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个下午就这样过去了。我看着树荫从从左到右的一点点移走。
突然,含光君翻了一页。似乎是终于回过神来,要好好看看这本被他审视了一下午的典籍。
“蓝湛……我回来了……”魏前辈的声音从院子中传来,伴随着他轻快的脚步,一袭黑衣站在门口,阳光在他周围镀上了一层金光。
我很奇怪,魏前辈明明整日里穿着黑色的衣服,却总让人觉得十分明亮。就好像他站在哪里,哪里的颜色就鲜活了起来。
“回来了?”含光君道,放下他刚翻过一页的书。
“嗯,回来了。”魏前辈往含光君身边走去,我忙将一个蒲团放在含光君身侧。
魏前辈将蒲团拉的挨着含光君,挤着含光君坐了下去。
景仪此刻也从昏昏欲睡中清醒过来,他起身行礼道:“含光君、魏前辈,我看了一下午书,可以出去走走吗?”
景仪平日脸皮虽厚,但尚不敢如此信口开河,他明明是昏睡了一整个下午,他身前的书和含光君那本一样,压根没被碰过。
“可怜的孩子”魏前辈同情道:“蓝湛你也真是的,都出来了还管这么紧。”
“嗯,去吧!”含光君道。
景仪又向二人行过礼,三步并作两步的出了院子。
“含光君,我去拿些瓜果来。”景仪抢先用过的借口我不可再用。
“嗯。”
聂宗主喜琴棋书画,爱吃喝玩乐,他的后厨里所备颇丰。我取了瓜果和一些姑苏不常见的点心,回含光君那边去。
魏前辈正从怀里掏出一个个小物件,献宝似的摆弄给含光君看。含光君无半分不耐,但也没看那些小物件,只侧眸看着魏前辈,目光一片柔和。
我将书案上孤苦伶仃的书册收走,换上瓜果茶点,又给二人沏上热茶。
“只你和怀桑二人?”含光君问道。
“当然,还能有谁?”魏前辈又凑过去一些。
再凑就要碰上了。我在心里默默道。
含光君似乎想别过脸去,但仍没动,只是喉结微微翻滚,吸引了魏前辈的注意力。
我退出房间,将门带上。关门时,从中间门缝看见魏前辈已迫不及待的伸出舌头,在含光君的喉结上轻轻一舔……
我还是在院内守着吧。
所幸这间院子只安排了含光君、景仪与我三人,景仪出去走走了,这院子便再无他人。期间来了一个管事,说晚间仍在大堂用膳,我见时辰还早,便未去打扰。
许久之后,房门打开,含光君叫我去打些热水来。之前在云深不知处,静室中常备的有热水,是以含光君从未有此吩咐。
我取了热水走进房内。香炉因无人添香,檀香早已燃尽,另一种似香非香的气味充斥着整个房间。
魏前辈并不在外间。我将热水送到里间的门边,含光君接了进去,那似香非香的气味这里更加浓厚,闻了让人莫明的脸热心跳。我忍不住微微抬眼,魏前辈手撑着头斜依在床榻上,眼睛跟着含光君而动,身上的被子松松搭在腰胯以下,身上又添了许多新痕。
“含光君、魏前辈,今晚仍在客厅用膳。”
“嗯。”
我关上里间的门后并未离开,准备等他们用完之后再把用过的水拿出去倒掉。
“给我,我自己擦吧。”魏前辈声音懒懒的。
“我来。”
“好吧,这里……还有这里……好了,你自己也擦擦吧。”
“蓝湛……我腿都软了,我不想动,不想起来,我不去吃饭了。”
“在别人家,不合规矩。”含光君温言劝慰。
“你少来,你大白天在别人家干我都行,我不吃饭就不合规矩了?”
我还在外面!
“你……下次不要惹我。”
“我惹你怎么了?你不喜欢我惹你吗?你自己说,你喜不喜欢?”
“蓝湛,我可告诉你,蓝氏家规礼则篇第八条,不打诳语。”
记得好清楚啊,也是抄过很多遍吧。
“嗯。”
“嗯嗯嗯,就会一个嗯。”
真不记得我在外间吗?我是否该轻咳一声?
“蓝湛,再亲亲我好吗?再抱一会。好几天了,我想死你了?”
魏前辈怎可如此对待含光君?明明含光君平日是那么明月清风、清心寡欲的一个人。而且,明明每天都背着!
“好。”
我蹑手蹑脚的往外走,我知道以含光君的修为他一定能听见,可别无选择,我还能怎么办呢?
门开时两人已整理完毕,含光君仍是面不改色,魏前辈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那个,思追啊,别多想,我刚才跟你们含光君开玩笑呢!”
还不如不说。
“是,思追知道。”我进去打扫房间,又打开窗户,点了满满一炉香料。
魏前辈低声对含光君道:你这思追,教的可以啊。”
“也是你教过的。”含光君道。
魏前辈教过我什么?我回忆了下四岁之前和他相处的日子……一言难尽……
晚膳时罗姑娘并没有来,甚好。其实来了也没关系,有晚膳前房里那一遭,她来了含光君应该也不再会放在心上。
我正想着,急急来了一个聂氏门生,“宗主,云梦江氏家主来访,人已经进来了。”
“江澄?”魏前辈道:“他怎么来了?不是来找我的吧?”
“我看你是哪儿都能待,就是不能回莲花坞待啊。”伴随着冷峻的声音,江宗主已然步入大堂。
“江宗主来了,来的正好,刚好一起晚膳。”聂宗主忙吩咐人安排座位。
“聂宗主不必麻烦了,我今日也没心情吃饭。”他对着聂宗主行了一礼,聂宗主还了一礼。
“我今日登门拜访,不是想来叨扰聂宗主,是想请这位魏公子帮忙救人的。”江宗主口中说着请人帮忙,却没有半分求人帮忙的语气,倒像是来寻麻烦的。
他进来后并没有和含光君见礼,也没有和魏前辈打招呼,就直说要魏前辈救人。我心中气愤。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魏前辈嘀咕道。
“我怎么知道?大名鼎鼎的蓝二公子御剑时还身背一男子,当真是灵力充沛至极,一时之间已传为美谈。你说我该不该知道?”江宗主语气间带着毫不掩饰的愤怒。
这时,江氏的门生们抬进一人来,那人一袭白衣,金丝绣线,胸口一个金星雪浪牡丹花纹,眉间一点朱砂,年龄不过十三四岁。看来是兰陵金氏的一位小公子。这位小公子面色苍白,双目紧闭,似是已陷入昏迷。
“江某救人心切,请聂宗主海涵。”江宗主又对着聂宗主行了一礼。
“无妨无妨。”聂宗主忙还礼道。
“他身中恶诅已有月余,十日前开始昏迷,你过来看看吧!”他虽然表情倨傲,但对着聂宗主时也还算礼数周全,此刻看着魏前辈说话的语气却傲慢之极、令人愤慨!
“不认识,不看。”魏前辈将身前桌案上的一杯酒一饮而尽,并不看向那昏迷的小公子。
“不认识?”江宗主阴森森道,他微微举起了手中的佩剑——三毒。我瞥见含光君的手也握住了他的佩剑——避尘。
“对啊,不认识!”魏前辈又喝了一杯,身子往后一靠,挑衅的看着江宗主。
江宗主手指间的紫电也开始滋滋作响,似乎立刻就要出手,整个大堂内鸦雀无声。
“这个,大家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啊。”在清河的地盘上,还在不净世的大堂中,聂宗主可不能任由他们打起来:“你说你们两个,怎么现在还这么僵呢?”
“那你问问他。”似是回答聂宗主的问题,江宗主拿并未出鞘的佩剑指着魏前辈,“是谁整日里行侠仗义,却连累的莲花坞几乎灭了满门?是谁回来后在那云里雾里乐不思蜀,却对莲花坞不管不问?是谁一回来就急着去找他心心念念的人,却连自己外甥长什么样都不认得?”
听到此处,魏前辈突然一怔,转头去看那位小公子,随即瞪了一眼江宗主,急急奔跑过去解开那位小公子的衣服查看情况。
江宗主犹自胸口起伏,气的不轻。
这位江宗主的火气,委实大了些。但我听他话里话外,虽然都是责骂,却好像仍是把魏前辈认作是自己家里的人的。一通话下来,好像主要也是在骂他回来后不回莲花坞,不去找他,却去了云深不知处和含光君待在一起。
原来这位小公子是江澄姐姐江厌离,也就是魏前辈的师姐和金子轩的儿子。据说当初魏前辈最敬重这位师姐,师姐因他制造的阴虎符离世也是后来魏前辈万念俱灰,选择被万鬼吞噬的原因之一。我还在回想之前听来的传闻,却听到魏前辈说话。
“先送去我房间。”魏前辈已检查完毕。
几个江氏门生忙在聂氏门生的指引下将小公子往魏前辈房间抬去。江宗主欲跟去,魏前辈拦着他道:“你不要去。”
“为何?”
“你救还是我救?”
“你……”
“你在这儿待着,我弄好了把人给你带过来。”说罢自顾自去了。
江宗主虽然怒容满面,却也没有再跟过去。聂宗主忙请他坐下,给他上了饭菜。另有管事安排江氏的随行门生前去偏厅吃饭。
江宗主和含光君一右一左,相对而坐。一个目如闪电,满面雷霆之怒。一个目若寒星,满面冰霜之色。
我们蓝家和江家多年来确实不甚亲近,但我却从来不知道,江宗主和含光君关系竟差到如此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