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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钻狗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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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二月二,残雪消融,护城河挣开最后一层冰甲,碎玉似的浮冰撞在石桥墩上,溅起薄烟。东南风贴着城墙根游走,把柳条上新抽的芽苞染成鹅黄。

谢九棠斜躺在质子府北堂窗侧的软塌上,看着院中老槐皴裂的树皮里钻出了米粒大的绿芽。

自从上次在慎王府被萧承衍把过脉,他说的话,便似一根针,扎着她的五脏六腑,刺痛着四肢百骸。

她回忆起使团北上的路途中,有一日,平日里只会朝她念经的李太傅,竟抱着一把六弦琴入了她的马车,她道太傅好雅兴,对方却不言,而是为她抚了一首“幽兰”。

此曲是南梁喜闻乐见的一首民谣,无关朝事,只叙风月。

一曲奏罢,李太傅问:“殿下可知‘幽兰’曲中第十徽的轮指何解?”

对于不谙男女之事的谢九棠而言,对先生此问有些困惑。

李太傅按住尚有回音的琴箱,示意让她将指尖放在琴弦之上。

腊月天寒,弦如冰刀。

他道:“男女之事,本是常情,却是九公主碰不得的。”

那是北上之路上,李太傅唯一一次喊她九公主。

老者素来端正如松的肩背微微前倾,谢九棠第一次从他绷如石刻面容上读出担忧。

“须得断情丝,绝妄念,方能使出真正的春风刃。”

直到那日毒发。

谢九棠才懂了这句话的苦心。

谢九棠看着摆放在眼前案几上的裂空刀,右手拇指无意识的摩挲着剑柄缠绳,这是兄长谢骞教她的第一个习惯。

用粗麻绳裹住铜剑剑柄,他说这样虎口磨出血也不会打滑。

她记得少时,兄长见她偷偷练刀,从不会阻拦,反而命人将护心镜塞给她,“照我的锁子甲拆短三寸,你的右膝受过寒,护胫中要垫羊绒……”

谢骞教她骑射,她不得技巧坠马时惨叫连连,那年她十四岁,右腿腿腹被碎石划出了三寸的血口,兄长把烈酒浇在伤口上,不仅没有安慰,反而对呲牙咧嘴的她道:“喊疼不丢人,小九,丢人的是明明能拿起刀却缩回手。”

他从来只会对她说:“如果我战死沙场,九棠也可以像男子一样,拿起我的长刀,披上我的铠甲,像男儿一样替大梁征战。”

可她如今才发觉,父王和先生既要她替兄出质,护一国太平,又怕她这张脸惹出红颜祸事。

噬心蛊不会让人丢了性命,却会让人在动情时百爪挠心,求死不得。

也许,不论她读了多少经卷,习练多少刀法,在父王和先生的心中,女人,依然只会感情用事。

而那位总是在她摔下马时,鼓励她女儿当自强的兄长,却永远长埋地下。

谢九棠猛地咬住左手护腕绑带,粗麻布吸饱了这些年咽下去的呜咽,咸涩的泪水终于滚落两颊。

她突然想起前些日子,燕王提到的那名南梁战俘,据说是谢骞身旁的一名副将。

永定河一战,南梁军几乎全军覆没,若说他的兄长谢骞在这个世界上还留下了什么,无非就是他身边侥幸活下来的几名战俘。

虽说南梁军的战场宗旨是宁死不当俘虏。

可谢九棠却自私的想让这些俘虏活下来,她想从他们的回忆中,挖掘出兄长在这个世上残存过的痕迹。

可燕王说过,查不到永定河水师布防图的下落,便见不到那名战俘。

春阳乍暖还寒,谢九棠调用了上百名千门卫,将燕京七日以来的车马入城札记翻了个遍,并将与质子府打过交道的所有人员反复排查。

一摞接一摞的黄宣纸砸在案头时,年轻千门卫们的眼皮已经黏得几乎要用银针挑开。

周统领的副手盯着卷宗上“卯时二刻西华门偏殿”的朱砂批注,终于把脸埋进泛着馊味的袖口:“质子爷,这……这连三日前司礼监的如厕记录都要查?”

谢九棠一只脚踩在梅花凳上,右手握着毛笔,肘在铺满黄宣的桌案上,“盗我布防图的,无论是人是鬼,只要会喘气,就会拉屎撒尿,本世子堵他是个不会随地大小便的君子。”

角落捧着热茶的徐良,悄悄朝那副统领道:“我们质子爷是个疯子,他让你查你就查,查完兄弟们好回去补觉。”

“多嘴!豆腐没吃够吗?”一旁正在批注的赵莽,听见徐良暗骂谢骞,脸上顿时露了愠意。

自从谢骞为了给他出头,得罪了大半个燕京之后,赵莽便死心塌地的跟了他。

可这徐良恰恰相反,虽说他二人都曾在三殿下手底当过差,但赵莽惯不会拿质子爷的隐私去向三殿下换取酬金,而徐良却每天都会将质子爷的起居汇报给三殿下,妥妥是个谈钱不谈情义的财迷。

不过三殿下也是个心思难猜的,偶尔也会嫌这徐良多嘴,比如前几日莫名其妙的罚他俩吃豆腐,三十斤的豆腐,一天三顿,吃到发馊,还剩十斤。

所以今日,赵莽见徐良对质子爷出言不逊,立时斥责了几句,却引得其余千门卫的不忿。

众人趁谢九棠出门解手的功夫,纷纷阴阳那赵莽道:“赵统领如今不同了,可是攀上了质子府的高枝儿,不知道的,还以为赵统领是那谢骞从南梁带过来的南蛮子。”

“可不嘛,听说质子爷为了他这等小人物出头,把宣王府都给砸了。”

“为了一个侍卫,得罪宣王,果真是个疯子。”

如今南梁质子谢骞在朱雀街打砸宣王府的事迹被传得人尽皆知。

于百姓而言,谢骞虽是敌国皇子,但这单枪匹马不畏强权的性子,为他收获了不少威望,再被街角茶楼的说书先生添油加醋,如今燕京城的姑娘们都想睹一眼这位南梁皇子的英姿。

赵莽在一旁听不下去,闷了手中的热茶,起身欲辩,却听角落一个千门卫喝道:“找到了!”

谢九棠刚折回堂中,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过去,众人纷纷围上来。

“五日前,未时三刻,东华门驶进一辆双辕马车,按理说,皇城之内,除了帝后宗室以及三品以上腿脚不便的老臣可乘轿舆车撵外,其余人等一概步行,可这辆双辕马车却是挂了刑部特许的牌子,只在未时的架阁处札记上潦草记了一笔,皇城出行名册上却未标注。”

谢九棠接过那名侍卫递来的黄宣,仔细查看,果然觉得可疑,既然马车挂了刑部的牌子,便带着赵莽徐良二人去刑部再查。

可到了刑部却发现,这千门令的辖权竟止步于此。

那刑部的看守打量了谢九棠一眼,作礼婉拒:“谢大人,千门令不得入刑部正堂,这是陛下昨日新添的规矩。大人若急需卷宗,可走大理寺备案,经御史台核准,再请九门提督……”

“昨日新添的规矩?!”谢九棠轻笑一声,“燕王这狗贼,搞了半天这破牌子连刑部的茅厕都进不去,还查个屁!”

谢九棠抡圆胳膊把千门令砸向院墙,赵莽徐良被谢九棠这一嗓子吓得蹦起三尺高,愣是凌空跳起,截住了那令牌,落地时束腰扣险些崩开。

那看守更是被“狗贼”二字惊的险些晕厥,扑通一声砸跪在地。

赵莽翻来覆去检查着手中的千门令,颤声抱怨道:“祖宗哎!您是客,说什么属下们管不着,但有些话,属下们的命再贱!也听不得啊!”

徐良一脸忐忑:“质子爷,这……这可是金的!刮层粉够买三头壮骡子!”

谢九棠抱臂冷笑:“喜欢就送你,拿去卖了置宅。”

“使不得!”徐良起身,低头贴至谢九棠耳侧悄声道:“质子爷不嫌脏的话,属下知道刑部后厨有个狗洞,去年给三殿下偷腊肉时我钻过。”

谢九棠揪起他耳朵,“本世子是去查案!不是偷肉!”

“查案更要钻啊!”徐良掰着手指算账,“走正门得打点十二道岗,每人最少宰咱五钱银子。钻洞只需喂狗,属下跟那黄毛畜生熟,半个杂粮饼就能让他闭嘴。”

谢九棠嗤笑一声,优雅的整了整衣冠,扬言道:“哼,本世子就要从大门堂堂正正的进去!”

*** ***

日上三竿,刑部后厨外墙下,仨人鬼鬼祟祟的在墙下拍成一排。

谢九棠四顾无人,蹲身比了比洞口,突然回身拽过徐良:“你打头阵!”

“凭啥?!”

“方才谁说跟看门狗是拜把兄弟?”她抬脚轻踹徐良小腿,“快钻!一会儿要有人来了。”

徐良用靴子在洞口划了划杂乱的枯草,跪地钻了进去,洞口卡在胯骨时突然哀嚎:“这洞怎的比去年窄了?定是刑部那帮孙子改了尺寸!”

“放屁!”赵莽半蹲在他身后,帮忙推着他的屁.股,“明明是你腰围涨了三寸,我瞧你上月还偷摸改过官服……”

徐良进去后,谢九棠撩起袍角掖进腰带,抬脚就往狗洞迈:“当年小爷在大梁钻过死人堆,区区狗洞……”

话没说完,墙内忽传来犬吠,徐良一激灵猛蹿着往回跑,身后的衣袍被狗牙“刺啦”裂开两尺长的口子,哑着嗓子喝道:“跑!”

还在墙外头的赵莽,以耳贴墙道:“人你都敢杀!怕什么狗!再叫弄死它!”

谢九棠半个身子刚探进墙头,便见徐良身后跟了团黑旋风似的獒犬。那畜生獠牙比他拇指还粗,“天爷!这哪是狗?分明是披了狗皮的熊瞎子!”

“哪个杀千刀的敢偷老娘的吃食!”炸雷般的娇喝震得砖瓦抖三抖。

一位红衣女郎抡着铁扫把破空劈来,徐良得亏身子矫健,这才躲开。

谢九棠哀嚎:“徐大人,说好的拜把狗兄呢?”

“这、这换狗了!”徐良边躲藏獒扑咬边嚎,“去年分明是秃毛黄狗,哎……哎!我的腰带!”

藏獒叼着他的束腰满院疯跑,活像拖了条人形风筝。

女郎扫把杆“咚”地杵在谢九棠跟前:“小白脸跟这俩贼汉一伙的?你俩谁也甭想跑!”她反手甩出腰鞭,将谢九棠脖子套了个严实,“去年丢的好酒好肉,老娘今儿都要讨回来!”

谢九棠还在墙外的双腿被身后的赵莽疯狂往后拖,企图将她拖出墙去,墙这头的脖子却被那女郎用鞭子套牢。

“别扯了别扯了!这边拴上了!”谢九棠小脸儿被勒的通红,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心想八成要折在这狗洞里了。

困顿之际,一个清凌凌的男声破开乱局:“质子爷这钻洞的本事,稍显逊色呀。”

男子单膝蹲下时,箭袖拂过谢九棠勒红的脸。

一股林间翠竹的木香绕进她的鼻间,谢九棠急促喘息着抬头。

见来者竟是二殿下萧承胤。

那女郎的鞭子“唰”地收回:“二殿下,这贼子……”

“不得放肆,谢贤弟是本王的贵客。”萧承胤打了个响指,藏獒听话的松开了徐良的束腰,乖顺的趴在了地上。

他拎起谢九棠后领,像提猫崽般拽出墙洞,顺手拍落她肩头的草屑,半开玩笑道:“本王府上的狗洞,可比刑部的宽敞,质子爷若哪天想玩了,本王陪你一起钻。”

谢九棠拂了拂衣袍上的尘土,抬眸看了一眼帮她解围的萧承胤。

总觉得对方看她的眼神与以往有稍许不同。

她还记得初入燕京时,萧承胤从玄武门下策马踱来,噙着讥诮的轻笑仿佛还响在她的耳畔。

可此刻,他的眼中却沉淀着某种令她看不懂的隐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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