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生产结束。
“我的孩子怎么样。”詹姆斯伸手去抱他脆弱易折的小兽。
“是个男孩,公爵大人;他哭的很响亮;他会茁壮成长的,他是被上帝庇佑的孩子。”
詹姆斯接过他的儿子,可爱的小家伙面色红润,哭声能够刺痛所有人的耳膜,神经也随着他的高音跳动——他丝毫没有早夭的迹象,詹姆斯想到,亲吻儿子的额头,忧心哪种病痛会把他从自己身边带走。
还没有得到一个慎重拟定的名字,襁褓中的男孩就病了。与出生时的强壮截然相反,他变得虚弱;仆从把所有的窗户订上木板——一点风就能带走他的性命。露易丝公主整日祷告,金色的长发散去光芒,她变成凡人,神色悲恸。詹姆斯在哀伤中接受了事实,心中的巨石落下,无限的迷茫空虚升起,他问自己,上帝要带走的孩子,会是这一个吗?詹姆斯因此不想给他赐名。
男孩安静的躺着,自出生后那阵尖锐的啼哭,他再没发出什么声音,水蓝色的眼睛注视天花板,这可能是他对世界所有的认知了。
加维尔亲吻了男孩的额头,又亲吻男孩的脸颊。加维尔小心翼翼地抱起他,周围的仕女都因骑士的动作屏气凝神。
“我多希望你能借助这双眼睛,看看这里的景色。”加维尔低语道:“沿着你父亲奔跑过的路径奔跑,沿他生命的轨迹成长,于是有一天,你可以穿上他的盔甲,执他的长剑,然后你就能感受他有过的喜怒哀乐了。我向上帝祈祷。”
“没用的,加维尔。”屋里不知何时只剩公爵和骑士两人了。“上帝要带走一个孩子,作为对我的惩罚,这难以避免了。”
“你怎么知道是他,公爵大人。”看到詹姆斯的脆弱和无助,加维尔心中升腾起一股报复的快感。“既然上帝给了你许诺,收回一个天使,除此之外不会有其他举措;你早在睡梦中失去她了。”
疑惑、不解、愤怒在詹姆斯眼底搅动,但不出一会儿就只剩脱力的了然。詹姆斯很想用剑背抽打骑士俊朗的脸庞,或是指个由头送他一顿鞭子,最终他放弃了。
“我记不清那些旧日子了,詹姆,那些混乱、没有章法的旧日子。我们跑出城堡、跑出花园,跑进巷子、贫民窟,同身上有臭虫、跳蚤的人于一处嬉闹,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而我们的长辈,坐在酒桌旁,欢声笑语中写下我们的婚事和前程……我记不清那些旧日子,詹姆,我有的只剩怀念,我怀念不用自己动脑、纵情欢闹的时光——那时我们亲密无间。”
“好像过了十年。”
“远远不止,那遥远的像上一世发生过的是;此刻我们新生。”
“加维尔,我的朋友,我的兄弟。”
“我喜欢他,这个孩子,詹姆斯。”加维尔打断詹姆斯的话,骑士把婴儿放回小床,从怀中取出红宝石匕首,放在他身旁。“梦中我见过他,七岁的样子,拿着木剑和爵士挥舞——再过一段时间,他就能用钝剑了。我喜欢他的模样,谢天谢地他没生出和你一样的冷酷,圆滚滚的脸蛋、肉嘟嘟的嘴巴让他像个女孩子;他的眼睛,含有一丈海洋,能够看透人的心。”“他也见到我了,脸上露出可爱的笑,稚嫩的声音在我耳旁响起,他说:‘加维尔叔叔,你能陪我练吗?’“当然。”我回答,走过去。我把他抱起来,我把他扛在肩上,任由他玩我的头发——不用他撒娇说什么,他的存在就够了。”
婴儿的手抓住匕首,他像一个正常的孩子一样,用最大的哭声表达情绪,他醒过来了。
“你给他取名字了吗?”
“艾伦。我的爱与果艾伦;我的天使艾伦。”
加维尔听着詹姆斯反复说着那个名字,光从木板缝隙中透出,他恍惚看见月光下,自己低伏与艾伦的膝头,他失散理智,请求她跟自己一起走。
“我有些积蓄,也知道一处美丽、你定会喜欢的地方,我们今晚就可远去。我向你起誓,就像向上帝起誓那样,永远不会给你背叛。”
“如果我答应了你,或许你会快乐一阵子,但愉悦褪去后,贫穷和一无是处中的谩骂怨怼就要变成常态了;当我拒绝你,用不了多久你可以忘记我,最多,我偶尔出现在你的回忆里,只有一瞬间。别用短暂的快乐和永恒的困窘做交换,这是我学会的,为了感谢你的好意,我拒绝你的提议并把我学到的告诉你。”
月光下艾伦如水宁静,烛火摇动,微弱的灯光在她眼中集聚;当艾伦睫毛闪动,料想天上的星星都会困惑。艾伦一只手捂住小腹,一只手搭在骑士的肩膀上,棕色的长发拂过他的脖颈,令他瘙痒却不舍得挪动。而在一阵低语过后,嘴唇带走呼出的热气离开加维尔的耳朵,他知道面前的女人不再是一个绰绰的影,但他们绝无可能了。
“如果你爱的人是我,结局会不会不同?”
“我想快乐能多一点;除此之外,没什么不一样了。”
除此之外,没什么不一样了,加维尔想着,拇指摩擦无名指上的戒指,默默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