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七点,城西凤鸣寺偏院。
这寺庙坐落在城区和郊区的临界,废弃已有十多年,只是这几年仍有人时常来上香供奉,宸夙刚迈进门槛,依旧能闻到一股浓郁的香火气息。
偏院中央一棵金黄的老银杏树下,酒红色西装的年轻男子已经在根颈处摆了个小阵法——七块拳头大小的石头围成一个圈,每两块石头之间摆上一根点燃的短蜡烛,再把他带来的一颗白色鹅卵石放进圈中心。
“嗳,来了宸哥!”
听见宸夙脚步声,男子转头朝宸夙打了个响指,“稍等哈,马上好。”
这男的名叫桑小北,是二十年前一个妖物和一个人类结合诞下的后代,也算半个小妖。
十几年前,宸夙去东海某个海岛上捉妖,机缘巧合之下,从恶妖口中救下了这小妖娃,见他一脸天真烂漫,实在是人畜无害,便允了他留在人间继承父业,做古董生意营生。
阵法摆好,一切准备就绪后,桑小北从兜里掏出一个绣花锦囊,把囊口对准那颗白色鹅卵石,轻抖了抖囊袋。
一小抷像萤火虫一样冒着淡黄色荧光的粉末从锦囊里倾撒出,簌簌落在了鹅卵石上。
“很快,半分钟。”
桑小北朝石头阵抬了抬下巴,把锦囊塞进裤兜,“粉快用完了,一会儿进去还得找我那老朋友再要点儿。”
沉寂几秒后,七根蜡烛上的火苗突然开始剧烈窜动,荧光粉末凝聚成一团幽幽金火融进下方鹅卵石,鹅卵石四散出七道金光,分别射向周围七块石头,形成一张金网。
随即,七块石头同时向上冒起七束金光,在离地二尺高处汇聚成一点,像一颗金色光珠悬浮在阵法正上方。而后金光渐散,后方银杏树树干上突然裂开一条两米余高的缝隙,且越裂越宽,直到打开成可供一人正身进入的门。
站在门外,只能望见这门里是一团模糊扭曲的混沌漩涡,连通着时空裂隙里另一个空间。
穿梭门稳定成形后,一个穿白汗衫、头戴斗笠的尖耳老头从里面探出半个身子,先四下看了一圈,见周围没其他人,这才朝宸夙和桑小北招招手:
“二位快进,这门开不了太久。”
两人进入后,穿梭门立刻就消失了。那混沌漩涡从门外看似乎幽深莫测,但跨进门方知那不过就是一层薄膜,眼前立刻现出豁然开朗的一片新天地。
“欢迎光临大花寨,您这边请。”
尖耳老头笑得满面迎春花开,恭恭敬敬在宸夙身边引导着,把宸夙和桑小北带向前方不远处一座客栈。
宸夙边走边观察周围环境。
大花寨依山傍水而建,倒是个难得的风水宝地,空气潮湿,建筑风格偏古朴,街道两边大多是两到三层的木瓦房,看得出这地方常年多雨。
这里的时间与外面不同,眼下正午,大太阳当头,闷燥得没有一丝风,街上也没什么人。
“这风景倒是不错。”
宸夙随口感叹。
“那是!宸哥你可别小看时空裂隙,这可是吸收天地灵气日月精华的地方。”桑小北跟在宸夙后面神秘兮兮说,“还有,我敢说你肯定不知道,这儿为什么叫大花寨。”
宸夙思来想去,觉得还是给人留个台阶下比较好,应付道,“行,那你说为什么?”
“老余,你跟我宸哥解释下。”桑小北冲前面那尖耳老头喊了声。
“要我说,这也没啥可解释的,上上一任老寨主想的名字,也就字面儿意思。”余老头说着,指了指后方寨门外正对着的那片小湖:
“喏,面朝大海。”
说完他转回头,又指了指前方不远处山脚下那一小片野花丛:
“喏,春暖花开。”
“寨头有水寨尾有花,正所谓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桑小北接上余老头的话,“大花寨就是这么来的。怎么样,这名儿不错吧?”
宸夙呵呵一笑,没说话。
三人走到了一处十字街口,东南角是座三层的竹楼客栈,名唤云来客栈。
“到了,二位跟我来。”
余老头招呼宸夙桑小北跟上,跨进客栈门槛,朝里面柜台前那个长了对犄角的肥婆大喊,“鹿婆,捉妖师来了,开个上等房,好酒好菜招待着!”
“哎呀呀,捉妖师傅来了呀,老娘我左盼右盼终于把救星给盼来了!”那鹿婆笑盈盈跑上来把宸夙迎进客栈。
“哟,还是个俊小伙儿,长得可真耐看!”
“那我呢鹿婆婆?”
桑小北窜上前,对着鹿婆指了指自己的脸,“我长得耐看不?”
鹿婆一袖子呼扇到桑小北脸上,“滚,莫挨老娘!”
“条件陋了点儿,招呼不周,还得麻烦宸先生将就一二。”
余老头把两人引到靠窗位置就坐,倒上三杯凉茶,“那妖怪喜欢天黑出来,趁现在天明儿,我跟您讲讲情况。”
“老余,那茶是昨天的,你爱喝自己喝,别弄坏了人家捉妖小哥儿的身子!”鹿婆骂咧咧说着,端上来两坛新酒,先给宸夙满上了杯。
“那妖怪我昨天看见了,长得贼细,手脚跟橡皮筋一样想扯多远扯多远,身子在寨头,胳膊腿儿能伸到寨尾,关键是橡皮筋能剪断,那妖怪的手脚拿电锯都锯不开一个口。”
“对,身子又软又有弹性,刀枪不入啊!”余老头接着说,“那货脖子能拉得老长,血盆大口是从天而降一口把人吞到嘴里咽下去,骨头渣都不吐。”
“我嘞个天爷,这也太恐怖了吧!”桑小北两手抱胸打了个寒颤。
宸夙稍作点头,问道,“那妖物前几次来的时候,你们怎么应付的?”
“会水的小妖闷水里,我们这些陆上的妖就躲地窖里。”余老头说,“那妖怪眼睛不好,但耳朵鼻子灵得很,要是让它听见你动静,闻见你气味,那你可就要玩完喽!”
“可这里是时空裂隙,按理说,外面那些人和妖是进不来的。”宸夙微微蹙眉,“那妖物是从哪来的?第一次出现是什么情况?”
余老头苦着脸仔细琢磨片刻,慢吞吞道,“这可没人晓得啊,寨子里之前有人说,那妖怪就噌一下从寨尾山里飞出来,进了寨就吃人,指不定是从后山哪条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后山?”
宸夙喃喃着,低头顾自思量起来。
不过眼下当务之急是除妖患保寨民,几秒后他也没再多想,对余老头说,“今晚天一黑就让寨民们藏好身,街上不要留人,听到动静也不要出来,我先单独会会那个妖物。”
“那您可千万小心!”
余老头说着,从兜里掏出一小包东西递给宸夙,“这是我们大花寨里最好的大夫研制的迷药,宸先生带在身上,万一情况失控,立马把这药撒那妖物脸上,赶紧跑。”
·
晚上,夜色裹着星光沉进寨子,寨中一片寂静,只有街道两边将熄未熄的几盏灯火。
两小时前刚到黄昏,余老头就敲响寨子中间那口黄铜大吊钟,告诉寨民们各自藏好,听见天塌了也别出来。
街口东北角一棵大榕树下,宸夙两手交叉在胸前,倚着树干静静等着那只妖物出现。
这时空裂隙里的夜色着实比外面澄净许多,月光流动在街道上,像一条泛光的银河。刚好他今日穿了一身黑,融进漆黑夜色,没人留意到他站在这。
夜风拂过草丛,拂来两声幽幽虫鸣,寂静里,寨尾那头忽然隐隐传来一声重物落地的声响。
妖物出巢了。
宸夙站的这个角度,刚好能望见寨尾那两排临街的房屋。
那妖物走路没有半点声音,轻得惊不起周围任何动静,只见得一袭黑黢黢、又高又细的影子忽然出现在那排房屋外壁上,一点一点朝街口这边移过来。
约莫过去两分钟,那妖物停在了宸夙所在的这方十字街口正中央。借着街口四角的路灯光,宸夙终于完完整整看清了这妖的模样——
身量十尺有余,浑身棕褐;皮肤弹软,似黏了层胶水般油亮反光;身子短小,四肢离奇细长;是个人的模样,面目却丑陋恶心,嘴角往外溢着涎水。
一路走来,没看见半个人影,这妖似乎怒了,边低吼着边伸长左手,把宸夙斜前方几米外另一棵榕树连根拔起,“轰”地把树横砸在旁边街道上。
整个寨子顿时跟着震了三震。
树干砸下之处,尘土飞扬房屋落瓦,就连两侧立着的路灯杆也不堪剧烈晃动,哐哐啷啷接连折断倒在了路上。
“还是个暴脾气。”
宸夙随口轻声念了嘴。
他一个箭步从黑暗里冲出,朝妖物闪身而上,往生戒指一瞬间红光爆发,在他手里化成一柄三尺魔剑,剑身赤色与银色交织,通体上下泛动烈烈红光,就像地狱的鬼火。
往生剑诞于幽冥,乃混沌上纪元创世魔神魇之主取骨所铸,承创世神之力,剑气本可与天道抗衡。只是现如今,这股毁天灭地的力量早已被封印,自数万年前魇之主神陨后,便再没被唤醒。
那妖物见旁边突然跃出一道人影,瞬间如凶狼见血般两眼猩红,伸长胳膊就朝宸夙抓过来,却被宸夙一个侧身在半空中躲过。
下秒,他稳稳停到妖物后脖颈上,趁妖物还没反应过来的一刹竖持往生剑,将剑锋狠狠刺进妖物的脖子。
“哗——!”
乍一道皮肉裂开的声响,往生剑竟生生捅穿了这妖物!
沾满了血的剑锋从妖物前锁骨直穿而出,暗褐色的妖血顺着剑刃滑落到地上,又蒸发似的瞬间消失了。
宸夙感到一阵翻江倒海的气息从妖物体内掀起。许是被穿颈一剑彻底激怒了,这妖一声凄厉的仰天咆哮,把自己弹软的脖子拉得又细又长,上半截脖子连带着头向后扭过半周,一张血盆大口从天而降直冲他咬来。
趁妖物身体斜倾,宸夙顺势从妖物身上一跃而下,将剑气滔滔的往生剑横提于右手,迅疾如风地腾空而起穿梭过妖物一周,在妖物四肢屈伸之处各留下一道极深的剑痕。
随即,借着这妖物手足脱力仰倒在地之机,他借剑气跃至妖物正上方,两手紧握往生剑剑柄,将剑锋猛刺进妖物身体正中间——其妖灵所在之处。
“嚓!”
一时间,这妖物死了似的四肢摊开躺倒在地上,没了动静。
“厉害厉害!不愧是我宸哥!”后方不远处突然传来桑小北的惊喜声。
宸夙扭头一看,顿时无语。
桑小北穿了套黑不溜秋的夜行衣,头戴斗笠,站在大榕树底下边庆贺边鼓掌,见他往这边看过来,还笑嘻嘻朝他比了个“耶”的手势。
“真是个不要命的小子。”宸夙轻叹着收回往生剑,往桑小北这边走来。
“哎呀我就知道,我宸哥一出手,这天底下就没有灭不了的……”
桑小北话说一半却突然停顿,笑容僵住,表情逐渐过渡成惊恐,颤巍巍抬手指了指宸夙身后:
“宸哥,活……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