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的暴雨,总是来得突然。
被雨水冲刷过的地板,湿漉漉的;被阴霾覆盖的天空,乌云密布。
虽然她忘了,但“梦里”发生过的故事,依旧在循序渐进地进行着。
手机的闹铃,扰人清梦。
被窝里的人,顶着仿佛被人打得淤肿的双眼,迷迷瞪瞪地努力撑开了一条缝。
徐君寒趴在床上,睡眼惺忪。
他伸出手,从床边的柜子上,摸过手机,瞄了眼屏幕上的时间“6:30”。
原本丢下手机后,抱着枕头蹭了蹭脸,感受着从脸颊上传来舒服的触感,他眯起眼,还想多睡一会儿。
可转念一想,今天还要赶两篇,又臭又长的论文。
他一个激灵,立马从床上窜了起来。
匆忙穿上拖鞋,他一路小跑到卫生间里洗漱。
刷牙,漱口,三分钟一气呵成。
徐君寒看着镜子前的自己,原本完美无瑕的下巴——因为焦虑而冒出头的胡茬,百感交集地搓了搓。
这是他第二次因为焦虑——一夜之间长出胡茬了。
第一次就在昨天早上。
而且都是因为同一个人。
无法言说的疲倦,令他无奈叹息。
他拿起剃须刀和洗面奶,开始往脸上捯饬。
简单洗漱过后,随手抓了抓鸡窝头般的碎发。
看着如此憔悴的自己,他龇着大牙,冲着镜子前的自己傻乐。
今天要提起精神来,明天他们就回来了。
先把论文写了,等到了晚上,再和不一样的“高秋颜”——讨论明天的对策。
嗯。
就这么办。
他收起假不正经的笑脸,重拾好心态,出了房门。
可前脚刚踏出房门,耳朵就先听到了琴房里,那边有动静。
隔壁高秋颜的房门敞开着,被子也有好好叠放在床边角落,似乎起床很早。
脑海中突然想到了什么,他立即快步走到琴房门口。
落地窗前的纱帘,被风吹得翩翩起舞。
一身白裙的女孩,抚琴的背影霎时映入眼帘。
黑与白的琴键,在纤细的指尖下,欢快地跳动着。
高秋颜的神情悠然自得。
昨夜下过雨后,窗外的阳光很平淡,并不刺眼。
可他依然仿佛在她的身上——看到了耀眼的金光。
他愣愣地站在门口,驻足注目。
不知看了多久,只知道高秋颜手下的乐曲——一首接一首地,在耳边悦动。
他看着她在优美的琴声中身姿俊丽。
即便没有伴舞,他也依然仿佛身处高雅的舞会。
一边欣赏着舞台的前方——优雅的演奏,一边静静等待着舞伴的出现。
似乎下一刻,就能与之在浪漫的舞步中纷飞跳跃。
琴声悠然自得,却也渐渐停止了悦动,一曲终了。
徐君寒被最后琴键重重的停顿,拉回了现实。
突然从恍惚中回过神来,他才发现自己——注视着高秋颜的背影,望得出神。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看见——她坐在琴架前,坐姿端庄,演奏如此美妙的音符。
但他还是从轻快惬意的乐声中,难以自拔。
“你好。”原本侧对着他的“高秋颜”,察觉到门口徐君寒的身影,微微点头,“早安。”
在刹那的一刻,徐君寒恍如置身在,迷离的梦境。
而眼前高秋颜的变化,游鱼得水般的瞬息万变。
“你……”他微张着嘴,一时间不知道想说些什么。
眼前的人,他可太熟悉了。
身姿熟悉的落落大方,眼神熟悉的纯粹清澈。
并不像昨天和前天那般,局促和窘迫。
“秋颜。”徐君寒嗓音淡然。
要不是出声,他都不知道自己的声音竟然哑了。
“我会自己去上课。”简短的回应,却不知为何——透露着无法言喻的悲伤。
这种悲伤不是来自她的,是来自他自己的。
从内心深处——不知戳破了什么的尖锐的悲伤。
一时间酸了鼻子,他捏着鼻头,撇过脸,隐忍哽咽:“……那什么,今天不用去上课。我跟你老师已经请假了。”
“为什么?”疑问很平淡,就和她的表情一样。
“……”他擤了擤鼻子,轻咳一声,恢复神情后,转头看向高秋颜。
却见她正一副毫不知晓似的,默默注视着他,他又一次哑然失声。
“你……脖子还没好,去了会被人说。”他撇过头,不敢跟她对视。
他第一次对高秋颜这般心虚。
“高秋颜”听闻,抬手摸着勒痕——似乎已经消肿不少的脖颈。
她抬眼,淡然出声:“没事了。有头发挡着,看不清的。”
“哎呀——”徐君寒看着她,焦急地解释,“已经请假了,今天去不太合适……等下周再去吧。”
眼前的人,似乎因为没办法去上课,有些失落。
她垂眸答应:“……好。谢谢。”
“没事,你自己有没有办法,解决早中晚的饭?
“我今天一整天,都要在房间里赶论文,要是肚子饿,自己煮点什么吃,或者叫曾阿姨来也行。”无措的他,挠了挠头,“不用准备我的。
“我习惯饿着肚子,才写得出论文。”
“好。”
“那……你忙吧。
“有没写完的作业,能今天写完就写点。”徐君寒正要转身离开,突然想到什么,他又转了回来,“还有就是,明天他们回来,要如实跟他们说生病的事。
“别怕会不会被骂,哥是你坚强的后盾。”
该说的叮嘱完,他便留下慌忙的背影,回了自己的房间。
留下她独自一人,在琴房里发呆。
可大脑仍处在状况外,徐君寒心有余悸。
他捂着心跳加速的左胸,深吸了口气,再缓缓吐出。
高秋颜回来了……不,应该说,高秋颜恢复正常了。
一切都恢复正常了。
昨天和前天发生的一切,仿佛是一场精心布置的梦魇。
哪怕身后的房门紧闭,优美的琴声依旧像是婉转的流水——破门而入。
徐君寒平复了五味杂陈的情绪后,坐回书桌旁,拿起笔记本电脑,快速地点开文件夹,开始在电脑里码字。
听着耳边延绵悠长的曲子,原本动荡波澜的心情,慢慢变得静如止水。
混乱的思绪,也越来越清晰。
手边打字的动作加快了,晃眼间,他还以为,自己也在厚重的钢琴上,弹奏着轻盈的乐曲。
思想越来越有条理,很快就把第一篇论文码完了。
他瞥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已经下午一点了。
耳边悠扬的琴声,早就阒然无声。
徐君寒看着时间足够,也没多想,继续写下一篇论文。
直到他终于把两篇论文检查完——有没有错别字,和有没有语句不通顺的地方,以及词不达意的地方。
确认无误后,这才发现天色黯然。
看了一眼手机,时间也才傍晚六点时分。
“肚子——饿了——”徐君寒伸着懒腰,拉着长音感慨。
他轻轻合上笔记本电脑,推开身后的椅子,款款起身。
慢步走到门前,听着手里的门把手,咔嚓一声,打开了房门。
见走廊里开着灯,他探头往隔壁高秋颜的房间看去。
她的房门开着,里边也开着灯。
他上前往里边看了眼,只见她端坐在书桌台前,低头看着什么。
徐君寒站在门口,倚靠着门框,抬手敲了敲门:“秋颜。吃了没有,我写完了,要吃什么,我点菜。”
“高秋颜”放下手机,扭头看向一脸闲情逸致的对方,轻轻摇了摇头:“都可以,麻烦了。”
“好。我先去楼下开灯,等会儿我打电话,叫你下来吃。”他叮咛。
她轻轻点了点头。
得到回应后,徐君寒对她笑了笑,旋即一个转身,离开了门口,挠着后腰下了楼。
死……坏丫头。
昨天晚上,抓了他的后腰还疼着。
怕黑也不能下手这么没轻没重。
徐君寒在一楼收拾东西,看着空荡荡的客厅,若有所思。
发愣了会儿,他又扭头看向餐厅里,安然躺在,餐桌上的那本小本子——依然在那。
他整理好沙发上,被睡乱的靠枕,抬腿往餐厅走去。
低头看着手下,被触摸得起卷边的本子,上边还留着,昨天晚上为“高秋颜”写下的字,他不禁怅然若失。
徐君寒发呆了没多久,想到家里还有个嗷嗷待哺的他妹,从裤兜里摸出手机,解锁后,开始点餐。
等外卖送达了,他给高秋颜拨通了电话。
铃声响了很久,无人接听。
徐君寒等候了没一分钟,他立马放下手里的外卖,一个箭步,往楼梯向上冲刺。
还没跑到三楼楼梯口,就听见半掩着门的房间里——高秋颜平静的声音,似乎带着哭腔。
“……请带我走吧。去哪也好。”
她这是在……跟谁说话?
“……可是你找到了替代的人。”
她在说什么?替代的什么人?
“……好。”
好??好什么?
徐君寒迟疑地停在原地。
他放慢脚步,想靠近些,听清些。
可还没来得及听清,高秋颜就从房间里出来。
差点被撞见,他尴尬得一愣。
他迅速别过头,捏了捏鼻子,假装才刚上楼:“咳。秋颜,下楼吃饭。”
她也似乎没有察觉,语气平静:“谢谢。”
“谢什么。一家人,别太见外。”徐君寒说着,手足无措地退了一步,“快下去吧,打你的电话也不接。饭菜凉了,就不好吃了。”
“高秋颜”见他不打算下楼,她正疑惑,对方堪堪道:“你先下去,我去充个电。手机没电了。”
“好。”她没有多虑。
应了声,就坐电梯下了楼。
目送高秋颜彻底到了一楼后,他才缓了口气。
他耐不住好奇,往她的房间走去。
打开房门,看着高秋颜的手机,就静静地躺在书桌上。
他习以为常地解开密码,可不论怎么找,都没找到任何人的通话记录。
电话簿里,微聊里,丘丘里,什么都没有。
虽然不难怀疑,高秋颜有没有删除通话记录,但她向来没有这个习惯的。
大脑迅速地运转着,突然想到自己这个外人,竟然会对他妹的隐私——这么毫无分寸地窥探。
徐君寒立马把她的手机关了屏幕,一个踉跄,退出了房间。
下楼之前,他狠狠用拳头敲了敲自己的额头。
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胡思乱想的头脑清醒一些。
他面对毫无边界感——窃看别人隐私的自己,骤然心生厌恶。
然而,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一双眼睛悄无声息地退入了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