,我看卷宗上那死了的王永安也有五十多岁了,想来脸上的褶皱都能夹死一只苍蝇,这年头人妖恋也是要看颜值的吧。”
那会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