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治在抬头看到大小姐明显心情不愉的脸时,几秒前从梦中拖出来的惊嚎瞬间掐回喉咙里,整个人像只灶台上刚刚滚沸就突然烧干的哑巴热水壶。
下意识收声什么的,果然他们兄弟俩发动看人眼色的本能也因人而异。
角名伦太郎打包票如果那时候出现的是小林老师,或者哪怕是校长那个重量级的人物,治都绝对不会这样老实地噤声——这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放低自己存在感准没错的噤声。
不过大小姐对此的说法是:“你想多了,治和侑一样,都不是什么机灵的家伙。”
她在记录板上划了几笔,目光顺着他们正在谈论的话题锁定住正在场上练发球的主人公。
“因为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所以心虚,所以怂巴巴的。”她的目光如有实质,在半空中飞过一段圆润的弧形,停在灰脑袋狐狸的肩膀上,陡然增加的重量似有似无,角名看到宫治打了个寒颤,击球力道也因此失去了原有的控制。
不是掌心,也不是掌根,而是指尖抛出一发球,擦着球网险险翻了过去。
场边的银见状,语气里带着点遗憾:“真可惜——我还以为这次压线球会成功呢,怎么回事啊,起跳太早了吗?”
宫治看着自己击球的那只手,缩缩肩膀:“……不知道。”
“刚刚一瞬间突然感觉特别冷。”他嘀咕道。
“治,你身体应该没事了吧?”银走近了将他上下扫视一番,认真探讨,“会不会还没好全?”
“复发?还是说又感染病毒了?”
直到这时,宫治才借着看向银的转头,朝站在同一个方向上的大小姐那边瞄了一眼。
“应该……不会吧?”他收回目光转向银,不太确定地说,“我最近一直有记得围围巾啊。”
卧在灰黑色眼睛里的光温温吞吞地流动,随着瞩目对象的变换藏进眼睫之下,整个人显得安静又圆钝。
“而治,”虎冢观音确信自己眼睛捕捉到的景象,她低下头,在宫治那一栏上记上一行字,同时不忘续上自己没说完的话,“只是个在装乖的狐狐大列巴。”
狐狐大列巴是什么鬼啊,角名神色复杂,一点都不想吐槽这个名词。
不好,这么想的时候不就已经完全吐槽了个遍吗。
不过只要不说出口就行吧,他在心里给自己找补,对,没有说出口的吐槽不算真正的吐槽。
“伦太郎在想什么?”等他回过神来,发现大小姐已经收好了记录板正抬眼看过来。
角名的目光落在她的睫毛床上幅度不算大地蹦了下,随后顺理成章地弹向自己正对面的地板,语气平平地矢口否认:“……什么都没想。”
“不说出口的吐槽就没有意义吧?”她说。
角名睨她一眼,慢吞吞地回道:“我已经决定不会再吐槽任何一个从你嘴巴里吐出来的名词了。”
“明明是阿兰的学弟?”
“……我怎么感觉你在学侑说话?”
“侑的话,应该是「伦太郎你到底有没有作为阿兰学弟的自尊心啊?!」——这样。”
“好冷的模仿秀。”
“我觉得自己发挥得还不错诶。”她说着说着在句末藏了一点笑意。
也许眼睛也在笑,但以角名伦太郎的视角看不到。
他余光一闪,和一旁坐立不安的理石平介对上视线。
后者偷瞄被抓到后乍然一惊,眼神飘忽着溜向别处。
“……这是在做什么?”角名一言难尽地小声念道,太可疑了吧?
“我们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地方吗?”他侧头问向另一位被后辈偷看的当事人。
大小姐坐在他另一边的长凳上,不紧不慢地打开保温杯喝了一口,没问他指的是什么,就好像角名和理石对视这个无言的小动作也被她察觉到了一样:“没有,是一年级太大惊小怪了。”
“不过平介现在相当纠结——这件事应该是真的。”她又说,“这家伙今天盯着我欲言又止了好几次呢。”
“大概是想问我关于恶男的事情吧。”大小姐盯着杯子里浮在液面上的红枣干看了半晌,脑中飞速划过一些与之有关的细节进行筛查。
角名记得宫治暴揍李维斯和李维斯勒喉大小姐这两件事都没有告诉过部里的其他人,不过理石平介和李维斯是同班同学,之前听说关系还不错的样子。
唔……虽然知道他俩能成为朋友百分百是李维斯那家伙装得好,但角名还是觉得……心情十分微妙。
“他和李维斯不是一路人。”他反复衡量半晌,还是没忍住说了出来,“至少应该不是一伙的。”
“我知道,”她吹开靠近杯沿的枸杞,又喝了一口,“毕竟平介是个老实孩子。”
“不过,还得让他再继续纠结一段时间。”大小姐淡淡地说,“虽然事情一开始就瞒着部里的其他人,但果然能保证消息绝对隐秘的,只有死人啊。——这个道理在恶男身上也同样适用。”
角名简直槽多无口:“你到底是怎么做到一脸平静地把这么不得了的话说出口的啊。”
“用恶男社长的话来说——凡事都要讲证据。正好,证据是世界上最难抹除的东西。”她与角名对视,意有所指地说,“尤其在同样性质的事情被同一个人做过不止一次的时候。”
某种危险信号被藏在眼睛里,像是难掩蠢蠢欲动,闪烁着一层暗色的光。
“流言传播起来可是很快的,伦太郎。”
每当这种时候,角名伦太郎都会在大小姐身后幻视一条似猫非猫的狐狸尾巴,没有那么坏心眼,但绝对和善良、和蔼可亲一类的形容词搭不上边。
任由自己恶劣的脾性散发出来,再借着人形欲盖弥彰。
“这就是你上午说的事情吗?”他敛目看她,零零碎碎的信息在脑海里互相拼凑,思维被消耗,于是他下半句话吐得十分慢条斯理,“光是听上去就觉得……嗯,相当劲爆。”
“只是让人觉得劲爆可不太够。”大小姐合上保温杯杯盖,“如果只考虑回本的话,性价比实在太低了。”
不等伦太郎回答,她的思绪又被不远处点来点去的灰色脑袋勾着、跳转到了另一件事上。
啊,对,还有这个。
一想到自己被小林老师强行增加的工作量,虎冢观音顿时变得兴致缺缺。
不管后来银岛结怎样热血地称赞这段补习时光是多么青春多么有同学爱,在开始前她对这件事的预判印象里就已经塞满了“麻烦”“额外劳动”“责任以外”这些字眼,而对于另一位当事人宫治来说,仅用一言也足以概括这段不愿再经历第二遍的体验,那就是——
地狱。
没错,地狱。
原本宫侑还想着就阿治背着自己偷偷去大小姐家玩这不讲义气的行为指指点点,直到伦太郎给他发了一段偷摄的视频。
画面里大小姐面无表情地批着试卷,红笔每划过一处,他那兄弟便怂巴巴地夹紧一下不存在的尾巴,眼睑垂下来,视线在试卷上小心翼翼地一扫,再战战兢兢地往上攀,堪称光速地觑一眼大小姐的神色。
光看阿治的表现,宫侑就能感受到大小姐扑面而来的冷脸威压。
双胞胎之间的心电感应隔着网线和屏幕以一种诡异的形式发动,让上一秒还躁动的不满偃旗息鼓。
整个人都老实了。
直至将残留在周末的情绪冲刷殆尽。
很快便轮到欠了吧唧的看热闹本性卷土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