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桓语抬头问:“没找到吗?操场呢?他今天值日。”
“没有。”初中生走过去摸了摸他的头,说:“初中部也找过了。小语,你先跟我回去吧。”
苏桓语往旁边躲了一下,猜眼前这位戴着无框眼镜、满脸青春痘的瘦高初中生,应该就是方疏棠经常挂在嘴边的那位住在西房的“路哥”了。
想起“路哥”,就想起学校后门小巷里那顿莫名其妙挨的揍。
他抬头问季路:“学校后门找了么?之前那条小巷呢?”
“什么小巷?”门房管理人匆忙问。
“后门外有很多小巷。”季路解释:“上次小语就被人堵了。叔叔,麻烦您取一下后门钥匙吧。”
门房管理人:“好,等着。”
门房管理人去取钥匙,季路对方爷爷说:“小棠很聪明,一定没事儿的,您别担心。这样,您一会儿和门房叔叔从后门出去找,我和小语从前门往后绕一下,这样找起来比较快。”
“行。”方爷爷拍了拍季路肩,把手电递过去说:“拿着。千万照看好小语啊。”
季路俯身拉起苏桓语的手腕,把人牢牢拉紧了,点头:“嗯,放心吧。”
苏桓语这次没有抗拒。
他跟着季路出了前门,右转。在大路上步行了30米左右,再右转,就是那条通往学校后门的狭窄幽深小巷。
小巷里没有装路灯,寒冷的夜风从巷口咆哮而出,狰狞着扑向苏桓语和季路。
季路打开手电筒,率先进入小巷。
苏桓语跟在季路身侧,借着稀薄的月色,去探看从小巷延伸出去的,那些更为幽深的暗巷。
每到一处暗巷,就由季路在巷口打着手电,苏桓语快速跑进去找人。巷子里堆积着许多杂物,有成捆的干木枝、有废弃的瓦石砖块还有大大小小的垃圾筐。
苏桓语找得很仔细,连大一点儿的垃圾桶都要翻开看一眼。
如是找过四五条暗巷之后,苏桓语在一条堆满废弃砖石的暗巷深处,发现了倒在角落,满脸是血、意识全无的方疏棠。
当晚,方爷爷抱着方疏棠去县医院急救,苏桓语白着脸被季路送回了小院。
苏桓语本就睡不着,他干脆裹着校服,坐在圈椅里等消息。
方奶奶已经和西房的两位大人一同赶去了医院,故而小院今晚格外安静。隔着一扇不厚的房门,能听到院里喧嚣的虫鸣,搅扰的人心神不宁。
苏桓语关了小太阳,看着桌面上摊开的数学作业本。上面还有方疏棠之前留下的笔迹。
方疏棠的笔迹就像他的人一样,带着横平竖直的严谨,就连勾画的对号和叉号都规矩的可爱。
苏桓语盯住一个落在“20+8-5=22”后面的小叉号出神,脑海里一时是方疏棠在草稿纸上演示着说:“复杂加减运算,可以先算后面的个位数减法,再与前面的大数相加,这样不容易出错”;一时是方疏棠跌落在砖石堆里满脸是血的模样。
他那时候试探着去拉了一下方疏棠的手,又软又冷,不知是被冻的还是……
苏桓语打了个寒颤,他垂眸看着指尖干涸的血迹,不敢再想了。
他受过很多次伤,没有哪次像今天一般让人害怕。
后来,他竟然想着方疏棠,坐在圈椅里迷迷糊糊睡着了,不知睡了多久,听到小院里响起一阵纷乱的脚步声。
苏桓语揉了揉眼睛,他好像听到方爷爷的声音了。
——是方疏棠回来了么。
他跳下圈椅,打开门去看。只见西房和后院都亮着灯,西房的房门也开着,没有声音,人应该都去了后院。
苏桓语遥遥看了后院一会儿,想到要面对小院里这么多人就觉得尴尬,但又实在是担心方疏棠,犹豫再三,最终还是踏出了房门。
他决定远远看方疏棠一眼就走。
苏桓语做贼一样,放轻呼吸和脚步,穿过前院、月洞门、后院,停在了方家敞开的屋门口。
只见那方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客厅里安安静静的,靠墙的餐桌上依然用漂亮的青花瓷碗扣着几道菜。菜盘旁边放着一个玻璃杯,杯子里的半杯水应该冷透了,杯口一丝热气都没有。
苏桓语转动眼珠,一个人影都没看见。
难道刚才那阵脚步声和人语是他的错觉?
苏桓语咽了下口水,试探着轻轻敲了敲屋门。
没有人回应。
苏桓语松了口气,看来,果真是他的错觉。
他往后退了一步,准备回东房继续等消息。刚转身,就看到客厅靠北的屏风后冒出来一个人,是头发凌乱的方爷爷。
方爷爷身上那件深绿色棉袄的胸襟上,还落着星星点点的血迹。
苏桓语从不怕血,但方疏棠的血让他看一眼就觉得心慌。
于是,他忘了逃走。
方爷爷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门口心神不宁的苏桓语,连忙招手让人进去。
苏桓语脚步一顿,隔着屋门问方爷爷:“他怎么样?”
“缝了几针,已经没事儿了。”方爷爷见苏桓语不动,又招呼道:“现在人在楼上呢,刚还问你来着。你上去看看吧。”
苏桓语往那道气派的屏风后望了一眼,心想,好端端的,方疏棠问他做什么。
方爷爷见苏桓语还是没有动,亲自过去把屋门又打开了点,笑看着苏桓语说:“去吧,他要是见到你,一定很高兴。”
两句话的工夫,屏风后走出一连串人。有季路、一对中年男女和一个穿着深紫色校服棉衣、扎着马尾的白净女生。
季路一眼就看到了苏桓语,笑着说:“你没睡就好,小棠刚还问起你呢。”
“你就是小语?”白净女生也笑着看苏桓语,自我介绍道:“你好呀,我是季路的姐姐季亭,初三生,咱们一个学校的。以后有什么事儿都可以直接去初中部找我,当然,去西房也行。”
“时候不早了,你就闭嘴吧。”季路拉着女生往外走,与苏桓语擦肩时,垂眸又说了一次:“上去看看吧。”
苏桓语低下头不说话。
——方疏棠到底说了什么,一个两个的,都让他上去。
季家人走的很快,很快方宅就安静下来。
方爷爷已经脱了棉服,去院子里洗脸。苏桓语立在门口犹豫半晌,最终还是踏进了方家客厅。
这时候,方奶奶也从屏风后出来了。
她的眼睛红红的,很明显哭过。
见到苏桓语,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含着笑问:“傻孩子,怎么还没睡?”
苏桓语看了屏风一眼,从一团乱麻的脑子里翻捡着措辞:“我,我……”
“去看看小棠吧。”方奶奶走过去,摸了摸苏桓语的头,语气温柔的说:“奶奶去给你们热饭,吃点儿再睡。”
这一瞬间,苏桓语非但没有想要躲,反倒是莫名红了眼眶。
他长到这么大,还从没被人如此温柔相待过。
方奶奶手脚利落的去热饭,苏桓语抹了把眼睛,慢慢走向屏风。
这架雕刻着云龙纹的木质屏风又高又华丽,屏风后,是一个挂着半扇门帘的小门洞。
正对门洞的小隔间墙壁上,挂着一副山水画。
进入小隔间往左走,便是一架通往二楼的木质楼梯。
这是苏桓语第一次见到古宅的楼梯。
楼梯不宽,台阶却很高,有十几阶。一面紧挨着墙壁,一面搭建着与楼梯同色的深褐色木质扶手。
苏桓语搭着扶手往上迈了一步,心跳也莫名快了一拍。
他人是走到了这里,但并没有做好见方疏棠的准备。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见到方疏棠之后该说些什么。
他站在第一阶楼梯上思考了许久,想要找一个慰问的话头。
话头还没想出来,就听到楼上传来几声闷咳,与此同时,还有几声痛苦的倒气声。
这一下,苏桓语再也站不住了。
他忙扶着扶手朝楼上跑去!
与他想象中的不同,楼上的格局很简单,只有一间收拾整齐的卧室,连扇门都没有。
于是苏桓语一冲出楼梯,就看到了靠坐在床头,正准备喝水的方疏棠。
方疏棠头上打着厚厚的绷带,左胳膊也被绷带缠紧了吊在脖子上,嘴角还挂着一块瘆人的青紫瘢痕。
方疏棠显然没料到苏桓语会来,端着水杯愣了半晌,才呛咳着问:“你晚上当真是不睡觉的么?!”
苏桓语无语。
——什么时候了,这人还有精力关心他睡不睡觉。
苏桓语走到床边,垂眸看着可怜兮兮的方疏棠问:“你怎么样?”
“被人打了一顿。”方疏棠居然还笑得出来,他艰难的往床里面挪了挪,说:“坐吧,我的床可软。”
“怎么回事?”苏桓语没有动,立在床旁,皱眉看着方疏棠嘴角的伤痕问:“不是说好上下学都走大路,你去后门小巷做什么?”
“根本不是我想去好吧。”说起此事,方疏棠也觉得冤枉。
他把水杯放回床头桌上,委屈的说:“我去倒个垃圾,就被上次那群人堵了。
他们说要让我长长记性,改了多管闲事的毛病。
分明是他们欺负人在先,怎么反而嫌我多管闲事呢。真是思想有问题,明天得和学校好好汇报一下。”
这番话,真是让苏桓语气也不是,笑也不是。
方疏棠爱管闲事的毛病确实烦人,但也轮不到别人动手教训。
现在方疏棠头都被人打破了,居然不思悔改,还想着告状。这还真不是一般的头铁。
方疏棠抬眸看着苏桓语,语出惊人:“作业做完了么,给我看看。”
“没做。”苏桓语没好气的说:“什么时候了,还管作业呢。”
“不然呢。”方疏棠反问:“明天老师问起来,我还可以说是被人打了没拿书包。你呢?”
“不用你管。”苏桓语又看了方疏棠一眼,说:“不早了,你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
“别走。”方疏棠伸手拽住苏桓语的校服下摆,央求:“陪我吃晚饭。”
“几点了还吃。”苏桓语从方疏棠手中拽出校服,快步走到楼梯口,背对着对方疏棠,语气闷闷的。
“明天上学一起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