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上全副武装的圣灵会成员一直处于全神戒备之中，为首的金发神父仰望着头顶的异象，神色逐渐凝重起来。

他感觉到自己裸露在外的皮肤有轻微的麻痹感，这说明四周的魔法能量已经过于饱和了，魔鬼正在疯狂地抽调此处的元素力量，起码在未来十年之内，这里不会再诞生任何具有魔法天赋的婴儿。

“是高阶恶魔。”基南·埃罗则低声说，“可能是比达利嘉还要棘手的存在。”

没有人说话，尽管出现在半空中的第二个恶魔暂时没有与他们为敌的意思，但也没有人敢掉以轻心。高阶恶魔的身影往往存在无从考察真假的故事里，传说它们仅是一振翅便会给人间带来巨大的灾祸。

“是图书馆里的那个年轻人。”曾经和以杜一起去过钟楼图书馆的一名神父喃喃，“我们当时离他那么近，居然谁都没能察觉。”

有闷雷滚过地面，埃罗则惊讶地回过头。轰鸣的雷声由远及近，连脚下的地面都微微颤抖起来。过了几秒钟众人才意识到那并不是雷声，而是整齐划一的马蹄声，长街尽头扬起大片的尘土，一片黑压压的影子正裹挟着雷鸣一般的巨响极速冲向此处。

“……骑兵？”有人喃喃，“这里怎么会有骑兵？”

“该死的，是他们来了。”金发神父低声骂了句什么，一名年纪稍长些的修女立刻神情严肃地提醒他说，“我们和圣骑士同样都是神的信徒，埃罗则神父，请不要和他们起冲突。”

骑兵团如同泄了闸的洪水一般汹涌而来，埃罗则立刻拿起通讯用的银质十字架联系负责保护居民的以杜，“这片区域还有多少人在避难所外面？”

“还有三分之一。”以杜正处于嘈杂的人群之中，不得不对着十字架大吼：“是不是圣骑士来了？不能让他们过来！街上已经够乱了！”

宛如赤色浪潮一样的骑兵在身穿黑袍的神职人员们面前勒马停下，那是一支由二十余名全副武装的骑士组成的队伍，足有一人多高的战马在剧烈奔跑之后喷着嘹亮的响鼻，马背上的骑士从头到脚都包裹着红白两色的沉重甲胄，手中提着银白色长枪，胸前暗红色的十字架像是一道狰狞的伤痕。

为首的骑士摘下头盔，露出一张中年人粗犷坚毅的脸。

“维利尔枢机主教对你们的表现很失望，埃罗则神父。”他并没有下马的打算，看起来有些傲慢无礼，“关于恶魔还在逍遥法外这件事，你有什么需要解释的么？”

“这的确是我的失职。”埃罗则神父露出愧疚的神情，“我会拼尽全力弥补。”

“我并不是来兴师问罪的，埃罗则神父。”中年骑士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神色冰冷，“从现在开始这边的一切事务都由我们骑士团接手，达利嘉和他的同伙我们会一同解决。”

“一同解决？”埃罗则神父皱起眉，“你们要怎么解决？”

中年骑士一挥手，众人这才看清在马蹄腾起的烟尘背后，数辆外表笨重的战车正碾过坑坑洼洼的街道缓慢推向这边。

“你们不能在城镇里使用水银炮弹！”埃罗则低吼了一声，“一旦产生伤亡，教廷就会面对来自外交层面的谴责！”

“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牧羊犬们。”中年骑士同样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维利尔枢机主教在我们出发之前就动身前往了亚斯提帝国首都，他们的国王在听闻主教大人阐明利害之后，觉得只要能杀死魔鬼，损失一座城镇也没什么。”

“难道就为了那本书——”“闭嘴！”中年骑士打断了他的话，见金发神父脸侧的肌肉因为咬牙而紧绷起来，他又轻蔑地补充了一句，“三个月的时间都没能完成任务，你们的爪牙是否足够锋利，这一点教皇表示怀疑。”

骑士长说完话直接一抖缰绳向前走，身穿黑袍的神职人员们无法同全副武装的战马抗衡，被逼着让开路。

“接下来该怎么办？”一名神父有些茫然地问，“我们还……”

“不要和圣骑士发生争端，我们属于同一个阵营。”年纪稍长些的修女抿了抿刻板的唇角，“维利尔枢机主教一定不想看到那样的事发生。”

“我当然知道维利尔枢机主教要您监视我们，西姆修女，不过我们也不会毫无作为，那是在辱没神对我们赋予的期望。”埃罗则冷冷地开口，“圣骑士一旦战斗起来就是疯子，我们不能让这个无辜的镇子毁在他们手上。”

“神要我们守护他们，就像守护自己的儿女。”一名修女神色虔诚地低声念诵着，从额头至胸口画了一个十字，“阿门。”

“贪婪的人类啊。”半空中的达利嘉嘲讽地笑了，“看来那位人间的教皇为了拿到我的以塞书，已经不在乎使些手段对这个国家的国王进行威逼利诱了。”

他收回视线，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在对面的魔族身上。

被召唤到人间的死骸们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无法触碰到地面上只会奔逃的弱小生物，它们仰头发出高亢而单调的尖利咆哮，群鸦一般环伺在有着漆黑羽翼的魔族身边，搅起呼啸的狂风。

“我有点好奇。”罗萨用指甲划破掌心，暗红近黑的血珠立刻沁了出来，顺着指尖淌下去，“你是如何切断它们与大群之间的联系的？”

一瞬间画面仿佛产生了定格，早已死去的尸骸睁大了空洞的只有眼白的双眼，头颅随着那滴血的落下而伸长。

鲜血滴落在一只死骸的头顶，下一秒它便只剩下身躯，脖子以上空荡荡的——距离它最近的龙形骨骸正大口咀嚼着它的头颅，骨骼碎裂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

“显而易见，它们的群体意识没有想象中那么牢固。”达利嘉露出嫌恶的神情，“本来就是傀儡，被死神操控和被我操控有什么区别？”

死骸们从残破咽喉之中发出尖利怪异的咆哮，相比于抹杀对方的意识并将其同化，它们显然更渴望高阶魔族蕴含着强大力量的血肉。

罗萨忽然觉得胸口一阵发闷，但是他忍住了咳嗽，只是极轻微地颤抖了一下，胸前沁出一点血丝——当初在圣光剑阵里留下的旧伤居然在这个时候复发了。

对血肉的渴望终于抹除了死骸对于高阶魔族最后的恐惧，游曳在半空中的黑影像是嗅到血腥味的鲨鱼那样齐齐扑了上去，魔族青年的身影一瞬间便被湮没在乌沉沉的黑暗之中。

西莱沙站在一处红房子的屋顶上，身旁就是地下避难所其中的一个入口。如今“鸦群”已经被完全吸引聚集到罗萨身边，小镇外围的“方糖”可以暂时撤除了。她搓出几个白色的光球炸到半空中，拼凑出一排歪歪扭扭的希伯文。

达利嘉·安图不认识神族的文字，就算看见了也不知道是什么含义。但罗萨认得，他说他为了能搞明白神族在战场上使用的阵法，曾经专门去读过天堂的书。

罗萨把自己跟那些魔物困在同一个空间里将近一个小时了，西莱沙仰望着头顶黑漆漆的魔物，只觉得心急如焚。如果一开始知道这就是他所谓的方法……如果他牵制不住那些魔物呢？如果空间提前崩塌了呢？她徒劳地攥紧拳头，什么叫“要我怎样都无所谓”？他一个魔鬼……怎么敢跟天使抢着救人？

“西莱沙！”远远的有人叫她的名字，她茫然地转身，不太敢相信似的说：“米娜安？”

有着蓬松卷发的女孩显然刚从店里出来，身上还系着围裙。她神色焦急地往这边跑，身后不远处还跟着两名修女，看样子是一路护送她来到这里的。

“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西莱沙吓了一跳，赶紧从屋顶跳到街面上，“太危险了，你怎么没去避难所！”

“我去钟楼找你，但是钟楼塌了！”米娜安语气里带着哭腔，她惊慌失措地扑上来抱住西莱沙，反复检查了几遍，确认她没有受伤之后才放下心，“天哪，罗萨居然是……他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西莱沙抬头向上看，罗萨此时完全是一副魔鬼的模样了，骨质的犄角从额发下悄悄探了出来，双手变成了利爪，瞳孔则彻底变成明亮的金黄色。厚重的乌云之下有狂风吹动那人漆黑的羽翼，隔着这样远的距离她看不清罗萨的神情，只能隐约感受到某种令人恐惧的，带有深沉恶意的压迫感。

神说，你们纵然动怒，但是不可犯罪，不可让太阳在你们含怒时西落，也不可给魔鬼留有余地。

西莱沙强迫自己收回视线，拉着米娜安的手腕强硬地将她塞进等待排队进入避难所的人群里，直到看着她被拥挤的人群推搡着走进避难所才放下心。护送米娜安过来的两名修女低声交谈了几句，然后一同转向西莱沙。

“这位小姐，听说那个恶魔曾经是你的朋友？”其中一位修女犀利的目光让人隐隐感觉到不舒服。另一位则在胸口画起十字，不知是在为这里的居民祈祷，还是在诅咒所有来自地狱的异类都要遭受天罚。

“他不是……”西莱沙刚想为罗萨辩解，就看到半空中陡然炸开一片血雾。尸骸腐朽的身体里当然不会有那么多血液，是……那个人受了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