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景阴森森,‘新郎’脸色沉重,前方开路无常神色紧张,除了那‘新娘’剩些热情,这一路倒没看出来有多少喜悦之色。
第五茗口干舌燥道:“误会误会,我们这是去还阳。”
此刻,她心中后悔万千,出发前,忘记向常遇春讨要两套低调点的衣服。
侧头,剜了身旁酆小洪一眼,她脚上故意慢了一些,想隔开点距离,没曾想,酆小洪却以为她步伐不稳,还解出一只手,托了托她胳膊…
“小心。”
这下,更说不清了。
第五茗:“…”
一女鬼羡慕道:“不仅成了亲,还能还阳,呜呜呜呜,这种好事为什么不落在我头上…我也还未嫁过人啊。”
只有第五茗清楚,这哪是男女之间的体贴,不过是为仙者惯会做的表面功夫。
她原先也是像酆小洪这样,面上和善,处处为他人着想,但该写‘短命本子’的时候,笔下也从不会手软。
遂听见女鬼的感慨,她越过酆小洪的身子,回头安慰女鬼道:“哎…姑娘,你先别伤心,地上未有好事,可去地下寻,你一定会有的。”
还阳之后,她和酆小洪就是人,人有俗世,小鬼一语,能抵滚滚涛流,可别在这里种下因果,生出业力,她还阳日后也难得安宁。
脑海中盘旋着女鬼的话,她想着还是得解释一下,便又道:“不过,你刚刚话中前半句,对于我们二人之间的事,可闹了一个天大的误会啊。若是鬼传鬼,鬼传人,人传人,再这样传言下去,他不管是还阳,还是再下来,都是会耽误了好人家的男鬼。”
女鬼疑惑道:“你嘀嘀咕咕这么多,在说什么呢?”
“…”
抽出手,第五茗指了指酆小洪背影,言简意赅道:“我们今日只是去还阳…这衣服,凑巧而已,不是成亲。”
这边还没解释清楚,那方靠近第五茗这边,同时有一男鬼感叹道:“哎~俺也还没取媳妇…我不是好人家的男鬼,不算耽误…”
眼神若有所指,望向第五茗,他黑黢黢的屠夫手,也慢慢伸向道路中。
眼见就要抓住飞舞而过的红裙,那只手,却被酆小洪投射过来的眼神堵了回去。。
那目中视线有些烫手,男鬼手上的粗皮茧子似着了火,一块一块地往地上掉。
男鬼神色慌张,嘴里嗷嗷,发不出一点声音,在原地,手捧着手,急得直蹦脚。
幸好,他身旁的一只老鬼注意到了他的情况,提醒道:“新婚之人不能得罪,会遭报应的,你撒把瘗钱,恭贺两句试试。”
男鬼怅怅不乐地学着老鬼,从地上快速捧起一把白色‘大铜钱’洒向路中,顺带别扭地唱和道:“早生贵子,多子多福…”
声音从无到有,越发响亮,他手上剥落燃烧的皮茧,顿时也跟着好了。
见状,男鬼更卖力地恭贺起来。
道路旁鬼影重叠,第五茗根本就没注意到另一旁发生的事。
她此刻比那撒瘗钱的男鬼还要急…
谗害一仙君,那功德不是得唰唰的掉。
第五茗见耐心解释无鬼听,她双手在嘴边外扩,声嘶力竭地大喊道::“误会啊,哪有成婚撒‘大铜钱’的啊,白花花的一片,哪里是喜事嘛,你们当真误会了。”
听闻这话,一小孩从队伍中挣脱,跑到那堆摊架杂物中,摘出一朵大红纸花,带了回来,砸向第五茗。
第五茗:“…”
“大红花,大红花…”
小孩鬼拍拍手,满意道:“阿姐出嫁那日,最喜欢就是这个,穿红衣的姐姐肯定也喜欢。”
第五茗一怔,这孩童稚语,不好反驳,犹豫片刻,想着该如何回应,才刚抬起手,在嘴边扩开,那纸花在酆小洪指前轻点之下,飞跃而出,顿时把漫天‘大铜钱’染变成了大红色纸质花瓣。
小孩鬼被眼前场景吓到,后退数步。
旁边,有眼色的妇人,立即扔了一把手中的‘大铜钱’,见其也变成红色花絮,坚定道:“恭喜恭喜,百年好合。”
眉心一蹙,第五茗回头嗔怒道:“仙君,你怎么也跟着胡闹呢?这是做什么呢…把瘗钱换回来!”
酆小洪随手夹起一张‘大铜钱’,道:“还阳路上,瘗钱不吉利,也不好看。”
在第五茗面前,他把手中的瘗钱,瞬间变成了大红色纸花,扔向空中,逗趣道:“都说司命是小月老,喜红色,我以为上君也会喜欢呢。”
声音低了点,用两人可闻的声音,他继续道:“肉身锁法力,待还阳了,便没法子让上君随时见这喜欢的颜色了。”
红在鬼魂中,是太不讨喜的‘吉利’色,第五茗也不是很喜欢。
闻言,她嘴角抽搐道:“前半路你为什么不变?前面就吉利?都淋半路瘗钱了,现在变....”
又恹恹地,她道:“我不喜欢红色,仙君打听错了。”
不喜欢司命府,不喜欢司命的大红玉袍,她更不喜欢仙女们给司命府织的红色常服。
甚至连粉色,她也不喜欢。
“我知道…”
酆小洪手上又抓来一张瘗钱,说话间,瞬时在他手中变成了青色。
不仅如此,连花下根茎,他也一并幻了出来。
顺带着,一生二,二幻四,直到变成一束青绿色的花束,他转递到呆愣的第五茗手中,待花开始慢慢变成青色星火,随阴风散去时,他才信心满满地笑道:“是青色。”
第五茗呢喃道:“青色…”
她侧头探量酆小洪,心中确定道:他难道也是在地府做司命时结下的缘?
那时,她因为讨厌「红」,便叛逆地选了「青」。
到了地府任职,约束没有那么严谨,可以不用时时着玉袍,她就日日穿了一身青衣在地下晃荡,头上的玉钗是青绿的,脚上的鞋履是青黛的,所以,但凡是那时相遇的小鬼和鬼差,都会以为她喜欢青色。
摇了摇头,第五茗张开手,让青色星火,飞扬得更快。
这一切反应,酆小洪都看在眼里。
复而,他对眼前鬼魂之象,安慰第五茗道:“上君勿恼,出了这地,没有小鬼会识得上君,就这片刻,你便当可怜他们,随他们议论吧。”
前面拉着链锁闷头赶路的两无常,早已走到了来时入口,长长的链子就那门拖在地上,甚是尴尬。
第五茗还在因手上花束愣神,酆小洪见她既不否决,也不回应,抖动链子,提醒道:“上君瞧着路走,无常已经走到结界处了。”
第五茗空空如也的手掌握了握,浅浅“嗯”了一声,仍是陷在自己的思绪中。
不为手中青火,而是酆小洪那句‘没有小鬼识得…’,一直在她脑中迟迟不散。
此话说的没问题,可细究便可知,对「蒲小明」和「酆小洪」来说,的确是这样,但对第五茗和归位仙君来讲,却不是了。
他们和此间小鬼是不一样的。
小鬼们的一世就是一世,这事过了便是过了,而他们的一世却仅是一瞬,此番不解释清楚,留下来的果,便会如现下她遇见「酆小洪」一样,得一直受着。
她不再纠结酆小洪这位仙君究竟想干嘛,理清思绪后,急忙朝四周道:“误会啊,误会…”
“切勿四处传言,有损功德啊。”
“哎,这花…也是误会。”
“眼见不一定为实,听我一言,这是一场误会…”
“误会…”
酆小洪:“…”
这事吧,结果的确如酆小洪所言,没有以第五茗之名大肆宣扬而开,而是小鬼传说里,又多了一个群鬼都羡慕的话本——青梅竹马共黄泉,岁寿未尽返阳间。红衣加身喜得很,双双执手度华年。
便,没有然后了。
出了城隍庙,和来时路一样,他们需途经了东河镇,和镇内那二三十座村庄,才能到达平安村。
却又和来时不一样…
一来是埭骰埭桡二人有了戒备心,没有了来时热情。他们在给第五茗和酆小洪解下锁链后,便一人在前开路,一人在队伍末尾看守,暗约私定,与中间之人膈上两臂距离,警惕行事。
二来呢,这一路返程之景,实在是变化得太多。
镇上和村庄四处遍布清理淤泥碎石之人,修葺房屋的村民,神龛前祈福求平安的信徒,皆不复存在。
前几日,虽种种景象破败不堪,却是一片生机尚存,只待假以时日,定能回到灾难之前。
如今,再观这方圆之境,具是清净空辽,祸结兵连。
四处俱烧着驱散疫疾的草药,雾蒙蒙一片,偶有零星百姓白布掩面,穿梭在这片厚雾之中。
拨开浓雾,细细查看,便能发现,这雾非雾,而是烟。
掩面的百姓,也是一片病色,他们手中除了搬运草药和材火,更主要的是他们还拖拽着和他们一般身量,不再动弹的掩面百姓躯体。
草药燃烧而出的烟尘,从他们消失的尽头飘来,寻迹而去,便能看见,那方竟燃着熊熊大火,火堆里是一具又一具的尸体,烧着后,飘出许多黑烟,混着草药的浓雾,掩盖了这瘆人的地方。
不仅如此,在凡胎肉眼之外,火光之旁,浓雾之中,裹挟了不少还未来得及被无常锁魂带走的魂魄。
其中,也有和埭骰埭桡一般,临时上任的无常,因对引魂一事的不熟练,导致迟迟未能及时把鬼魂收集带入地府,同鬼魂一起焦头烂额在原地。
初见此景,排头的埭骰心有不忍,停了下来,让后方专心走路的第五茗,差点一不小心撞了上去,幸好,酆小洪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第五茗。
第五茗看清了情况,叹道:“虽世事无常,但只要他们去下一世投胎,便不会记得这一世的苦楚了。”
埭骰眼含水蕴,感同身受道:“可是…就算投胎了,也都不再是这一世了,这一世的亲友,功业,牵连…都留有遗憾。”
想到凡人一生不外乎是一本命格簿子,第五茗眼睛一闭,冷声道:“这些都不过是一则故事,讲完了便完了,没你说的那么多因果。”
头上日光晃过,她心中也生出一丝焦虑,好言催促道:“埭骰大哥,我们还是赶快上路吧,本来就在城隍庙耽搁了,再在路上停留,我们二人肉身毁了,就没法子还阳了。”
在埭骰听来,第五茗口中满不在乎的话,和她此刻的举止完全不相对。
他人一生是故事,而第五茗的一生,从她言语中听来,却不是了。
埭骰本来对第五茗心存好感,慕她心善懂得多,知事解事,处处为他人着想,此时却不这样想了。
埭骰别扭地轻哼一声,碎碎吐槽道:“自私自利…你都赶着还阳,别人就不急着投胎吗!我瞧前方那小鬼,再不从身体里拽出来,这烈日之下,那肉身估计得变尸傀了。”
二人感慨着,前方那堆尸体中,一白无常正对着尸体里迟迟叫唤不出来的鬼魂发愁,让埭骰不免想起石料场的经历,注意力顿时跑向了远处。
只见那尸体上有丝丝黑气。
埭骰此行之前,特意向同僚请教了不少,眼前景象同僚们最后讲的小鬼异变之状十分相像,他不由得满面愁容,为那白无常担忧,不经意间,便嘟囔出了这么一句话。
第五茗道:“尸傀?”
循声望去,她的眉头,随着她看见的景象,慢慢拧了起来。
双子连心,埭骰心有悸动,埭桡也是有所感应,从后面走了上来,听闻二人对话,观察着酆小洪的动静,缓和道:“埭骰,你去前方帮帮那无常,我带蒲小明和酆小洪继续赶往石料场,时间不早了,不及时回到石料场,他二人估计也难以还阳。再说了,此事是我们兄弟二人的过错,切不能再生变故。”
埭骰点头道:“好,你们先走,我稍后就追过来。”
闻言,第五茗心中一怵。
瞧见她深思的模样,酆小洪在她耳旁轻声道:“他的话过了些…但我知上君不会记恨这些,是在担忧?”
又指了指埭骰离开的方向,顺手看去,盯着那勾不起魂的白无常,和那黑气缠绕即将要异变的尸体,他道:“一介无常,怕是无力处理。”
埭桡已经开始在前方引路,第五茗跟了上去,一边摇头,一边道:“没有。”
酆小洪见状,目光一沉,不在相劝,跟了上去。
那黑气的确是鬼怨,但在城隍庙内听常遇春说了第四城隍的事,第五茗便不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