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时安的目光紧紧锁定在趴在床上的幽兰身上。
她的背上插着一支锋利的箭头,鲜血已经染红了周围的衣物。
秦时安的内心仿佛被千万把刀绞动着,疼痛难忍,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撕裂他的五脏六腑。
“昭昭?”他捧着幽兰的脸,小心翼翼地呼唤着她的名字,声音带着哽咽,像是在祈求她醒过来一般。
但回应他的只有死寂的沉默,幽兰紧闭着双眼,脸色苍白如纸,似乎已经完全陷入了昏迷之中。
大夫上前,手中握着细长的银针,手法熟练地给幽兰扎了几针。
银针轻轻刺入肌肤,带来一阵细微的颤动。
在疼痛的刺激下,幽兰的眼皮微微颤动,艰难地睁开了眼睛,朦胧中看到了秦时安那张焦急而担忧的脸庞。
“时安。”她一路上强忍着没有落下的眼泪,在这一刻终于顺着眼角滑落,大颗大颗地滴落在枕头上。
“我在,我在。”秦时安见状,心如刀绞,他紧紧握住幽兰冰冷的手,低声在她耳边轻语:“我一直都在,我不会离开你,你一定要撑住,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幽兰只觉得自己身体冷得像一块冰,好像很快就要融化了。
她的脸色苍白,面对坐在床边的秦时安,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勉强开口,用微弱的声音道:“我好像有些明白你为什么不愿意把处方交上去了。”
“我们不说这些……”秦时安捧着她的脸,认真地看着她道:“等大夫给你拔了箭,等你伤好了,我们再说好不好?”
幽兰虚弱地摇摇头:“你听我说。”
幽兰不知道这次自己会不会死,她只觉得自己好像熬不下去了,每一分钟对她来说都是剧烈的疼痛。
“如果……如果将来……有机会,你……记得替我父亲……翻案……”一句简单的话,她已经耗尽了力气。
秦时安听后,缓缓开口,语气坚定而沉重:“幽兰,这件事,你必须自己去做。只有你自己站出来,才能彻底洗脱你父亲的冤屈。所以,你一定要撑住,不要让自己一直睡下去,听到没有?”
幽兰眼眶不禁泛起了泪光。
此时,大夫已经用剪刀剪开了幽兰背部的衣服,露出了粘连在一起的箭头和血肉。
他不忍心看着眼前的姑娘,只敢对她身边的男人道:“这箭头跟肉粘连起来了,虽然吃了麻沸散,但是也会很痛……”
“拔吧。”秦时安紧紧捏着幽兰的手,认真地看着她道:“她一定熬得住的。”
大夫的手握住了箭身,幽兰深吸一口气,咬紧了牙关,心中默念着父亲的名字。
只听“呲”的一声,剧痛的疼痛仿佛将她的皮肉都剥离下来,像是撕裂了她的灵魂一般,让她再次陷入了昏迷。
等幽兰再次睁开双眼,四周的一切都显得那么模糊而陌生。
她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简陋的木床上,身下铺着柔软的干草,空气虽然寒冷,但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香,仿佛带着一丝苦涩的温暖。
日光透过破旧的窗棂斑驳地洒在屋内,映出一个忙碌的身影,一位面容苍老、头发花白的老婆子,正全神贯注地为她熬制药汤。
老婆子转过头来,见床上沉睡多日的女人睁着眼睛打量着四周,脸上闪过一丝惊喜和欣慰:“夫人,你终于醒了?你已经昏睡了好几天,秦将军担心坏了。”
幽兰试图坐起身来,却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四肢无力。
老婆子连忙上前扶住她,轻声细语地安慰道:“别急,慢慢来,流了那么多的血,你的身体还需要时间才能恢复。”
不等幽兰说话,老婆子又道:“这几日齐军又在攻城了,秦将军正忙着抵御齐军,让我来照顾你。”
“送来的草药和粮食,还有被褥衣服,他们都用上了吗?”幽兰声音虚浮无力地问。
“用上啦,用上啦!得亏你们的物资送得及时,前几日你们刚来的时候下了一场大暴雪,齐军自己都没想到会有如此大的雪,秦将军趁机偷袭了他们的军营,烧掉了他们的粮食,眼下他们忙着攻城,攻不下的话就得等后方送粮草了。”
幽兰心情大好,连着喝了两碗粥,身上稍微有了些许力气。
到了晚上,一个身披重甲、手持长剑的身影匆匆走进了房间。
幽兰躺在床上,见秦时安脸上布满了疲惫和焦虑,大步走来。
看到幽兰醒来的那一刻,他的眼神立刻变得温柔而放松,紧绷的肩膀也微微松弛了下来。
“你醒了,身上还痛吗?”秦时安语气中满是关切,“需不需要再叫大夫来看看?”
幽兰轻轻摇头,目光中流露出对秦时安的担忧:“我没事,只是有点儿虚弱。倒是你,这时候你不应该过来的。”
秦时安微微一笑,眼中闪烁着光芒,轻抚着幽兰的头发,柔声道:“齐军被我们打得退出去了几十里,今晚是绝对不会再偷袭了。我也是才听说你醒了,立刻赶回来的。”
秦时安身着甲胄,坐在幽兰的床边,目光温柔而坚定:“我陪你一会儿就回去,你可别想赶我走。”
幽兰从被褥里探出手,握着秦时安满是厚茧的手掌,轻声道:“我不赶你走,我陪着你。”
她的手在秦时安干裂的唇上来回抚摸,心疼又难受。他的身体因持续的战役而严重透支,面容憔悴,疲惫不堪。
然而,即便如此,他依旧强撑着,坚持着抵御外敌。
秦时安垂下头,在她的唇边轻轻一吻,叹息道:“我以为……你永远都不会原谅我了。”
幽兰在经历了两日的静养后,终于踏出了房门。
她的眼前,是一条满是断壁残的街道。
能逃走的人早已拖儿带女离开了这里,剩下不能走的,要么上山寻找安全的避难所,要么紧闭房门做好大敌入侵的准备。
幽兰望着眼前这片饱受战火摧残的土地,心中百感交集,忍着伤痛,去了秦时安的军营,加入了治疗伤员的队伍。
不断被抬进军营的伤员在提醒着幽兰与齐军对战的惨烈,那些为了活命,不得不截肢的将士们身心俱损,痛苦不堪。
忙了好几日,将伤员安顿好,幽兰才有了一丝喘息的机会。
她一身的血污,后背的伤后也需要换药,不得不找到秦时安。
秦时安立刻命人烧了热水,给她洗了澡,替她擦干净头发,又给背上的伤口上了药,看着刚才还脏兮兮的幽兰如今洗得干干净净,忍不住动起手来。
“别乱动!”幽兰将他的双手从自己怀里抽出来,瞪着他道:“你一身臭死了。”
秦时安闻了闻自己身上的味道,一脸嫌弃地道:“我也该洗一洗。”
说罢,就着幽兰浴桶里的水,给自己洗了个澡。
幽兰走过去,替他按摩着太阳穴,轻声道:“我在沈家学了些针灸的方法,等晚上我给你扎上几针,你就能睡得踏实一些了。”
秦时安却将她的手放在唇边道:“你陪着我睡,我就会睡得踏实。”
幽兰捏了捏他的耳朵,骂道:“这时候你还有心思说这个。”
秦时安叹了一口气,半晌才道:“后天你还是跟孟总教头他们回潮州吧,齐北的粮草一到,我怕守不住……”
话音刚落,幽兰已经双臂环住了他的脖子,固执地道:“我不走。”
“你在这里的话,我还要分心。”秦时安劝道,“只有你在安全的地方,我才能毫无顾忌地去迎战。”
幽兰红了眼眶,低声在秦时安耳边道:“你已经尽力了,就算被齐军攻入城中,你也要想办法活下来,你不准丢下我一个人。”
秦时安抬头,亲吻她的下巴,笑着道:“好,我一定好好活着。”
齐军的粮草比想象的要更迅速而有序地到位,秦时安的心头不禁涌起一股紧迫感。
此时局势已变得异常凶险,为了幽兰的安危,他命孟总教头务必将幽兰安全护送回潮州,自己则转身投入更为激烈的战局之中。
回到潮州,等待幽兰的自然是沈母的哭泣和沈父的怒意,最终长跪祠堂,被罚关在兰苑,不得外出。
不但如此,沈之舟也因此受到了牵连,被重重打了二十大棍。
直到年关将至,在隐秀的再三劝解下,沈父才允许幽兰走出兰苑,在沈府里走动。
然而,本该阖家团圆的时刻,沈父却传来了令幽兰震惊的消息:秦时安死守的城池,在与齐军的激烈交锋中失守。
秦时安带着余下的部队退到了山林深处,至今下落不明。
这消息如同晴天霹雳,瞬间击碎了幽兰内心最后一丝平静。
她呆滞地听沈父与沈之舟说着话,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无法呼吸,随即天旋地转,晕了过去。
幽兰在一连串的鞭炮声中惊醒,脑海中不断浮现出秦时安的眼神与笑容,只恨自己不该回来,该守在他身边,即便是死也要死在一起。
她只身一人光着脚站在兰苑园中,望着那轮冷清的月光,泪水悄然滑落。
那一夜之后,幽兰就染上了寒疾,即便请了最好的大夫,也只能缓解她咳嗽的症状,无法让她退下烧来。
叶瑛的队伍在历经一番激战之后,终于打败了连渠,取得了胜利。
得胜归来,途经潮州时,叶瑛趁着队伍休整,跨马入城去见幽兰,见到的却是一直发着烧,浑浑噩噩的病秧子。
沈父见叶督公冒着违抗军令的风险入城见幽兰,心中忐忑不安,却听叶瑛道:“不知沈爷可愿意让我带她回京?”
沈父吓了一跳,且不说幽兰如今是他家才找回来的女儿,叶瑛一个东厂的督公,有何理由带走幽兰。
思及此处,沈父顾不得其他,只道:“兰儿如今病成这样,实在是不宜上路,且她神志不清,即便要去京城,也需她亲自决定才行。”
叶瑛看着眼前像是要油尽灯枯的幽兰,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想要立刻带她回到京城,将她紧紧地守护在自己的身边。
然而,正如沈父所说,他并没有一个充分的理由将她带走。
于是,他强压下心中的那份不舍,叮嘱了沈父几句,随后便转身折返回了军营之中。
与此同时,一封加急密函从叶瑛的军队中快马加鞭地送达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