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妖行事解决不了根本问题,不采补他人的灵力自己将无法修炼。
不可能一辈子不修炼的。
山荧讲义气,幽默风趣,粗中有细,每一个和他长久相处的人都会像春日花开秋日落叶那样自然地和他成为朋友,蓝玉斋也不例外。
而越是要好,蓝玉斋便愈发意识到,自己展现在山荧面前的一切都是虚假的,这虚伪的壳子所带来的结果也都是假的。
总有一天,这一切都会骤然破碎,他悲凉地等待着那天的到来,以至于无法安然度过任何一秒。
他们终于找到了沙海蛟龙的踪迹,然而只有金丹修为还没有顺手法器的蓝玉斋无法将其捕获,最终两败俱伤,山荧把他架回城去休整。
他们决定再找一个修为高点的修士加入,山荧在青鸢城晃了三天,就拉回一个金丹后期的修士。
那修士看出蓝玉斋没有趁手兵器,便借给他一柄宝剑,三人一拍即合再次前往沙海,经过接连几日的缠斗,终于将蛟龙杀死。
龙心在面前停止跳动,一根紧绷着的弦当时就断了,力竭的蓝玉斋倒头就睡,又是山荧把他架回去的。
脊骨归山荧,龙角龙须龙爪归修士,赏金归蓝玉斋。
蓝玉斋一觉睡醒,山荧二人把被拆得差不多的龙拿到修羽司换完赏金刚回来,蓝玉斋看到钱,便决定请二人喝酒。
他们买了十坛青竹酒,下定决心喝个昏天黑地,没想到山荧的酒量不怎么样,才喝了一坛就趴在桌子上睡死了。
蓝玉斋只是脸颊微红,见此笑着叹气:“早知道给他换果子酒了。”
修士没接话,他在烛光中看着蓝玉斋:“蓝道友之前说,你来自什么宗门来着?”
蓝玉斋喝了一口酒:“镜花宫。嗯,我好像忘了问道友师出何处了。”
“好巧,也是镜花宫。”
“……”
蓝玉斋的酒瞬间就醒了。
自己这到底是什么运气,妖界这么大,天下这么大,偏偏就能让他碰上个镜花宫弟子。
修士继续说:“我镜花宫这些年都落魄成什么样了,道友到底看中镜花宫哪了?”
蓝玉斋放下酒碗,挪动膝盖,对着修士行歉礼:“实在是……是我寡廉鲜耻,我嫌弃自身宗门毫无名气,惧怕被人看轻,这才假冒镜花宫弟子。”
修士摇摇头:“你编的谎话实在太不走心,你所用的剑法是天枝的‘怜云剑法’,若你是毫无名气的小宗门弟子,这剑法是从哪学来的?”
还有这回事?
暮尘歌他教自己的是天枝的剑法?
蓝玉斋额头出了一层细汗,思考是否应该放手一搏,说自己是天枝弟子。
“但你应该也不是天枝弟子,实在太不像了,要说到会怜云剑法却不是天枝弟子的人,这世间应该也就只有那位,合欢宗宗主,暮尘歌了。”
修士:“你是他的徒弟?”
那一刻出现在脑子里的,只有三个字:
他来了。
不是亲身出现在这里要抓他回去,而是更恐怖的,由毫不相干之人告诉他,暮尘歌从未离开。
修士放下酒碗,凑近过来,像不想被睡着的山荧听到一样,近乎耳语般说道:“虽然不知道你一直跟着山荧的目的是什么,但左右也就是采补那些事,我一直挺好奇的,你们合欢宗人到底用的什么手段,直接掠夺我们的灵力,又让我们□□,念念不忘。”
“听说也有男弟子专门采补男人的,你是么?”他伸手去碰蓝玉斋的脸,被蓝玉斋躲开。
“我并非自愿进入合欢宗,如今也已经退出了合欢宗,所以才身无分文。”
修士捉住他的衣襟将他拽回来:“暮尘歌那人小心谨慎得很,从来不强迫他人,让自己无理可占,不然早就被打死了,你们这些加入合欢宗的,都是自愿修习下流的邪门歪道的。”
还有这回事?
暮尘歌如果如此小心谨慎,那自己究竟是什么情况,只强迫自己吗?
“好了,让我试试,我的灵力给你采补。”
谁要采补他!蓝玉斋握住他的胳膊,想要再次将其推开,却没有使出力气。
不可能一辈子不修炼的,总有一天,他会被迫去采补他人。
如今既然有一个上赶着想被采补的人送上门来,为何不顺从呢,也好过再去强迫他人。
贪念一起,他便推不开修士,只是看了一眼趴在桌子上的山荧:“去屋子里吧。”
修士要看他主动,他完全没有耐心表演,草草准备之后进入正题,顺便捂住了修士的喟叹。
有太久没吸收灵力了,久到他的经脉传来疼痛,但再次修炼的感觉异常美妙,让他忘记了一切,放开手脚掠夺。
连灵力抽离时都有快感,修士的手指陷进蓝玉斋的大腿,仿佛要靠那点力量找到支撑点。
饥饿已久的人终于要得到了食物,恨不得用食物把自己塞到呕吐。
又想起暮尘歌的话,那人把被采补的人形容为食物,而如今,他看着这修士,觉得确实如此,这家伙就像是食物啊。
蓝玉斋终于停了下来,起身下床,去捡自己的衣服,而修士连动动手指的力气也没有,暂时是起不来了。
他把衣服简单披上,打算去洗个澡,每次这种事之后,一定要用水洗澡才能让他觉得好受,用洁净术总有种没洗干净的感觉。
打开门,是山荧站在那里。
他的脸上还留着醉酒的红晕,但明显苍白了不少。
“蓝玉……”
“……”
蓝玉斋闭了闭眼睛。
事情为什么总会往这么可悲的方向发展。
“其实,我好龙阳,我和他……”
“我都看见了,你在采补他,”山荧说,“你是合欢宗邪修。”
“我……”蓝玉斋的脑子混乱到不知道如何说谎了,“我是合欢宗的人,但山荧……”
山荧打断他的话,提剑刺来。
“你身为合欢宗邪修,隐藏身份与我同行一年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你在谋划什么!”
蓝玉斋闪身躲开,顺手拿过立在床边的剑抵挡再次袭来的攻击。
“我没有目的!我擅自离开了合欢宗,所以身无分文,我想要开始新的生活,仅此而已!”
山荧酒气未散,而蓝玉刚刚采补了灵力,本就悬殊的实力此刻更为明显。
“就算你离开了合欢宗,你也依旧在采补他人!”
“我,我,是他……”
是那修士强迫的吗,好像也并不是,分明是自己的贪与欲促成了这一切。
蓝玉斋翻腕一挑,把山荧的剑卸了下来。
“我是对你撒过很多谎,但我对你绝无加害之心!”
在他的印象里从来都能说会道的蓝玉斋如今竭力请求山荧相信自己,但他的说辞都太过无力:“我身不由己,你信我,我会全解释给你,绝不再做半点隐瞒!”
“身不由己……被逼无奈?我以为像你这样的人不会说出这么可笑的话,”山荧嗤笑一声,他的剑被缴下,所以两手空空,“让开。”
蓝玉斋只得向一旁退去,山荧捡起地上的衣袍盖在修士身上,将他搀扶起来,向外走去。
他绝不会回来了,他绝不会再说自己是他的挚友,他人生中的第一个朋友就要这样草率地离开,今后同旁人提起自己时,只会有无穷无尽的厌恶。
“我真的身不由己!是暮尘歌逼我修的!他关了我好多年,一定要我修此邪法!我已经无法正常修炼了,我只能采补他!”
他一声声喊着,山荧还是一声不吭地往前走着,蓝玉斋就追过三人喝酒的门厅,一直追出院子。
“你相信我!山荧!你信我啊!”
他要离开了。
他不但会记恨自己,还会将他的样子,他的所作所为告诉所有人,他将再无宁日。
来自多方的惶恐让蓝玉斋流出眼泪,他握紧了手中的剑,恶念一起,便推着他将剑刺入山荧的背,贯穿了他的胸膛。
血喷溅出来,那修士大叫一声,推开山荧,蓝玉斋抽出剑,也将其一击毙命。
血液迅速流失,山荧说不出话来,但眼睛一直看着蓝玉斋,蓝玉斋也紧张地看着他的脸,惊恐的样子倒映在那双眼中,直到眼中神采完全消失,蓝玉斋才松了一口气。
两具尸体横在地面,夜晚的风微热。
这就死了吗?
杀人从来都是如此轻易的事情吗?
山荧最后想说什么?
为什么他会这么轻易地被自己杀死?
……
思考好累。
蓝玉斋扔下手中的武器,径直走出院落。
合欢宗里的一切都还是熟悉的样子,也对,毕竟一年而已,对于修仙界来说不过弹指一挥间。
暮尘歌正抽着烟,旁观杂役弟子给花草浇水,随意转过头来:“呦,回来得正好,马上吃饭了。”
门关上了。
白衣的蓝玉斋坐在对面,他已经来到了蓝玉斋的身边。
他刚要开口,蓝玉斋便倾身过来,将一把匕首置于他的颈侧。
“你要杀了我吗?”
他的目光偏向船外,黑色的水中倒映着一个影子,那道影子的脑袋是羊的头骨。
“嗯,我要加害于你,我从救下你那天就在谋划此事。”
他下意识抬头,看见了那颗兽首人肉质的脑袋,他穿着黑袍看起来空荡荡的身体立在船头,平静地看着他们。
这是个选择,他下意识地就这么想。
刀刃压进肉里,带来了疼痛,蓝玉斋问他:“你要引颈受戮吗。”
乌骨将手伸出船,伸向水面的倒影:“这是什么地方,我为何来到这里,肉和骨头做的黑衣人都是什么……我竟然才察觉到怪异。”
话音刚落,世界的边界开始崩裂。
“即便我产生了怀疑,担忧接下来会发生的一切,但我仍然可以做出选择。”
他看着蓝玉斋的眼睛:“是你救了我,所以你也可以杀死我,蓝玉斋。”
他松了口气:“我这一生都在因为想要活着而杀人,但果然,还是被杀更轻松一些。”
黑色的水消失不见,无边无际的手臂取而代之,木船航行在万手之海上,其中一只绿色的手抓住了他的手腕,紧接着那个羊头骨人爬了上来。
包括头骨在内,他的全身上下都是草编的,整个人散发着有些刺鼻的青草味,还传出难以形容的,微弱却又刺耳的声音。
“那是什么声音?”
乌骨捂住耳朵。
“草的声音,”羊头骨人摸了摸角,“它们也会发出悲鸣。”
“你又是谁?”
“羊的神,在这塔拉上,你选择了被狼吃掉,所以我来帮你。”
天空碎裂,黑色的水倾泻进虚无中,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可羊也在吃草,如果草也会悲鸣,那羊与狼应当毫无区别。”
“是的,狼吃羊,羊吃草,草吃它们的尸体,这是圆,是天道最初也是最终的模样,吃与被吃,就是唯一的意义,这是我们的秩序。”
“你是塔拉的神子,你必须让一切维持秩序。”
说完,草编的羊就开始啃食他的身体。
很快,连船也破碎了,乌骨彻底清醒过来,只不过不在毡帐里,而是躺在冰凉的雪地上。
羊膻味和腥气直冲脑门,几只羊围着他,手脚被几张嘴啃来啃去,离他最近的羊慢条斯理地咀嚼着,半截红彤彤的肉从他口中耷拉出来,冒着热气一晃一晃的。
乌骨伸手挥开那群羊,引发一片乱哄哄的咩咩叫,他站起来把自己摸了一遍,并没发现有哪里被羊啃破,所以那只羊嚼的不是自己。
“有人吗!”
一声牧人的口哨传来,他忽然听到有东西快速奔来,伴随着淅淅沥沥的声音和越来越浓的腥气。
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所以能看见向他靠近的是个庞大的东西。
骤然间身后遥远之处升起一道冲天的火光,电闪雷鸣,照亮了停在他面前的巨物。
那是一头狼,由十几个人的躯体拼凑出的狼,它被那冲天火光吓到了,暂时往后退去。
乌骨这辈子见过太多尸体,以为已经将世间的悲惨都看尽了,但从来没见过,也没做好准备见这么扭曲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