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3月的某一天,身着初中校服的少年,一如既往地坐上熟悉的大巴车。
他独自一人,回到那个并不认可自己的——那个男人的“家里”。
虽然只不过是个矮小贫瘠的小平房,但只要母亲能与那个男人相处得和乐幸福。
他的内心再怎么抗拒,也不好说些什么。
这年,他已经上初二的第二学期。
每天的课业,也并不会太过繁重。
只要在学校的下课时间,能够写一些,回到“家里”,也就只有补全其他没做完的作业。
偶尔老师布置得多了,也只是写到晚上十点半,就能去睡觉了。
他知道自己不是那个男人亲生的,所以他才会多少对他带有偏见。
可他并不害怕——高叔叔对他有意还是无意的冷嘲热讽。
他笃定着,或许时间能够化解他们之间一切的矛盾。
愚公能移山,他想他们之间别扭的关系亦如此。
为了获得那个男人的认可,他已经竭尽全力——在把成绩提升到了年级前十名。
这是当时的他,唯一能想到的办法。
虽然是初二全年级的第九名,但这已经是他拿到的最好的一次成绩了。
嘿嘿,这次考得那么好,今天或许就会好好地表扬了他吧。
望着窗外不断倒退的路人,和斑驳的树影交错,小少年撑着下巴,自顾自地傻乐。
“家里”除了他,还有个比他小四岁的妹妹。
而他们也正好相处了有四年了。
从他十岁那年,跟那个孩子第一次相遇,他就赌上一切地决定,一定要好好照顾——这位看起来笨笨傻傻的新妹妹。
妹妹的名字叫高秋颜,十分漂亮的名字,就跟她那如花似玉的可爱脸蛋一样。
少年撑着小半个脑袋,惬意地眯起眼,任由脸颊靠向窗外,感受着轻抚而来的春风。
他的新妹妹很乖。只是在表情上多少有点像不会笑的洋娃娃。
高秋颜的小名,是他从第一次见到新妹妹的祖母那得知的:乖乖。
就和她人一样可爱。
他的新妹妹不仅可爱,还在数学方面有着非常聪明的头脑。
即便那张板着的小脸木讷得不善言表。
即使语文成绩一塌糊涂,她也依然是班上出了名的优等生。
只不过仅限数学和音乐。
小少年倚靠在车窗框上,发呆了一刻钟后,很快就要在前方车站下车。
再徒步个五分钟,这才回到了那个“家里”。
即使这个“家”很小很小,但足够容纳他们“一家”四口。
他和女孩都有着属于自己的小房间。
为了空出一块地方放钢琴,他的房间会比女孩的房间小很多。
不过,就连他这个不被认可的人,都能有属于自己的一片小天地——地方再小,只要能睡觉,这样就足够了。
今天是周五,妹妹因为还要上钢琴课,所以他也只能——先独自坐大巴车回来。
而妹妹则被高叔叔的专属司机——郭叔叔,一下课就提前接走了。
妹妹每天都有钢琴课。
由于她也只是还在上小学,课业并不繁重,所以这才会上兴趣班这么频繁。
她每天都要上课到很晚才能回家。
有的时候,小少年都已经入睡了,她才姗姗从兴趣班学校里回来。
虽然妹妹的表情寡淡难表,但他已经能从她的眼神中看出——她真的很热爱沉浸在演奏钢琴的每一次跃然雀弹。
只有当她端坐在钢琴架前时,她的眼神才是那么温和闪亮的。
她偶尔的周末不用去上课,他都会趁着高叔叔不在家的时候,静静地坐在她的身旁。
目不转睛地看着她——那双又小又短的手,是怎么在那么大的一架钢琴上,如此行云流水地翩翩起舞的。
他总会支着个脑袋,靠在一旁的书桌边上,注视着她乐在其中的忘我境界——和那从容不迫的指法,静静地看得出神。
不过,明天和后天就没办法再这样坐在她身旁——看着她那样悠然自在地弹钢琴了。
妹妹这次的周末,又被那位钢琴界里德高望重的老师,霸占了时间。
虽然埋怨那个男人——总对他抱有戒心。
似乎在有意无意,不让新妹妹跟他多交流。
可他还是并不讨厌她。
小少年想着,要是能去她上课的地方看看该多好啊。
似乎拿定了什么主意,他兴高采烈地一路小跑回了“家”门口。
但还没进门,就被一个陌生男人堵在了前面。
他一身亚麻色的风衣,高高的黑色毛领裹住了脖子,笔挺的深色西装裤,也盖不住裸露在外。
脚踝上穿着的条纹袜子,皮革制的鞋子锃光瓦亮。
一头波浪状的卷发又黑又密,虽然只到耳根子,但比起少年的寸头要长许多。
“你就是,高锦彬的继子?”
眼前的陌生男人,口音怪怪的。
明明说的都是华夏语,少年却听出一股子他国味儿。
陌生男人见少年并没有理会他,他也不恼。
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这个孩子竟然紧张地往后退了一步。
家门口有个陌生人,正堵在开门的地方,还是个外国人,论谁都会后怕。
小少年见他不肯挪步,只是动了动右腿,侧了侧身——他怒目圆瞪地微微抬头,看向只比他高一个头的男人。
“别害怕。”一脸长相奇怪的陌生男人,脸上的褶子,随着笑脸折叠在了一起。
即使表露友好的一面,却在少年眼里显得骇人可怖。
他笑眯眯地看着往后退了退的少年,语气自以为十分和善。
“你是东瀛人?”少年壮着胆质问。
他蹙眉上下打量着他,稚嫩的脸上写满了警惕。
“是。”陌生男人点头附和。
他依然笑脸盈盈,似乎的确没什么恶意。
“你……你不在你们国家好好待着,来这里干什么?”少年捏紧身前的书包带,大气都不敢喘。
看着少年谨慎的态度,男人闻言,立即放声哈哈大笑。
他哭笑不得地解释:“你们的土地上有我们的公司,我在这里工作,有什么错误?”
“……”少年哑口无言。
但并没有因为眼前这人的和蔼,而放松警惕。
虽然身后的马路车来车往,可这附近也就只有他一个小孩儿。
万一对方图谋不轨,在四周设下了陷阱,他估计哪儿也逃不了。
少年心惊胆战地瞪着他,生怕他上前靠近。
“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
眼见少年越退越远,那人竟直接蹲下身子,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试图用他那撇脚的口音跟少年讲道理。
“我只是提前来见见你的。你无需害怕。”男人说着,不改笑颜,他接着自我介绍道,“我叫佐藤草芥,是留学中介公司的执行部员工。你好。”
见他没有恶意,毫无形象地蹲在地上,撑着个下巴。
少年依旧干瞪着眼,哑口无言。
他心中暗暗吐槽:中介……
“留学?”读取到特殊字样的少年这才反应过来,他错愕茫然地询问对方,“那你找我有什么事?”
那男人只是笑了笑耸肩,没有解释什么,只是自言其说:“后天,你需要跟我回东瀛太阪。”
对于一个生长在自己国家的人来说,“回”字本就用得无误。
可眼前的男人似乎忘了,少年是从出生到死亡,都是这片富饶的土地上土生土长的公民。
“我不去!”少年愤怒地抗拒道。
可眼前的人,又不像是在说谎的样子,冷静下来的他垂眸思考了会儿,艰难地张嘴质问,“难不成……是那个高叔叔让你来的?”
“是。”男人摆了摆手,“也不是,算是我们的公司选中的你。”
“选?”少年再一次错愕地看向佐藤草芥,“选我做什么?”
佐藤草芥见少年也没有想象中那么聪明,他悠悠地站起身,弯下腰,拍了拍风衣的衣摆。
随后直起身子,对少年耸了耸肩,慢条斯理地解答:“当然是去东瀛当交换生。
“其他已经帮你安排好了。签证,护照,机票,学校,和寄宿家庭。
“只要你到达就可以,新的人生体验,你觉得如何?”
少年哑然失声。
他惊恐地盯着向前走近自己的男人,只觉得他说的话令人毛骨悚然。
“我不要!”
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吓得泪失禁的少年,抬手用校服袖子狠狠擦了擦脸颊上的泪水。
他态度刚硬地冲着第一次见面的男人怒吼。
现在的他,宛如一只不被保护的幼兽,独自面对着陌生男人的威胁。
“……嘛,那我走了。下次见。”佐藤草芥微笑着掠过身体一僵的少年,背对着他招了招手告别后,自顾自地离开。
佐藤草芥独自坐上附近的公交车,心情大好地给公司打了一通电话。
他不顾同一辆车上乘客诧异的目光,用着太阪口音的东瀛语向电话那头的上司调侃:“真了不起啊,那孩子。
“第一次跟我打交道就冲我发脾气……哈哈哈,不过论成绩,长相,家世,都是非常棒的一个孩子……是,他继父没告诉他……我知道了。”
目睹那男人的背影——彻底消失在了视野里。
恍如一梦的少年,如释重负地瘫坐在地上,胡乱地擦了擦眼角的泪痕,这才慌忙站起身,从书包里翻出钥匙开门。
少年这一晚上,都在心惊胆战中,强忍不甘的泪水,用着颤抖的手,熬夜写完了这一周末的所有作业。
虽然期间,有来做饭的阿姨,察觉到了他情绪上的不对劲。
但他却从没想过寻求一个——同样无能为力去帮助他的陌生人的安慰。
但这一切似乎早已经注定了。
第二天晚上,那个男人回来了。
身后除了泣不成声的母亲,他还带着其他陌生人。
其中包括见过一次面的佐藤草芥。
站在高锦彬身侧的佐藤草芥,还客气地向他招了招手,笑脸盈盈的。
他还是那头爆炸头一样分着中分的卷发。
只是今天,他穿的衣服——是一身直挺挺的深蓝色西装。
少年讶异地扫视了眼——这群似乎势必要带走他的一群西装男,那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里,写满了不甘和不肯屈服。
“……这是对你好。你可以在其他国家,学会更多在本土学不到的知识。”那个男人冷若冰霜地注视着少年,无视了他的哭嚎。
“高锦彬……”少年的母亲强忍哭腔地呼唤了句自己二婚的男人。试图让男人软下心来,放弃这个唐突的决定。
可站在身前背对着她的高锦彬,至始至终都无动于衷。
“东西收拾好了,就准备出发。”他对身后的人厉声道。
“叔叔……我会,我会好好读书的,您别送我走行吗……叔叔,您把我送去福利院也可以,就是不要让我离开我妈,行吗……叔叔……我求你了……”少年哽咽着求全道。
他跪在那个男人身前,仰着头目睹男人的藐视,即便声嘶力竭地求饶。
可那男人还是视若无睹地撇过头,对他的可怜不理不睬。
见男人对他爱搭不理,少年又把目光转向了自己的母亲。
可没有话语权的妇人,怎能敌得过几个男人。
她也只能咬着牙撇开脸,不忍心去看少年苦苦哀求的神情。
见谁都解救不了自己,原本燃起了一丝希望的少年,重拾的情绪更加崩溃。
他心灰意冷地垂眸,在黑暗中万念俱灰。
哭得双腿瘫软在地的少年,就这样被两个身着西装的壮汉架起了胳膊,不由分说地就要往门外走去。
但少年的母亲还是没忍住,她立即冲上前去,从壮汉的手中一把抱住——眼神散焕的少年。
她哭嚎地解释:“是妈妈没用,是妈妈没用……妈妈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啊……
“小江……我的小江啊。
“你的高叔叔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