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还活着。
意识到这一点,让蓝玉斋头皮发麻,一把将这玩意儿扔了出去。
茯荼的房间里为什么关着自己的兄长,他的身上又为什么有这么多眼珠。
自己出事的这段日子,魔族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蓝玉斋忍着恶心拍拍这魔族的脸:“醒醒。”
魔族被血液粘成缕的睫毛动了动,他醒着,却无力睁开眼睛。
“……”蓝玉斋越看越觉得不对,他在食指上划开一条口子,将魔族的嘴掰开,把血液涂在冰冷的舌尖上。
元婴修士的血液对魔族来说像千年老参一样大补,魔族颤颤地睁开眼睛,寻着本能要一口咬下,被蓝玉斋一巴掌扇过去,才算彻底醒过来。
虽然神智清醒,却甚至没有力气坐起,蓝玉斋拎着他的角把他从地上拽起来:“贵族发生了什么,你怎么会被关在茯荼房间里。”
魔族的嘴动了几下,忽然发出极为难听的气声,蓝玉斋摸了摸他的脖子,发现他的喉管被人挖出来了。
蓝玉斋的想法在魔族手段就是残忍和不愧是魔族这都能活之间短暂地摆动了一下:“是不是茯荼干的,是就点头。”
魔族还未作回应,忽地睁大双眼,蓝玉斋转头去看,竟被抱进怀中。
无法散去的血腥味,完全不柔软的胸膛和野兽一样的力气,这个是茯荼。
“茯荼,你们最近是不是……”
“你没死吗,”茯荼的声音似乎从他的胸膛里直接传过来,“暮兄说你死了。”
暮尘歌没告诉茯荼自己被清寒仙尊把魂补好了吗,这都过去多少天了。
蓝玉斋手一松,那形容凄惨的魔族无力地瘫在地上。
“我是死了,但被救活了……你放开我,我问你别的事情。”
茯荼顺从地放开他,蓝玉斋却忽然什么都问不出来了。
茯荼身着轻甲,跪坐在地上显得和以前一样占地方,他在蓝玉斋眼中向来像一条灵智未开的狗,因为他麻木,饥渴,把自己当做食物。
直到这一刻他看见茯荼永远愚钝痴狂的双眼中流下泪水,那些经常显露出来的带着几乎不掩饰的厌恶的敷衍,忽然就拿不出来了。
跪坐在地上沉默地流泪的茯荼,还是像一只狗,只不过是从攻击性极强的野狗疯狗变成被抛弃的落寞的家养狗,蓝玉斋心里生出细微的扭捏滋味,莫名其妙地催动他张开双臂,犹豫地抱住茯荼:“行了,你哭什么……几百岁的人了……”
“为什么不告诉我。”
茯荼的嗓子听起来更哑了。
蓝玉斋心道你还来劲了,怕我死不如平日里少拿狗寄吧碰我几次,却也因他这几滴为了自己淌的眼泪叹了口气:“我牵扯了不少事情,无暇分神,暮尘歌也是忙忘了才没告诉你——你这边怎么回事,你哥怎么——”
“你们什么都瞒着我,我必须得告诉你们吗。”
蓝玉斋一巴掌扇在他后脑勺上:“快说,给你脸了?”
茯荼:“……”
他缓了缓,脸上眼泪还没全干,便哑着和蓝玉斋解释。
茯荼的叙事能力让人感到有些忧愁,蓝玉斋听到最后才把所有事串起来。
魔族圣地被打开后,引得清寒仙尊为首的修仙者剿灭魔族,经过一段时间的厮杀,修仙界和魔族都对彼此造成了不小的损失。如今魔族撤离圣地迦南,而昔日战友杳无音信的清寒仙尊单凭一己之力却无法将圣地再次封印,于是修仙界众人只能守着清寒仙尊设下的结界,防止其内部的魔族逃出。
倘若外部的战争难以取得进展,内部便容易发生变化,魔族也因在战争中未得优势,十分浮躁,近日内斗频发,旧王相食,新王群起。
这位倒在地上的茯荼兄长,便是想吃掉父亲尔宁王未遂的折翼新王。尔宁王见几个儿子篡位之心昭昭,便欲将王位传给一直宠爱的茯荼,他将这位篡位未果的儿子交给茯荼,希望茯荼夺得这份力量,再将其他兄长和自己杀死,登上王位。
蓝玉斋一直知道魔族民风淳朴,没想到宫斗也这么朴实无华:“你得到王位之后的任务是什么,对抗清寒仙尊吗?你不会成功的。”
茯荼摇摇头:“我不会当王的,也不会吃我的兄长和父王。”
迎着蓝玉斋有些怀疑的目光,他道:“我不喜欢当王,我也喜欢我的父王和兄长,暮兄也说,生我者,我生者,都不能杀,兄弟如手足,自断手足也不可取。”
蓝玉斋看着茯荼那张怎么也跟人无关的脸一本正经地说着这些人伦纲常的话,欲言又止,欲止又言,但思及这似乎是暮尘歌人生中做的为数不多的人事了,他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
他看了看地上的魔族:“那他一身的眼睛怎么回事。”
茯荼:“……是药。”
蓝玉斋:“什么?”
茯荼尖锐的手甲伸进兄长的伤口,将那颗浅色眼珠抠了出来,一些粘黏的肌肉组织被扯断。
他把那颗眼珠放进自己嘴里,咽了下去。
“是药,他不吃,只能这样了。”
蓝玉斋感觉自己喉咙里的气上不去也下不来,两眼一黑,甚至想以头抢地把刚才的画面忘掉。
他站起身,迅速往外走:“那你把他吊回去吧,上去,我有事问你。”
茯荼没再管自己一滩烂泥的兄长,和蓝玉斋一起回到房间。
他缓缓卸着轻甲,将身体从玄铁中解放出来,一边听蓝玉斋讲着一个叫乌骨的人命牌蹊跷破碎的事。
“师尊不想再让我去迦南,说赫连回会把人带回来,但现在已经快十天了……”
赫连回一定传回了一些消息,但绝不是什么好消息,所有人都对他守口如瓶,大概是暮尘歌的意思。
“你应该知道进入迦南的其他入口,带我过去。”
茯荼最后把护腕扔在地上,转过来看着蓝玉斋:“这就是你要和我说的事。”
“当然,你知道——”
“我不知道,蓝玉斋,我以为你死了,我心里很疼,但我什么也做不了,你们修仙者的事我都不知道,我只知道你们死了就是什么都没了,一点办法都没有了,暮兄不理我,我不知道怎么办好。”
“我只能帮父王杀人,每天只有这一件事做,让自己忙起来感觉就好点,没有想杀父王的人了,我只能主动去杀别人,因为如果听不到别人的惨叫,我就会想起你,想起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结果你就在这么普通的一天,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站在这里了,还一直喋喋不休无关的事情,我不知道,不关心,除了每天都能吃到人类,父王和兄长都活得好好的,暮兄和我喝酒,你偶尔来看看我之外,我什么都不想要。”
茯荼一边说,一边走到蓝玉斋的眼前,他咄咄逼人地诘问蓝玉斋。
“为什么你只知道关心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为什么不关心我,我对你来说,什么也不是吗。”
蓝玉斋盯着茯荼胸口的金色纹路,半晌不知道眨眼,他能言善辩,巧舌如簧,他和任何虚假的正人君子一般用语言颠倒黑白,如今被这缺少智慧的魔物质问得只知道咬紧牙关沉默。
什么也不是?他当然什么也不是,他与暮尘歌沆瀣一气,却并未教养他,只是在暮尘歌的授意之下用他的身体泄欲,与那些来来往往的,用自己皮肉发泄过的任何人一样——不,还不如他们,他们只是过路的嫖客,茯荼却是暮尘歌的朋友。
暮尘歌的朋友,暮尘歌把他,把这个丑陋畸形的魔族当做平等的朋友,却将自己,当做玩物。
凭什么,凭什么?!茯荼你难道不该死吗?你他妈好大的脸,这种话也说得出口。
蓝玉斋一把推开他,站起身来:“你不知道我就走了,最近合欢宗也很忙。”
“不准走!”
茯荼陡然生出外骨骼的手去抓蓝玉斋,被他一巴掌拍开,外骨骼在他白皙的手上划出一条凸起的红痕。
“你他妈闹什么!死的是我还是你?还‘我对你来说什么也不是吗’,你怎么连这么不要脸的话都问得出来,我是婊子你是嫖客,还不给钱的那种!你对我来说算什么,你自己看不出来吗!”
“嫖客?”茯荼似乎在脑子里翻译了一下这个词语,在那短暂的停滞之后,双眼的金黄便瞬间烧成浑浊的赤红,大量外骨骼不可抑制地从他皮肉中刺出,被极度锋利的暗红色骨头包裹指尖的手向蓝玉斋面部抓去,“蓝玉斋!!”
他的恨意点燃了蓝玉斋聊胜于无地盖在伤口上的棉絮,火焰四起,把方才茯荼的那几滴眼泪全烧干了。
他毫无风骨地挥起一拳打在茯荼下巴上,也被伸过来的外骨骼划伤了脸颊:“我他妈忍你很久了!给你操比给狗操还难以忍受!你有什么资格到我面前叫屈?!”
茯荼身形晃了一下,但马上再次抓来,五指在空气中撕出五道红色的裂隙。
蓝玉斋闪身躲过,茯荼指尖带起的风刺痛了他的右眼,让他的右眼泌出眼泪来。
“蓝玉斋!几十年你都是这么看我的吗!”
“对!我看你比暮尘歌养的狗还不如!每次你□□我都想吐!你满意了吗!”
蓝玉斋一掌打茯荼的关节,让他失去平衡跪倒在地,茯荼却也掐住蓝玉斋的小腿,手上一用力蓝玉斋便痛得难以抵抗,被抓着腿扯倒在地。
蓝玉斋也气红了眼底:“打死我啊!你这不是很盼着我死吗,刚才哭什么哭!”
茯荼一只手就把他的两只手压住,外骨骼把白皙的皮肤划得鲜血淋漓。
“为什么,我做错了什么!”
“你做错了什么?那我又做错了什么?我做错了什么要给你们操?我做错了什么有这么高的天赋偏偏遇到了暮尘歌!你告诉我啊!你能告诉我吗?!”
“这么多年,你都是这么想的吗,你从来都不愿意吗?”
蓝玉斋的眼角湿漉,他艰难地在自己的愤怒中眨眼,那些血泪就均匀地将他眼前的世界涂上了红色,看起来朦胧又脏污。
“对!我从来都不愿意!我从来都不愿意!”
他喊完,两人忽然都沉默下来,只剩下急促的呼吸声,与□□时的喘息不同,如果要人去听,马上就能听出来,他们又痛苦又愤恨,是不能□□的。
他们一直盯着彼此,直到缓解干涩的泪水把蓝玉斋眼中的红色冲散。
蓝玉斋突然泄了气,他的脑袋砸在地面上,看着天花板上难看得要命的灯笼:“你为什么要问,无论是什么东西,知道的越少越好,刨根问底除了痛苦什么都不会得到,我有那么多事想忘都忘不了,你却傻乎乎地急着问......”
“......蓝玉斋,你也恨我吗。”
“我当然恨你,不然就不会和你打架了。”
“从头到尾都恨我吗。”
“......不,”蓝玉斋看着天花板上的灯,他脸上被血粘着几缕发丝,却突然轻笑了一下,“十几岁的时候,在那个院子里,除了暮尘歌,就只能见到你,第一次见到你魔族的样子是有些害怕,但是你让我骑在肩膀上,我就不害怕了,你好高,坐在你的肩膀上,就差一点,我就能看到院子外面了......”
“我那时候很喜欢你,那是我唯一喜欢你的时候......茯荼,我真后悔看到院子外面的世界。”
“蓝玉斋......”他今天很喜欢叫他的名字,每一个字都带着深入骨髓的痛恨,“那是我......”
他吻过来时说了什么,蓝玉斋没有听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