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徐君寒与她静如止水、却暗藏锋芒的对视过后，面对眼前“高秋颜”突然的变化，他并没有接着下问。

他只是起身走近，亲昵地摸了摸他妹的头顶：“好吧，听你的，想去哪玩。”

即使千言万语，都只能汇成一句让自己对她的妥协。

他也不想破坏二人的关系。

就把昨晚发生的一切，当成一场噩梦吧。

也许只是他日思夜想太久，梦见的梦魇罢了。

手下的余温，炙热得心如火烧。

眼下的人，却依旧像个僵硬的人偶，无言作答。

看了眼自己轻放在她头顶的左手，某位始作俑者，却一脸无动于衷。

徐君寒颇为无奈，嗤鼻一笑。

过了会儿，她的脑袋，终于在自己手心下轻轻歪了歪头，他才收回深沉的目光。

“不知道……只是想出去玩，没想过去哪里。你带着我去哪都好。”

轻描淡写的回答，却让他原本平静的内心，如一叶轻舟破水而开般，波澜涟漪。

去哪都好……

的确，对于曾经的她来说，去哪里，也只不过是他们的主动要求。

除了她最喜欢的一处地方，也只是带着她到处瞎逛。

前两年刚从国外回来，他错过了她太多的童年时光。

包括懵懂的青春期。

他们兄妹之间，早已经变成了互相陌生的家人。

他不知道，在她身上具体发生了什么……

不过现在，只要她恢复了精神，是最好的。

不过眼下的状况，也该想想办法，处理一下他妹是否“无意”落水的事。

发呆的他，忽悠眯起了双眼，眼中的阴翳却也转瞬即逝。

等他清醒过来，低头与他妹懵懂的目光撞个满怀。

眼见熟悉的脸上，竟流露出陌生的表情。

缄默许久，他相视而笑。

小时候的她，是什么样的，他都快忘了。

趁着这次机会，好好带她出去，放飞自我吧。

由于无法感知触觉，“高秋颜”愣瞪盯着头顶上——那只迟迟不肯松开的手，她有些发懵：

这人干啥呢？两兄妹在我来之前，闹脾气了？

虽然她对原主调查无果，但对眼前这位老哥的调查，倒是有一些进展。

只有原主的信息全部被屏蔽，可目前这位哥的没有。

而且书架上的录取通知书，就是最有力的线索之一。

高峻寒，2016届的大学生。就读复海大学法学院。

嗯……这名字挺符合他长相的。

那这样说来，原主也姓高……

沉寂中，女孩与青年貌合神离。

虽然对于“高秋颜”来说，获得了“高峻寒”的消息，也仅仅只是对破解原主信息的冰山一角。

不过，只要能暂时欺骗过其他人，再好不过。

更何况，以她现在的状况，十分不乐观。

她只是随口一提的谎话，却竟然得到了这位哥的许可。

她只是单纯想把这位哥引诱出门，好让她上楼多察看察看，怎么就成了一起出门……

早知道换个理由，或者借口推脱了。

她不禁丧气地垂眸，略微懊恼地撇了撇嘴。

可没等她多思考对策，青年的问话，打得她猝不及防。

“你昨天晚上睡得还好吗？”

“……”

怎么突然这么问？

好？还是应该回答不好？

没有系统，她该怎么回答？

万一说错话了该怎么办？

空气仿佛凝聚了许久，她才姗姗回答：“就，一……一般？”

“一般？一般什么？”徐君寒走进厨房，从锅里盛了一碗粥，“你还没吃吧，过来吃点？”

“哦，好。”

“高秋颜”从沙发上缓缓起身，局促地走到餐厅，正双手窘迫地举着，弯着腰想接过他端来的碗。

但他越过她，轻轻放在了她面前的餐桌上。

“……”她下意识鞠了鞠躬，“谢谢……你吃了吗？”

没等他张着嘴想说什么，她磕巴道：“也吃……吃点？”

徐君寒默不作声，看着面前局促不安的妹妹，像极了被喂食后获得了一点信任值，但依旧炸毛的野猫。

他轻笑，轻声应了句：“你先吃，我再去打一碗。”

“哦……”

她堪堪坐下，看着眼前的虾肉粥，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明明几乎没有都没什么触觉，怎么会感觉到饿？

不想了，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正拿起勺子撅着嘴，就看见对方端着碗粥和一小碟榨菜，缓缓落座。

“……”矜持，矜持。

在帅哥面前要注意形象。

“高秋颜”瞥了眼青年，心虚地坐直了身子，捏着勺子，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

“好吃吗？”徐君寒冷清的嗓音幽然入耳。

“……唔？嗯。”正喝着，问话来的不及时，嘴里还未吞咽，只能呜咽着回答，“好喝。”

只知有没有饱腹感，味道却是形容不出来的味如嚼蜡。

再想想连触觉都没有，就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趁着某位名叫“高峻寒”的陌生青年，正低头看手机，她瞥了眼后，悄悄腹诽：怎么会做梦梦到这种地方……好一个量子纠缠。

徐君寒静静地看着她，胡吃海喝地喝完粥，对她莞尔一笑。

等他也喝完粥，收拾好碗筷，温柔的嗓音淡然出声：“等下午再出门吧，现在还早，休息会儿有精力去玩。”

“哦，好。”她心不在焉地点头，木然回应，顺带打了个饱嗝。

就等你这句话了哥。

“那……我先上楼了。抱歉麻烦你洗碗了。”

“高秋颜”匆匆说完，溜之大吉。

在楼下自觉洗碗的徐君寒，还没来得及看见她逃离的背影，叹息着轻笑。

……什么时候，变得那么有礼貌了。

刚逃回房间的“高秋颜”，尽力抚平如同海啸般——此起彼伏的胸口，深吸了一口气，才缓过劲儿来。

由于内心的不安和慌乱胜过理智，她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瘫坐在地上，失智的大脑被迫放空，失焦的眼神逐渐迷离。

下一刻，她宛如一具失去灵魂的人偶，松散着四肢，瘫倒在床边。

等“罗清野”彻底清醒，已然黑夜。

挣扎着从床上爬了起来，像是溺水般喘了口大气。

她看着眼前熟悉的一切，还未从刚才如同庄周梦蝶般的春秋梦中，缓过神来。

捏脸，疼。

有痛觉，说明是自己所在的那个世界。

“罗清野”捂着脸，迷茫着看着眼前朦胧的房间，用力搓了搓刚才被捏过的地方，堪堪躺下。

张大双臂，摩挲着身后邦硬的木床板。

嗯，就是这熟悉的感觉。

她盯着天花板沉默良久，又腾地坐起身。

摸起身边安放着的手机，扫了眼时间，也才凌晨三点出头。

距离“刚才”入睡，仅仅过去了半个小时。

却在梦里，好像度过了非常艰难的一段时光。

是梦啊……

那就不用害怕对面提问了……

“罗清野”郁闷地心想着。

直到强撑的眼皮子，也再也撑不住了。

困意胜过惊醒中的警觉，这才伴随着耳边淅淅沥沥的雨声，缓缓入眠。

徐君寒洗好碗筷，乘坐着电梯回到三楼。

看着隔壁紧闭的房门，踌躇几步，正抬起的左手犹豫着，还没来得及敲门，就听见里边“咚”地一声。

声音很闷，但足够响。

来不及做思考，他慌忙撞开门，一个箭步冲了进去。

还未靠近，只见“高秋颜”的背影，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不知磕没磕到，她正一只手撑着身子，另一只手揉搓着右眼。

“……”徐君寒顿感语噎。

见她安然无恙地哼唧一声，他都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过于神经紧绷，操心过级了。

见“高秋颜”似乎没发现他在场，便不作声，只是轻轻退出房门。

准备拉上门把手关门，就听见里边的声音怪腔怪调：“真奇怪，我怎么回来了？这梦怎么还能连上？”

回来？

什么回来了？

梦还能连上，又是什么意思？

徐君寒心思焦灼地合上房门，眉头紧蹙，退回了自己的房间。

为了保确保自己“不在”的期间，能够观察他妹的一举一动。

他从房间里放着的书包里，翻出一台平板电脑。

又从屋子的犄角旮旯里，找出一架沾满灰尘的无人飞机。

连上蓝牙后，试飞成功。

虽然无法完全做到无声无息，但是能在这样交错的屋子里、各种角落里，找到躲藏点，要比直接跟踪容易得多。

他旋即打开手机，启动视频软件，播放游戏解说，声音拉到最大。

一个笔记本电脑，连接了三楼楼梯转角——对着高秋颜房间的摄像头。

而安装了隐形录像机的无人机，则被偷偷放在了四楼楼梯口的视野盲区。

剩下的，就交给时间了。

做完这一切，躲回房间的徐君寒，突然觉得，自己像个什么跟踪狂的究极变态。

反正不像侦探。

但“盯妹”要紧。

更何况昨晚发生的事，他仍历历在目。

如果直接问，对他和她都没有利处。

反倒只会让二人的关系，变得更加生疏僵持。

徐君寒正想着，就听到对面的房门有了声响。

“高秋颜”像是做贼心虚般，悄悄探出颗脑袋。

左顾右盼，似乎在查看周遭的情况。

见四下没人，这才蹑手蹑脚地出了门。

徐君寒紧紧盯着屏幕，面若冰霜。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他妹这样耸肩缩颈的窘迫模样。

“高秋颜”颔首低眉，轻手轻脚地以一种滑稽的步伐一路小跑。

侧身溜到了三楼走廊的尽头，在摄像头看不见的地方，无人机悄然探出头来。

二人的帘窥壁听之战，就此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