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露重,为了不让白止止等太久,炎临微末回到后厨清洗完碗筷,一刻都没耽搁便跑了出来。
戌时已过,好饭堂附近并没有夜游的人,炎临微末只一眼就看到了那道单薄的背影,不过他并没有出声,就这样隔着夜色,悄悄地望着那个人。
那样昏黄的烛光,那样沉静的一个人,使他忍不住回想起第一次见到白止止的时候。他记得初见时,白止止不过是一个四岁的孩童,独自一人站在澄澈的夕阳下,橘黄色的光晕洒在身上,那时的白止止乖巧得就像一座不谙世事的雕塑。
可人虽乖巧,但脸上却始终挂着“活人勿近”的表情,仿佛给这小家伙一把刀,就能开天辟地一样,所以当时年少轻狂的他才以为御仙盟小少爷是个厉害的小仙君,于是手持木剑要求一战,可让他没想到的是,这小少爷盯着他看了许久,最后小嘴一扁,脸蛋一鼓,眼眶瞬间就红了,紧接着,止不住的鼻涕眼泪齐齐控诉他……欺负孩子。
他实在没办法,就掏出了一颗糖,求饶似的塞在了对方手心里,然后打算拂袖而去,这辈子都不敢再打扰这位白少爷。
怎奈他刚走出五步,那小少爷突然踉踉跄跄地追了上来,等扯着他袖子亦步亦趋地跟了两步后,边断断续续的哭泣边磕巴着道:“哥哥,我,我打不开,我打不开呜~”
他一时没反应过来这小少爷想干嘛,误以为对方是想讹他,下意识加快了步子,结果一下子就将白小少爷拽倒了。
等他把人扶起来,才从对方摊开的手心和一句句“我打不开”中,意识到这小少爷只是想让他帮忙剥开糖纸而已。
然而白小少爷吃了糖还是哭,炎临小少主见状头脑一热,不知是为了哄孩子,还是急着炫耀自己的船鸢,便带着这哭唧唧的小孩儿在帝烨城上空飞了一圈……
自此之后,只要忆起那日的经历,炎临微末都不禁感叹再也没有见过那般温柔的夕阳,也再没遇到过那样有趣的人。
“末渣渣!”
听到白止止唤他,炎临微末唇角控制不住地揉开笑晕,朗声催促:“走了止止,我们回宿舍,八卦楼有夜禁,晚点会被罚的。”
许是今日受够了跑圈,白止止一听回宿舍晚了还要受罚,情急之下,猛地往前迈了一大步,谁料下一刻,他竟神情一怔,面露惨色地看向炎临微末:“抽,抽筋了……”
冷不丁地跑了二十八圈,足够赶上白止止梦游一年的运动量,他腿不抽筋,天理都不答应。
不过白止止生怕炎临微末被他连累而受罚,所以等炎临微末手法娴熟地帮他舒缓过后,他便忍着不适,强迫自己站起身,急着回八卦楼。
却不想,他还未站稳,炎临微末竟然弯腰俯身,不由分说地将他背了起来。
白止止一惊,想到炎临微末腰背有伤,连忙推脱道:“末渣渣,我自己可以走,你赶紧回宿舍吧,不必等我,我随后就回去。”
炎临微末已然看透了他的想法,半真诚半忽悠道:“放心吧,几瓶神药用下来,我身上的伤已经痊愈了,如今背五个你都不成问题,另外,你刚来,不懂启碇学苑的苑规,若是你晚点回到八卦楼,我作为你的舍友,也要被株连受罚的。”
白止止没仔细看过启碇学苑满墙的苑规,对炎临微末信口胡诌的株连规定深信不疑,于是老老实实地覆在炎临微末背上,纠结片刻后,才肯改变僵硬的姿势,下巴轻轻搭在炎临微末肩头。
炎临微末察觉到他小心翼翼的动作,故意似的偏了偏头,脖颈恰蹭上白止止脸颊。
一瞬间,两人心照不宣地同时滞停了须臾,然而明明脖颈比脸颊更敏感,可白止止却率先脸色泛红,他慌忙打着哈哈,一会儿同炎临微末谈风声,一会儿聊虫鸣,勉强将此刻的暧昧气氛翻了篇。
不过炎临微末倒没有他这般反应强烈,甚至颇享受地回味着方才亲昵的触感,巴不得从好饭堂到八卦楼的这段路能再远些。
如此期盼着,炎临微末便真的付诸了行动,他仗着白止止不熟悉路程,背着白止止绕了一大圈才卡点回到八卦楼,心里比背媳妇的猪八戒还得意。
这一路走来,白止止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但他心慌得厉害,一时也腾不出心力去思量太多,只任由炎临微末背着他,转来转去转回了山水蒙宿舍。
“牙粉软膏有丁香味和冰莲味,我各取了一份,还有澡豆,一块是梅香,一块是檀香,两种任你选。”
炎临微末将白止止安放在宿舍里后,就去领往后生活所需的用品,包括木盆、睡衣、另一套绣印海纹的月白底色苑服等等,现下他正抱着一大堆东西在宿舍里走来走去,边同席地而坐的白止止解说,边将东西摆放在恰当的位置。
“这床铺的被褥一般是通过空间术法直接传送给各宿舍,我估摸着再过一会儿就会送过来。”
沉默片刻,炎临微末似是又想到了什么,从怀里拿出了一瓶药膏,“对了,这是治疗烫痕或是外伤的药膏,也是……在补给亭领的,每一个新生都各有一瓶。”
炎临微末说着,半蹲在白止止面前,将药膏递给白止止。而实际上,这瓶药膏是他今日离开演武场后特意在学苑医馆取得的,也是他专为白止止备下的。
“离烬上仙的火系术法一向强悍,你在演武场待了那么久,又跑了那么多圈,脚上肯定会有伤,等会儿洗完澡,我帮你上……”
“不用!”白止止惊喊一声,旋即似乎是察觉到自己情绪过分激动,急忙放缓了语气说,“我的意思是,你也忙碌了一天,早些休息,我自己可以,我自己上药即可,我可以。”
炎临微末从这番缀絮的话里听出白止止遮掩不住的慌张,当即顺着白止止的意愿,松弛有度地应道:“也好,我手上没轻没重的,怕是会弄疼你……时辰不早了,那我们……先去洗澡吧。”
“啊?我们?洗澡?!”白止止惊得瞪圆了眼睛,等眼睁睁看着炎临微末进了浣洗间后,他耳根一红,有些难堪地支吾,“可是只有一个浣洗间,我,我们不能一起吧,我,我怕冒犯了你,而且……不,不合适……”
就在白止止臆想非非时,炎临微末叼着牙刷从浣洗间走了出来,含糊不清地道:“什么冒犯不冒犯的,两个隔间,各洗各的,谈何冒犯。”
哎!本少主倒是想被你冒犯,可惜我给你这个机会,你却不懂得珍惜啊!你说愁人不?
急盼被冒犯的炎临少主示意不开窍的白少爷看向浣洗间,只见一个雨花石砌的澡池子以太极阴阳鱼的造型一分为二,两个鱼形浴池间相隔的石墙之上还有绿竹板屏风,两人各待在一池中洗澡根本互不干扰,谁也偷窥不到谁。
接下来,白止止听炎临微末给他讲解了哪是控水的开关,冷热水如何调换,怎样蓄水和放水等。白止止自诩一点就通,并没有哪根筋不开窍,可让他纳闷的是,这末渣渣老神君为啥三言两语就唉声叹气,仿佛他自个儿能洗澡而且不让人操心这件事,是一件颇令某人失望的错事似的。
实在不理解炎临微末的反常神情,白止止索性只当对方是因见不到心上人而夜有所思,难免惆怅,所以他再没有烦扰炎临微末,整个浣洗间一时间安静得有些过分。
随后他们二人相敬如宾地各泡各澡,丝毫没有越界。
这浴池虽是石砌却有保温的功效,白止止只觉得舒坦轻松,将一身的疲惫都卸在了水雾氤氲的暖池里。但炎临微末脸上的表情却越来越抑郁,搁浅在屏风上的目光更是望穿秋水。
直到寝室内发出一声沉闷的碰撞声,炎临微末才一改失落的神色,警惕地盯着浣洗间的门。
“什么声音?”白止止也听到了诡异的声响,下意识靠近绿竹屏风,试图求得一丝安全感。
可就在他凑到屏风下的瞬间,这一根根绿竹就像成精了一样,噼里啪啦的震颤了起来,紧接着,不等白止止反应过来,所有绿竹板皆拔石而起,如箭矢般猛地扎向推拉门。
但绿竹接触门的刹那,这门竟犹如一道清水屏障,放纵绿竹轻而易举地穿了过去,双方都没有一丝破损。
白止止被眼前这一幕惊呆了,他愣愣地转头,求助似的看向炎临微末,却见后者一副心知肚明的淡定相,完全不在意刚刚发生的一切,倒是绕有兴致地打量着他,而且眼神中携着三分挑逗,七分欣赏,还有一丝难以言状的炽热,惹得他有些招架不住。
不过白止止很快察觉到一个更离谱的问题——他为什么能看到末渣渣的眼神??
思及至此,白止止似是意识到什么,慌忙将身子全部缩进水里,只留下不知所措的脑袋,隔着一道隐隐露出水面的石砌的分界线,与对面那道丝毫不知收敛的目光咫尺相望。
两人之间的阻碍突然没有了,炎临微末说不出的神清气爽,他随手扯过浴巾,边走出浴池边叮嘱白止止:“你好生待着,我出去看看。”
而随着炎临微末系拢浴巾的动作,白止止无意间看到那结实的肩胛上蔓延过几道水痕,眨眼间,水痕流畅地没入了腰窝处,同时在白止止心底荡开一圈悸动的涟漪。
白止止清心寡欲惯了,从未见过这等场面,脸刷的一下就红了,他急慌慌背过身,不敢去看炎临微末,只心神难安地应了一声:“好,你当心。”
不一会儿,浣洗间外传来了一声问语:“止止,你是不是买了金仁临时安排的新生福利?”
“我是预订了新生福利……”白止止思忖片刻,忽地转过身,像个得到奖赏的孩子一样趴在浴池边沿,抬高声音,喜不可掩问,“是不是学苑把大床铺送来了?”
浣洗间外的人迟疑了一会儿,扒着推拉门,探出头回复道:“是啊,这床铺确实比单铺大。”
白止止颇豪爽地笑了笑:“末渣渣,你若是喜欢,那今晚你睡大床铺,我让给你。”
炎临微末噎了下话头,略显尴尬地皱了皱眉:“可是,我如果睡大床铺,那你睡哪儿?”
白止止没有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不以为然道:“我睡单铺啊,我觉得单铺也挺好的,我不挑。”
听到白止止这句轻描淡写的回答,炎临微末一下子就意识到白止止根本不知道啥叫大床铺——其实就是利用空间术法将俩单铺组合在一起,于是他无奈地笑了一声,解释说:“现下不是挑不挑的问题,是没得挑,咱俩人今晚无论谁睡大床铺,另一人恐怕就得打地铺了,不对,八成连地铺都没有。”
“什么意思?我看看……”
白止止拧眉,突然有种大事不妙的预感,他顾不得羞涩什么,当即裹好浴巾,手忙脚乱地走出了浴池,踏出浣洗间门槛时,还气势汹汹地推开挡门的炎临微末,可是等看到寝室里的大床铺时,他刚泡出来的满腔热血登时被冻住了,不禁心跳加速,手脚冰凉,还忍不住想骂一声……
我%@&¥!方才这宿舍里分明有两个单铺,现下因那坑人的新生福利变成了一个双铺,而且还只有一套被褥??连打地铺的机会都没有!这让两个人怎么睡?!
这就是所谓的舍友不在时就可享受大床待遇的新生福利吗?那敢问舍友在的时候呢?就不管我的死活了是吗??
白止止越看越两眼发黑,他伸手想扶墙,下一刻也不知道自己手掌附在什么上面,反正手感不错,他也没有挑剔,就这样扶着“墙”自顾自地发愁。
除了两单铺变双人铺,更令他糟心的是,这太极阴阳澡池子的竹竿屏风还被组装成了床头板,那叫一个五彩斑斓的绿啊,谁看了都得血压节节高升。
白止止倒不是受不了睡觉时头顶一片绿,他只是愁闷,这日后没有遮挡物,他要怎么和末渣渣一起愉快地泡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