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洛沁贴着一截倒塌的枯树树干跳到高处，眼前这片不知沉寂了多少年的森林仿佛带有一种阴冷的诅咒，沉默地将任何胆敢惊扰森林的闯入者变成植物的养料。

自从进入森林开始，队长便一言不发地带着队伍用最快的速度前进，中途只偶尔依靠罗盘辨认方向。大家都曾见过天黑后徘徊在森林里的那些细长鬼影，没人想知道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可人毕竟不是机器，大半天疾行下来大家都已经有了疲态，眼前却依旧是一成不变的森林植被，头顶被层层筛过的日光已经变成了一团模糊的黄晕，他们仿佛行走在幽暗的地下世界。

打破这种阴冷气氛的是一阵枯叶摩擦的轻响，温尼忽地抬起头，耳朵微微一动。

“左前方九米，树叶下面有活物。”他果断出声提醒，连虫鸣都没有的寂静丛林让他的听力被发挥到了极致，周围腐败枯叶摩擦的声音也像是被放大了无数倍，六米，五米……它过来了！”

随着轰然一声巨响，扬起的枯叶如同无数腐烂了的蝴蝶。一条长约五六米通体暗红的蠕虫从走在队伍中间位置的鲁尔迪脚边窜了出来，头顶花瓣一样的口器陡然张开，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细小牙齿，直扑向距离它最近的死灵法师。

这样刁钻的攻击角度将因为道路狭窄而无法并肩行走的队伍彻底拦腰切断，鲁尔迪却不慌不忙地举起手中的白骨法杖，砰的一声消失在原地。

扑了个空的蠕虫愤怒地扬起布满利齿的口器，开始寻找下一个目标，电光火石间两道身影从队伍前后端腾起包抄过来，两道雪亮的锋芒挥同时斩向眼前这个凶猛却笨重的目标。

短暂的停滞之后，蠕虫庞大的身躯重重摔落到地上，被利器切成三段的身体截面流淌出泥浆色的黏液，扑面而来一股浓烈的腐臭味。

温尼不由得张大了嘴，显然没想到危机被解除得这么快。

队长和克洛沁几乎是同时落地，“消失”在原地很快又重新出现在不远处的鲁尔迪悻悻地收起法杖，需要一点时间准备的咒语此时已经毫无用处。

队长望着头顶逐渐黯淡的天光，又习惯性地打开罗盘看了一眼。方向感在这里已经不复存在，唯有罗盘上笔直指向前方的黑色指针证明他们始终在前进，并没有迷失方向或者在原地兜圈子。

天黑的速度比他想象得要快得多，他在来之前计算过所有的可能，唯独没有想到这次的时间流速会和上次不同。如果队伍如果不能在半个小时之内赶到沼泽，他们就要留在森林中，同那些阴影中的怪物一起过夜。

想到这儿队长的脸色愈发凝重和阴沉，他顺手将长刀插回鞘中，“不要停下！继续向前走！”

话音未落，人已经率先朝着罗盘所指的方向赶去。队伍中的其他人立刻十分默契地紧跟了上去，没人想被丢在这种地方。

克洛沁抬腿迈过蠕虫破碎的尸体时脚步微微一停顿，他低头看了一眼，然后便神色如常地继续向前走。

在被蠕虫翻出的腐土之下露出半块散发着污秽黑色光芒的破碎头盖骨，黑洞洞的眼眶深处透出某种饱含恶意的视线。

同样注视着那块黑色骨头的除了克洛沁，还有游走在队伍边缘的菲里奥特。

“原来它们白天是这种状态，看起来可比晚上时顺眼多了。”菲里奥特顺手抓起头盖骨打量了一番然后随手丢开，掸了掸手心的土屑，“那两个人一直在附近，似乎是在跟着我们。”

“跟着我们做什么，难道跟你我的目的是一样的？”克拉拉皱了皱眉，看起来有些漫不经心。

菲里奥特这才发现她在看克洛沁，有着矫健身手的青年正在歪着头同身旁的少年说话，那头灿烂的银发剪得极短，看起来干练而利落。

“他和我之前遇到过的那些人不太一样，你确定是他？”克拉拉漂亮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戾气。

菲里奥特点了点头，“他身上有从小接受过圣光洗礼的气味，教廷的走狗都这样，我不至于认错。”

“我不喜欢他。”克拉拉笃定地说，“菲里奥特，找个机会帮我杀了他。”

正在弯腰整理鞋子绑带的温尼猛地回过头，差点把自己带得一个踉跄，幸好克洛沁及时扶了他一下，然后顺手将他频频朝后扭的头扳了回来。

“别看了。”银发青年叮嘱说，“以后记得离那两个人远点。”

“可是他刚刚说……”温尼犹豫了一下，“说你是教廷的……”

“假的。”克洛沁不以为然，“我在两国边境一带可是很有名的。教廷是什么地方？怎么可能允许神职人员跑出来接取悬赏？”

温尼点了点头，性格过于洒脱不羁的克洛沁的确不像是能同教会牵扯上什么关系。

见少年依旧是一脸担忧，克洛沁忍不住笑了起来，“队伍里的人都知道你的听力好，真要谋划什么事肯定会避开你，何况还有队长在，没人敢搞什么小动作的。”

他的话音未落，便听见有一道清甜的女声从身后响起，“克洛沁！”

温尼下意识瑟缩了一下身体，迎面走来的正是极少同队伍成员有交流的克拉拉。

见女孩穿着行动不便的细高跟鞋，克洛沁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手，女孩将戴着白色蕾丝手套的纤细手指搭在他小臂上，触感微微有些凉。

他们几个这么一耽误，不知不觉便同队伍前面的人拉开了一段距离。在一片连虫鸣都没有死寂森林之中，人仿佛也回归原始，变成了野兽。

“温尼，去队长那边。”克洛沁的嘴角噙着一抹轻松的笑意，“我很快就会跟上去的。”

两人平日里尽管也会打闹开玩笑，真遇到事情温尼还是下意识听从这个尽管没比自己大几岁，但是经验阅历远胜于自己的青年的话。所以他尽管有些担心，还是转身去追队长了。

克拉拉抬起头，用一种不怀好意的神情打量着眼前的青年，“圣堂的神职人员来这种地方做什么？克洛沁，该不会是来调查什么事吧？”

“我只是一名热爱冒险的赏金猎人而已。”克洛沁微微一笑，眼神中却又带有几分警告的意味，“你有什么线索想在这里交流一下吗？”

“你瞒不住的，菲里奥特什么都知道。你在这里查不到任何事，况且……”克拉拉的眼神中多了一丝恶意，“况且我最讨厌虚伪的神职人员了，你最好祈祷自己别落到我手里。”

克洛沁脸上带着笑，眼神却逐渐冰冷，“我会注意的，小姐。”

“德尔维亚，兄弟！”欧里加快跑了几步追上最前面的老朋友，气喘吁吁地说，“你走得太快了，这样队伍会被拖长的……你看起来不太对劲。”

“天快黑了，来不及了。”队长看起来有些焦躁。他频频抬头望天，夕阳的光芒几乎已经在远处的山峰背后消失殆尽，夜幕即将笼罩这片死寂之林。

欧里加先是回头看了一眼已经被落在后面的同伴，这才有些紧张地小声问，“那些到底是什么东西？”

“黑色鬼影吗？是尸体。”德尔维亚皱着眉说，“之前被鲁尔迪吞噬的那些是它们的灵魂，而埋在这里的是它们的尸体。”

“哪来的这么多尸体？这里又没打过仗。”欧里加感觉有点荒谬，随既又反应过来，“高迪人？”

“森林曾经是高迪人的坟场，它们有木葬的传统，这里的每一棵树下面都有可能埋着一具尸体。”德尔维亚语气沉重，“高迪人死后尸体会发生某种变化，这些尸体不像灵魂那样无害，所以他们才有放牧尸体的传统。”

“也就是说，我们现在很危险。”欧里加感觉后背一凉，“接下来怎么办？”

“来不及了，大家都停下来吧。”队长忽地扬声，一路走来他第一次露出这样凝重的神情，“砍树，把周围的树木都砍了清理出一片区域，注意，一定要连树根都一起刨出来！”

“他们之前匆匆赶路，现在却忽然停下了。”西莱沙若有所思地瞥了一眼天边的夕阳，“是已经到达目的地了还是……因为天黑了？”

她和罗萨两人一路尾随着那支队伍，不知不觉便进入了森林深处。好在西莱沙的方向感还不错，既没有跟丢目标也没有迷失方向，除了沿途不得不清理掉一些小麻烦之外，倒也没遇到什么危险。

距离他们落脚位置不远处的树杈上悬挂着一条岩灰色巨蟒无头的尸体，蟒蛇粗壮的身体软绵绵地向下耷拉着，腥臭的蛇血引来了一群细小的飞虫。

这条可怜的蟒蛇无疑是选错了捕猎的目标，西莱沙试图赶走眼前飞舞的吸血蚊虫，谁知踩到了黏糊糊的苔藓脚下一滑，差点从距离地面二十几米的树杈上掉下去。

“小心点。”一个声音轻飘飘地从耳旁响起，“你要做历史上第一个被摔死的天使吗？”

“天使是在树上诞生，又不是在树上生存。”西莱沙攥紧罗萨的手臂，语气绝望，“感觉我们现在像是两只猴子。”

站在这一最高点的他们刚好可以看到远方正在飞速下沉的血红夕阳，脚下的森林像是团一眼望不到边际的黑色的迷雾，让人没有丝毫深入探索的念头。

“时间的流速不太对。”罗萨说，“不应该这么早天黑。”

“总觉得天黑之后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西莱沙想起之前在树林里看到的那些黑色鬼影，有些担忧地喃喃，“罗萨，我们还是离那支队伍近一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