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逆着川流不息的时针转轴,不断倒回——未曾见过的时间点。
直到时间回溯到——徐君寒回学校打辩论赛之前的那一段时光。
逆流的雨水,在一刹那间,恢复了淅淅沥沥倾云而下的原状。
看着安装工人们——将安装在墙上的红外感应灯,一个一个地连接起了电力路线,再试了试效果。
他心满意足地与他们道谢告别。
目送他们离开后,他倚坐在一楼客厅的沙发上,百感交集着颔首低眉,摸着脸颊,盯着手机愁眉苦眼。
“高秋颜”非常难得地主动约了贺志铭出门游玩。
正好游玩地点,就在贺志铭兼职的那个游乐场。
而负责监视陌生女孩一举一动的贺志铭,也会时不时地向他汇报她的情况。
一直陪着贺志铭——与各种NPC互动的女孩,情绪直至现在都非常稳定,并没有非常大的反应变化。
虽然变得更爱笑了,变得话更多了,但也只是仅仅如此。
只不过,贺志铭的汇报却是:只能感觉“高秋颜”或许是看得更开了,并没有觉得哪里出了问题。
唯有徐君寒知道,没有哪里出了问题,才是最大的问题。
一个不确定是自主落水,还是意外落水的人;一个在他目睹中想自我了结的人……
怎么可能真的就这样——突然变得跟正常人无异。
徐君寒想不通——她为何能够在一夜之间,突然转变出截然不同的性格和习惯。
他坐在沙发上发呆了很久,也思考了很久。
他将这些天——陌生女孩的所有变化,记录在一个本子上,进行了各种各样的分析。
除去或许是原本的高秋颜——对钢琴演奏的热忱,才会短暂地恢复了意识。
其他病因和原由,他都无从下手去解释。
诡异,不可思议,科学上的无解,都让他束手无措。
他住院的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导致陌生女孩的出现?
包括那场——原本应该是高秋颜期待已久的重要比赛。
正当徐君寒还想更进一步地——解开心中那搅成乱麻的绳结。
这个时间,本该还在上班的贺志铭,却忽然打来了一通电话。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设置的铃声,如雷震耳。
“喂,寒哥?”对方小心翼翼地说着,似乎在躲着人说话。
“什么事?”他闻言蹙眉,目不转睛地盯着手中的本子。
“秋颜……”贺志铭扭过头,用余光瞥了眼——一直在跟游乐园NPC交谈的高秋颜,他讶异地说道,“秋颜是不是精神哪里出了问题?
“你不知道刚才……她刚才跟我朋友说了什么奇怪的话……”
徐君寒不解地从手里的本子上收回目光。
他目光如炬地看向窗外昏暗的天色,等待着贺志铭的下一句。
只听闻——他诧异地吐槽:“她说干嘛不引进高科技产业,还说什么游乐场的卡通角色,全息投影能做到的,为什么不用……
“还有,人穿着玩偶衣服多累多热之类的,其他的都是一些关于高科技的话题。
“总之说了一些很奇怪的话……”
停顿了没一会儿,他又补充道:“她没跟我聊,是从我同事那里听到的。”
“你同事还说了什么?”听着电话那头的声音越来越小,徐君寒心急如焚地坐直了身子。
他坐立不安地拿起身旁的拐杖,正准备站起身,贺志铭那边恢复了正常的声音。
“我朋友说她说的话,一点都像一个十七八岁女生会说的那种话题。
“我就跟他介绍说,秋颜从小一直都对数学很敏感,所以理科方面比普通人都要好。”
贺志铭左手抱着巨大的玩偶头套,早已经大汗淋漓。
抬手擦了擦脸颊上的汗,他接着叙述:“但是我同事说,秋颜看起来不只是对理科很在行的样子。
“他说她还可能很懂编程什么的,一些计算机的学术语言表达很标准,而且也很懂编程用语的样子。
“因为我同事是懂这行的大学生,所以他在这方面跟秋颜聊得很来。
我不太懂……”
“好,我知道了。晚上再聊。”
没等对方反应,徐君寒当机立断地挂了电话。
他眉头紧皱,抄起桌上的笔记本电脑,便开始从网上的各个词条中寻找起来。
徐君寒一目十行——一条又一条扫视查阅着。
他顺便在手机里询问了——上次那位心理医生刘医生的意见。
直到晚上九点,贺志铭带着“高秋颜”回到家里,他才心情复杂地合上了电脑。
什么都查不到。
这是他目前的结论。
除了人格分裂,就只有玄学方面的假想。
看着刘医生那边,也一样难以置信的回复,他仰头靠着沙发背,深深地叹息一声,心情复杂地捏了捏眉心。
而刘医生在微聊那头惊叹:“这是我第一次碰见这样的病历。
“那孩子会不会在你不在家的时候在网上学的?
“你挑个时间问一问?”
在徐君寒合上眼喘息之际,贺志铭带着她已经进了院门。
“高秋颜”带了家门钥匙,所以她毫无顾忌地打开了入户的玄关门。
徐君寒听着门外的动静,正了正身子,挪了挪自己那条打了石膏的右腿,准备起身迎接,就看见女孩冷着张脸——出现在了客厅。
跟在她身后的贺志铭,则是一脸窘迫地看向客厅那人的方向。
恰好与他诧异的目光对视。
“高峻寒。”这是二人冷战的第三天,女孩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
只是这名字,多少生分了些。
“唉……”卡在喉咙的话还没说出口,女孩先是喟然长叹,“你有什么要问的,直问吧。何必为难贺志铭呢。”
徐君寒听到这话,先是一愣。
他蹙了蹙眉,抬头眯起眼,目光疑惑地看向女孩身后的人。
站在她背后的贺志铭用唇语解释:“她听到了。”
但略微近视的徐君寒,却理解成了:“她知道了。”
“你真的愿意说?”他不可确信地将目光重新投向——有些赌气的“高秋颜”。
女孩见他又在反问她,而不是正面回答问题,她哑然失笑。
若不是意外听到了,贺志铭跟眼前的高峻寒——下午电话里的那番对话。
她都不知道,他竟然一直都在让贺志铭,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况且,她本身就因为不知道这具身体所有的有效信息,早已经足够烦躁。
以及那头鹿老爱跟她打哑迷,不说明面话。
她都不想掺和半分——这个世界所有的事。
“你要是问,我或许能说。”女孩脸色冷峻,语气毫无波澜。
竟然所有人都爱跟她打哑迷,那她不也一样可以用同样的方式折磨所有人。
全程在事件之外的贺志铭,一头浑水地来回在徐君寒和高秋颜的身上打量。
“是吗?”徐君寒看着怒气冲冲的女孩,冷哼之后笑了笑,他却反而不想问了。
他拄着拐杖走到她身旁,神情温柔:“除非你自愿跟我们说,我才会问。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问。”
“……行。你不问,我也懒得解释。”见他上前,她由衷冷笑。
她侧过头,怒目圆睁地瞪了眼——身后欲言又止的贺志铭后,一个快步走向了电梯门口。
看着“高峻寒”复杂的背影,对上贺志铭眼神错愕的目光,她却又如鲠在喉。
看着走廊上的灯火通明,她只要一经过,就会有明亮的灯光亮起。
在前进的每十步中,就有他在墙上留下的字条。
她抬起指尖,轻轻抚摸着那些熟悉的笔迹。
直到看清内容后,她不禁鼻头一酸。
心里的防线,仿佛那冲破堤防的洪水,彻底破了防。
要不是在陪着贺志铭打工期间,从贺志铭与他朋友的交谈中得知——“高峻寒”总是在暗地里帮她解决了很多——她之前做的那些马虎行事。
否则就会被闭口不谈的他,一直蒙在鼓里。
她还总想着:怎么可能会那么顺利——在那次那么重要的比赛中脱困而出。
原来,一切都是他在默默帮助——总是破绽百出的她。
可她什么都不知道。
她只想着回家。
她已经在这个世界待了太久了。
她也很久都没再次回到——本该属于自己的那具身体了。
不论是入梦,还是脱离梦境,再也回不到原本的世界。
可她才从曾经工作的地方解脱。
刚回到家乡,还没来得及跟家人一起过年呢。
女孩沮丧着脸,倚靠在冰冷的床边,却无言承受这——不应该在她身上的照顾。
倘若她能毫不顾忌地对他坦白一切,她是不是就能从这样的窘境中解脱。
可每次她想表明身份时,那头鹿总会干扰她的每一步。
仿佛牠早就看穿了——她的每一步越界的行动,所以才会中断或者回溯她的时间。
她烦躁地抓了抓不属于自己的头发,只觉得现在的脑子混乱得——仿佛被一层厚重的雾气,掩埋了本该清晰明了的真相。
若不是和他冷战的这两天里,从书柜里翻出来——那本不知是否是她自己留下的日记本。
她都不知道,自己竟被回溯时间了那么多次。
那本日记本里,详细地记录着——她作为不该存在的陌生人,在这个世界所做的一切。
从第一次“入梦”的一八年七月二十日开始,再到前两天最后一次的记录,她都对此毫无印象。
女孩第一次对自己的身份产生了质疑。
她到底是谁?
她隐约记得……那头鹿说过,这对她来说是梦,但也是现实。
难倒她真的不是魂穿,而是真的是所谓高秋颜的另一个人格?
可她明明有着高秋颜以外的记忆。
罗俊鹏,她的亲弟弟……
星星,是她养的流浪猫。
这些不可能都是假的。
更何况……她还会高秋颜不会的编程技术。
她也已然是二十六岁的成年人。
当然,这二十六年的经历,也是实实在在的。
不能因为她的记性差,而否定她人生所拥有的一切。
所以,凭什么她什么都不能坦白?
一旦坦白就要回溯她的时间?
女孩的脑海中,有一丝残念一闪而过。
如闪电般,就连她自己也没能捕捉。
仿佛她这二十六年的人生经历,都是她的臆想。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哪里不对。
是什么不对,她自己也说不上来。
只觉得,她这二十六年的人生,有着非凡的割裂感和不协调。
躺在床上思索不通,混沌的思绪却化作不甘的泪水,浸湿了枕边的睡梦。
而在楼下一头雾水的贺志铭,被徐君寒安排在了客厅的沙发上,正如坐针毡地抓着裤腿。
他哪知道,他也就刚躲起来,跟寒哥汇报了——对高秋颜的所见所闻,就被跟他同事结束交谈的陌生的“高秋颜”逮了个正着。
在他身后听到了不知多少的女孩,并没有直截了当地问他,只是自顾自地一个劲地往场外快步离开。
每当他想要上前拦住女孩,她只会冷着脸怒斥:“让开!”
他可是收到过徐君寒的警告,现在的高秋颜,根本不记得回家的路。
如果放任她不管的话,他不保证她能够自己安全回到家。
“秋颜……”贺志铭挡在她身前,难掩苦涩的笑。
“我哥为难你看着我,你直接跟我说就是了。何必呢?贺志铭。”女孩怒色训斥,她从他的身侧一旁掠过,心有不服地赌气。
若不是她的察觉,她可能真就在这“楚门的世界”里,被迫给人当猴耍。
还没等女孩走到游乐场的门口,贺志铭一把拉过她,将她拥入怀中。
他搂着女孩的后腰,大脑早已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