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漆黑一片的识海，在高秋颜对徐君寒言语过后，忽然的自我释怀中——骤然变得白茫茫的，水光一色。
似水非水的地面泛起了一片涟漪，荡漾得推波助澜，将宁静的水面模糊得朦胧不清。
被困在其中的罗清野，懵圈着抬头扫视了眼前明亮的一切，她诧异地往周围打量，就看见不远处另一个魂体。
她眯起眼走上前，轻声呼唤了声：“秋颜？”
可那人十分愤恨地冲她发怒：“罗清野！你到底隐瞒了我多少事！！我要回去！我不想再假装高秋颜了！”
听到陌生的嗓音，罗清野靠近她后，才恍然大悟：“官湘悦？你在这里边……那谁在外边？”
之前一直昏迷不醒的官湘悦，闻言也是一愣。
她错愕地脱口而出：“……高秋颜？！”
“外边到底发生了什么？”罗清野全然不知地询问。
见对方十分生气，她也已经猜测到，官湘悦估计已经猜到了事情的大概。
但眼下并不是双方起内讧的时候，可她还没等来回应，就听到官湘悦愤懑地指着她鼻子道：“你到底隐瞒了我多少事！！凭什么我跟你说了我的那么多事，你就一句真话都不跟我说！”
罗清野无奈地叹了口气，叉着腰回答：“等到国庆，我会把我知道的全都告诉你，但现在，高秋颜出去的时间很不稳定，她随时都可能回来，而我们随时都可能有个人要出去顶替。”
“我不管！我要回家！”官湘悦拍打着识海中透明的屏障，大声抵抗道。
“我知道你很想回去。可你是个命定之人，在回去之前，先把眼下的任务完成了，回去的事再说也来得及。”见她能够安静地听着自己说话，并没有打岔的意思。
罗清野颓废地自嘲道，“可我呢，在这边待了快一年的我，又能回到哪去……你还活着，可我早就病死了。
“你就演了半个多月的高秋颜，就被逼成这样，那我呢？
“我演了快一年的自闭症患者，有几次差点想用杀死高秋颜的办法解脱。可办法行不通，就说明，任务没完成，我们谁都回不去。”
“为什么要等到国庆？”官湘悦捕捉到一个特别的字眼，她立即询问。
“国庆时间多啊，而且高秋颜必须按照原剧情去上学，如果打乱了这个世界原本的走向，找不出凶手，我们之前所做的一切，不就功亏一篑了。”罗清野没好气地咋舌道。
“凶手……？”官湘悦蹙眉再问。
“没错，你跟我都是那只鹿头怪物拉进来的，来这里就是为了找到——高秋颜前世杀害她的凶手。”官湘悦眼前的小个子女生，摊手冷着脸解释，随后正色道，“国庆放假的时候，我会把我知道的全都告诉你。
“当然，咱俩都是成年人，乱发脾气起内讧，只会影响到我们的未来。
“放心吧，你能够回去的，而我呢，可能完成任务后，就跟人间拜拜了。”
听着她苦涩的玩笑话，官湘悦还想说些什么，她的魂体就开始突然消散，似乎要被带离什么地方去。
在她魂穿回高秋颜身体之前，罗清野一改刚才摆烂的架势。
她立即冲着半空中的官湘悦，大声补充：“我们还得接着演高秋颜，你出去后继续演你的第二人格，我出去后演高秋颜，我们不能完全暴露，如果暴露，打草惊蛇了，一切都白忙活了！”
“……知道了！”官湘悦忙道。
“记得找到贺志铭！他可能知道凶手是谁！”
“好——！”
二人的声音，也在空旷的识海中回荡，直至消寂。
明媚的白昼，晃眼得她不由得眯起眼。
刚撑开眼，就感觉到左手被人紧紧握着。
而此时不属于她的右手，则被一只苍老得满是老茧的双手覆盖。
一晚上没怎么睡的徐君寒，察觉到手中的手指微动，他惊讶地抬头，就看见目光眼熟的另一个人格。
他不确定这人到底是哪个人格，但想到昨晚高秋颜——在睡着后说的最后一句话，他不禁提心吊胆地打量着她。
昨晚，高秋颜暴露了自己身体里不止一个灵魂时，就被他们追问过其他。
但好在罗清野心眼子多，提前告诉过她不能透露她们的身份，以及她前世发生过的事情。
所以她也只是晃了晃脑袋，第一次对哥哥和爷爷奶奶撒谎：“清野说，秋颜的脑袋小时候撞到了，以后可能会死掉，只要她们在，秋颜就不会死。”
她语气虚弱地说完，便闭上眼咕哝：“秋颜困了……不要害怕，她们很好，在帮秋颜打跑坏蛋……”
老妇人凑着耳朵倾身上前听，也只听到短促的“很好”，“坏蛋”之类的。
但得知了乖孙女身体里不止一个人时，她也是心中一怔，惊恐万分。
徐君寒看着眼神变了样的女孩，微微张着嘴，欲言又止。
已经出去带饭的老爷子，并不再场。
但坐在椅子上打盹的老妇人余光中见孙女醒了，瞬间头脑清醒，立即欣喜大叫：“乖乖！你醒了！”
官湘悦不知道高秋颜出来有没有暴露出些什么，但还是听罗清野的话，照做道：“我要回学校……开学考，还没考。”
听到孙女第一时间没有认她，而是看向徐君寒，只关心她的考试，她愣愣地将目光在高秋颜的身上来回打量。
“开学考已经过了。”松开高秋颜的手，徐君寒叹息道。
随后，他把目光撇开，不太想与眼前陌生的某一个人格对视。
“啊……？”官湘悦发懵地从床上猛地起身，挣脱开老妇人的手。
她诧异地扳正徐君寒错开的肩膀，不顾身后老妇人错愕的目光，哭丧着脸惊呼，“哥！我必须快点回学校！”
“那么着急做什么？”门外苍老的嗓音，比本人还先进门。
老爷子提着两袋从外边买的饭菜进门，就看到毫无形象的孙女，正被陌生人控制着身体。
见此情况，官湘悦哑然失声。
她重新坐回床位，收起跪着的双腿，盘着腿收了声。
但又不知道如何演下去，她只能退回识海，把罗清野拉出去。
刚才还跟对方上演了一场——惊天地、泣鬼神的告别之戏，结果没过一秒，就被拉出来挡刀。
高秋颜的目光，扑朔迷离了会儿。
看着突然出现的画面，罗清野无语凝噎，幽幽地别过头，不敢直视那三个人。
但老妇人一眼就认出，她是高秋颜口中所说的那个“清野”，她便拉起孙女的手，温声细语道：“孩子，奶奶认得你，你能不能，再跟奶奶说说，有关乖乖以后的事儿。”
被赶鸭子上架的“替罪羊”语噎片刻，尴尬答复：“奶奶……秋颜不知道。”
不知为何，目睹一切的徐君寒，胸腔里一股奔腾燃烧的怒火，在此刻间暴怒。
“别演了！”徐君寒愤恨地瞪着她。
错把她当成了刚才那个惹是生非的人格，他怒斥：“我们都知道了！你到底是谁！
“问过你，你有没有属于自己的名字，你不回答，那我就等到你回答，可你到底要隐瞒我们到什么时候！
“家里人因为你们，搞得一团乱，秋颜也因为你们住院！嗬——！她到底是怎么了，才要被你们这样毫无理由地折磨？！”
“毫无理由……？”罗清野闻言冷哼一声，反问眼前不再温和的那人，“我问你，秋颜在学校过着什么样的日子，你们知道吗？
“被人污蔑，被人造谣，被人恶意挤兑，被人偷东西，被人枕头里藏针，她不和你们说，你们真就把这些事情当做没发生？！”
徐君寒被怼得语塞。
老爷子还想着出声制止二人的争吵。
却见罗清野立即跪起身子，靠近咫尺之间的徐君寒。
她拽过他的衣领训斥：“喂！后生仔，你别在那自做清高地以为，你对秋颜足够体贴！
“你光有一张漂亮的脸蛋就足够了，脑子好点就足够了，把你这张脸放在电视机上，给你点看得过去的人设，几乎看得上的女生都会痴迷你！
“就连有些慕强的男性，也会因为你表现出的外在靠近你！”
她说完如此别扭的话，不禁冷哼：
“你以为所有人都跟你一样，能获得这样好的待遇？嗬！我呸！放你娘的狗屁！老子勤勤恳恳结果被你们这种人背刺！
“现在还被迫呆在你妹身体里，你还不乐意！你不乐意那你找我做什么？！做什么！”
徐君寒诧异地看向那张熟悉的脸，听到那熟悉的口音，认出了她是去年那个人，他不禁嘴角微翘。
笑意却颇为嘲讽，觉得对方说的话，跟当初的山野浪没什么两样。
但下一秒，罗清野见他还好意思笑，话锋一转：“可秋颜不一样，她再怎么漂亮，再怎么努力，理科成绩再怎么优秀，她的背后依旧有质疑的声音。
“她不像你一样拥有男性的身份，给她所得的一切荣誉添加一层滤镜。”
“又因为你们刻意向学校隐瞒她是自闭症，是男是女都要往她的身上剐一刀！宿舍楼里只有几个人，才是真心对她好！
“你们这么做的意义是什么？让她倍受欺负然后含冤而死？既然她死了那你还要救她做什么？！”
听着她的滔滔不绝，这一刻，仿佛世界都安静了。
像是只留了一个话筒递给满眼委屈的女孩，让她哭诉，让她埋怨。
老妇人静静地听着，老爷子也在默默地听着。
唯独徐君寒脸色难堪地垂下眼帘。
出自自己妹妹口中的嘲讽不绝于耳，胸膛中混沌缱绻的情愫难以言表。
罗清野憋屈地诉说着自己在高秋颜身上，所目睹的一切否定。
虽然是为高秋颜发声，但也是倾诉自己内心的不屈服：“秋颜怕黑，是因为万老师关她进小黑屋过！秋颜逃避那次的比赛，是因为以前的比赛如果输了，她就要被老师打手心！
“你们没人过问，她也不敢跟你们说。她不是不懂，她懂，她只是无法理解说出来，可以获得求救！不然她也不会一个劲地跟我们说，‘哥哥说过的，秋颜不傻’。”
罗清野愤懑地一口气说完，无力地跪坐在床上，她缓了口气后，忽然想到这样冲着毫不相关的人，宣泄完别人的苦楚，能给自己的好处又有什么，便开始自言自语地对着自己冷嘲热讽。
却又像是在对他冷声道：“不要再假惺惺地觉得自己做得很好了，已经死了……已经死了还说什么。”
两位老夫妇不清楚女孩口中所念叨的“已经死了”，是什么意思，但以他们的理解能力，笃定了附身他们乖孙女的——的确是可能从阴曹地府里逃出来的鬼魂。
还是执念很深的魂灵。
可徐君寒在听到她所说的话后，再结合前不久打辩论赛时候的辩题，脑海中不断萦绕着，正方二辩——那位女生——王琳雨反问过他的话：“可如果那个人正经历着难以忍受的痛苦，想尽办法想自我了结，我是不是也可以用能力去挽救一个——
“并不完全想死、只不过是成长经历中缺爱而导致的、对社会和亲人的、一个这样绝望的人呢？
“这也算是一己私欲吗？救人也要扪心自问自己的良心，是不是真的想救人吗？”
“所以……秋颜还能活着吗？”他想到那个女生的话之后，开口询问。
松开他的衣领后，罗清野不知对方脑子里到底思考到哪种地步，但听到徐君寒那颇为有气无力的质问，她讶然。
她知道这个时候最不能逃避视线，她目光如炬地看向他，谎言再一次脱口而出：“能。”
得到回应，徐君寒如释重负地捏了捏眉心，喟然长叹后，与女孩告别：“没什么事，我先回去了。我还有课要上。爷爷奶奶，下次见。”
“好……”老妇人愣愣地目送对方离开，抬声道别，“小江啊，路上小心啊，回学校记得多吃饭。”
“路上小心啊。”不善言辞的老爷子也向他挥了挥手。
罗清野极力抹去脸上的泪水，一想到刚才出于发脾气而暴露了自己，顿感疲惫地蜷缩在床上，抱着膝盖，独自怄气。
“孩子……”老妇人端着微凉的饭菜，和声和气地安慰道，“吃饭吧，奶奶也不知道秋颜，在学校里被别人欺负了，谢谢你帮乖乖说清楚，奶奶替小江跟你说声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