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平没遇过什么凶险之事,此刻感念着那些在离愁宫的安稳日子,认命的闭上了眼。也不知道被人吃的时候究竟是个什么滋味,他们会从哪里开始吃?直接把我的肉撕咬下来么……会不会疼的要命,我最怕疼了,被窗子夹了手还要抹眼泪,这要是让人生吞活剥了... ...倒不如先撞晕了划算。
真是说时迟那时快,我的脑袋已经奔着石头尖儿去了,一头猛兽竟不知从哪里蹿了出来,龇着锋利的尖牙,凶狠无比,那些村民看了,先是愣住,随后迅速的放下我们,纷纷落荒而逃了,跑得极快。可那时我已经刹不住了,“哐当”一声撞在了石头上。方才见这野兽跳出来时,猜测还能有些转机,遂迟疑了一下减缓了几分力,这一缓不要紧,原本是要撞晕的,什么都不知道了也算皆大欢喜,这回可好,疼也疼过了,还流了一脸的血,神志变得格外清醒,我龇牙咧嘴的捂着脑袋,才意识到旁边还有个想跑也跑不了的小姑娘,一看,她倒是已经晕了过去,多半还是吓得。真不知道她还有什么可害怕的,被人吃被兽吃,左右都是个被吃,何况,我猜这头兽是不屑吃人的。这不是普通的野兽,通体洁白,高大威猛,四脚着地已经同我站立时候差不多高了,普通的山兽是长不成这么大个儿的。它的长毛干净华丽,柔顺且泛着光泽,除了体格格外庞大,样子并不骇人,反而还有些傲慢,总之,一定不是树林里那些风餐露宿的猛兽。我心里暗暗有了猜测,那搞不好是一只神兽啊。
果真,它并无恶意,慵懒的扭动着身姿走过来,用浑圆的鼻头拱了拱我,把我掀翻过去,我只听“咔嗤”一声,后背一下剧痛,整个人便离开了地面。我知道,一定是它的尖牙刺穿了我的皮肉,只不过,我的力气早就用光了,疼的连抽气的精神都没有,只会徒劳的哼哼。它刚要带走我,我一下想了起来,一把勾住旁边那小姑娘的胳膊,死死的不松手。我知道,若是就这么扔下了她,她十有八九还是要死的。那神兽拖拽了两下,终究没拗过我,一松口,我便脸朝下直接摔在地上,鼻梁骨蹭在沙子上,钝痛,还吸了一鼻子灰。只见它叼起那姑娘往背上一甩,稳稳的接了住,然后我听见了一个类似胸骨断裂的声音,正当我担心那姑娘会不会伤重而死时,又是“咔嗤”一声,方才偏下的位置又是一下剧痛,我知道,这家伙重新咬了我一口。
当时我从未想过这是天意还是有心人的安排,只顾着侥幸还能活下来。若我知道轮回从这一刻便开启了,酿成了日后那样无可估量的苦果,我宁愿当时就那么随随便便的死掉。又或者,我原本就该老老实实的待在离愁宫,即便是弃了脸面扯着始元的裤脚求,也该留在那,度过无聊的千年万年然后终老,总归是不该来南华走这一遭。
被那不知名字的神兽咬了第二口的时候,我终于如愿以偿的晕了,再醒来,已是第三日的午后。
说起来,那是我记忆里第一次见楚离凡的情景。
我一睁开眼,便看见一个眉目格外清冷的白袍男子,百无聊赖的盘坐在塌旁,端端正正的对着我,一根手指戳在我的脸颊上,眼睛却是在望着地面出神。我虽看着还小,也近百岁了,对长得好的男子也是喜欢多看几眼的,他垂着眼,那眉目,那鼻子,那嘴唇,只怕比精雕细琢出来的还要俊上几分,只是不知道是不是身子不好,他面色苍白,身形瘦削,快要把那处地面看穿了。这分明不是凡人的相貌,在凡世,也有俊美的人,却终究少了他这般云淡风轻。我不敢胡乱动弹,眼珠子暗暗转了一圈,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遂鼓鼓嘴,才想起,他戳的那处,我刚好长了个梨涡在那。
我一动,他便回过神来看我,那双眼里淡然无物,也无情。然后更加淡然的收回手,在脚底下推了推,便侧坐过去闭目养神了。我才发现那里还有一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我执意要一同带走的那个小姑娘。
她许是哭累了才睡着的,一双眼肿的像桃子一样,这会儿整个人梳洗的干干净净的,看上去秀秀气气的。见我终于醒了,“哇”的一声又哭起来,想来是真的怕我就这么死了。
“哎... ...你不要再哭了,我头都疼了... ...”一出声才发现,我的嗓子哑的厉害,头也疼的厉害。
她果真止住了哭声,却急急的抓住旁边那人的手臂,慌张的求:“神仙,你再救救她吧,我姐姐是不是还在流血?她不能死的呀!”
我何时成了她姐姐了?这小丫头可真能乱搭关系。
那个被唤作神仙的这才撇了我一眼,道:“已无大碍,调息几日便可痊愈。”说完,便重新转过头去,闭目养神。
小姑娘一听,小心的扳过我的额头仔细检查过,见那伤口的血果真已经止住了,才放心的舒了一口气。而后向后退了两步,竟认认真真的朝我跪下来,道:“绣颜谢姐姐舍命相救之恩!”
这我哪里受得起,顶多算是黄泉路上和她做了个伴罢了,救我们的分明是那头神兽。我连忙起身欲将她扶起来,却不料背上竟比额头还要疼痛难忍,没忍住叫出了声音,这下她没等我扶便急忙自己起来了,连连的安顿我躺下。
“你叫绣颜啊?”我问她,果真人如其名,长相也清秀可人的。
她颔首,说自己李姓,绣颜便是她的名。一提起娘亲来,又是眼泪填满眼圈儿。
我赶在她这个爱哭鬼发作之前,急忙说我叫映初,没有姓氏,叫她不必再谢我,毕竟我也没能做什么,相识已是缘分,能活下来更是万幸。她那泪珠子这才没有掉下来,唤了我一声映初姐姐,随后便笑了。
她一笑那眼睛更加明亮了,我想我没看错,她日后定是个美人坯子。
我想我也没看错,我说我叫映初的时候,旁边是突然多了一道目光的,不知是不是我撞坏了头所以出了幻觉,也不知那男子是不是真的在看我,总之那目光是那样凌厉,凌厉到我正和绣颜一来一回的说着话,都被看的一哆嗦。
这事没容得我多想,殿外便急匆匆的进来了两个人,男在前女在后,一直安坐在一旁的男子这时终于睁开眼,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也实在是冷淡了些,我一下子便联想到了始元,难不成像她那样不近人情的人,这世上还不止一个?
“离凡,师傅已经祭灵了,事态刚刚平复,当下正是休养生息之时,怎可随意将来路不明的人带回来,万一混进魔界的奸细... ...”他实在啰嗦,讲了一大段话,句句苦口婆心语重心长,我这才知道,昏睡的这几天,外面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旷日持久的一战,终究是邪不胜正,不过可惜了清临道长,为了天下苍生,请出了南华的镇派之宝——一小块复灵珠的碎片,而为了能使出那碎片,他用自己祭了那珠子,如今是连尸骨都没有了。
原来我已经到了南华,只是我不太满意他说的关于魔界的奸细那话,难不成我长了一张奸细的脸?我试探着小心翼翼的打断他,说:“那个... ...是离愁宫的始元天神叫我来的... ...”
绣颜见我开口,也赶紧解释说,她是山脚下芙蓉村老李家的姑娘,是好人家的姑娘。
那人突然被打断,一时间竟词穷,端详了我半晌,才缓缓问道:“你就是那孩子?”
我点头。
他也点头,这才告诉我,他便是这南华现任的掌门人,俨如圣。他身后的那位,是他的师妹水留心,特地请来为我们看伤的。始元前些日子已经派人传过口信了,原本好些天也没见我找来,是该派弟子下山去迎我一下的,哪里知道魔灵愈加猖獗,又出了清临道长那档子事,就耽搁了,没想到最后还是楚上仙,就是那个像始元一样冷淡的男子,是他的神兽把我带回来的。
俨如圣这名字我是知道的,清临掌门最得意的大弟子。水留心我更是听说过,南华的药谷何等出名,全都仰仗这位常年四海云游医术了得的水仙女。至于那个楚上仙,俨掌门叫他离凡的那位,楚离凡,这个名字倒是从未听说过。只是恍然大悟,原来是始元事先传了消息过来,怪不得方才那样看我。只是,也不至于看到我骨子里去吧。
水留心得知我的身份后便赶紧上前来把脉了,也不知道始元是怎样交代的,她竟不是我想象的那样绝情,终究没有放任我不管。只是我从未受到过这等优待,一时间有些局促不安,却见这位水仙女忽然转过头去瞪着楚离凡质问,万分不解:“区区几处皮外伤,你何至于白白度了百年修为过去?”
俨如圣一听也是万分吃惊,“百年功力?你竟在不明对方身份的时候,度了百年功力过去!你可知如此随意传授内力有多凶险?那是你是防御最薄弱之时,别说运功时保不齐会出什么差错,若真遇上魔界中人,顷刻间便可重伤了你,非死即癫啊!”
我这才知晓其中利害关系,百年修为!在我身体里竟有了百年修为!这是什么时候的事?难道他那样戳着我的脸的时候,是在运功不成?这人虽奇特了些,运功的方式也不一般,实在好笑,我又不敢笑,因为想到他方才面无血色的样子,定是输了太多真气给我,所以一直无精打采。再一感觉,身上的疼痛都是来自皮外伤的,身体里轻飘飘的,确有一股柔和的真气。我想百年修炼一定要无聊死了,像我过去的近百年,是多么不易才打发过去的,若是全都拿来修炼……不敢想了,反正这比我活过的年头还要多的内力,他就这样随随便便给了我了。
我看向他,他却始终没有看我,只淡淡的“嗯”了一声,算是给俨掌门的回答。随后旁若无人的起身便走,走到门口扔下一句:“这孩子我要了。”留下了一屋子目瞪口呆不明所以的我们。
绣颜却是有些急了,她已经没有去处,娘亲是唯一的家人,如今也死了。见我是一定会留下来的,她却还没有着落,一时间拉住了我的手,攥紧了再攥紧,好像攥住救命稻草那样。我知道她不想和我分开,并不是有多深的交情,我们相识时间不长,勉强算是历经了生死,她也是个可怜人,劫后余生,只不过想安稳的过活。
我知道就算我开口也是没什么分量的,那我也想要说一下试试,遂小心翼翼的问:“掌门伯伯,绣颜已经没有去处了,她这么小,南华若是不收留她,她回去也是个死啊。”
绣颜也果真机灵,马上接过话去,转而说服另一个:“水姑姑,绣颜也想像你一样医病救人,求求你别赶我回去。”
她的那分惹人怜爱定是骨子里就带着的,此时眼神格外坚定,倒叫人不好拒绝。只是没想到水留心竟真的留下了她。那位水姑姑说,左右也是想着是时候该教个弟子出来,平日里帮着打理打理药材也好,她也就能放心的搁下药谷远游去了,偏偏门中资质不错的都被别人收了去,当下她刚好没有合适的人选,绣颜看着也不是愚笨的孩子,不怕辛苦的话倒可以留下来试试。绣颜自然是开心的连连点头,只差恨不能当场就拜了师傅。
我没被她攥着的那只手覆在她手上,拍了拍,她漂亮的眼睛看着我,笑了。
这已经是她今天第二次看着我笑了,很多年以后我才领悟出,她那股子机灵的劲儿,并不是真的机灵,而是她从来都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不像我,一直稀里糊涂。
我心里还惦念着那头白毛大兽,毕竟是救命恩人,都不曾再见一面,就算它听不懂我的道谢,让我捋捋它的毛亲近一下也好。就这么想着想着,没想到第二日便见到了它,它是楚离凡领来专程接我去他的峡谷的。我虽惦记它来着,但想到它要驼我,怕极了它的尖牙,还是连连的往后躲。
楚离凡似极易能看穿人的心思,伸出手扳过那神兽的下巴,那神兽真的就任由他那么扳来扳去的,他一本正经的问:“你为何还是那么喜欢咬破人家的后背?”
看来它已经不是第一次在别人背上留下窟窿了,我正壮着胆子想摸摸它,却被楚离凡一把拎了起来,揪着后领子就趴到了神兽的背上,这回名正言顺的摸到它的毛了,还是死死的揪住不敢松手的那样摸。
那位楚上仙说,它叫白泽。
不久之后我便知道了,这白泽可不是平常的坐骑,它是上古神兽,而且放眼仙界,是没有人敢使唤他当做坐骑的,我是第一个正儿八经骑在它背上的人。而当我知道这些的时候,我和它已经是很好很好的伙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