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兰的胸口剧烈起伏,她松开秦时安的手,追问:“你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秦时安轻声道:“请让我先喘口气。”
从昨日落水至今,他的衣物尚未完全干透,幽兰沉默片刻后道:“你把衣服脱下来,我帮你晒干。”
秦时安果真褪去了外衣,直至只剩下里衣,幽兰才阻止道:“够了,我不想看到你赤裸的样子。”
说完之后,她感到些许尴尬,补充道:“至少……至少等会儿你得穿上外衣。”
幽兰前往河边,用带有凹槽的石头舀了一些浑浊的河水,待水静置后,她取了最上面的清水递给秦时安:“喝点水吧。”
秦时安似乎已经恢复了些精神,他审视着幽兰,继续道:“你知道我是贤王的人,但你知不知道我也是太子的人?”
接踵而至的意外让幽兰难以置信,她一时难以消化这些信息。
她的思绪仿佛被迷雾所笼罩,找不到方向,也看不清未来的道路。
幽兰愣了片刻,才问:“你究竟还有多少身份?”
秦时安微微一笑,回道:“我的身份多少,又岂是我能决定的?我不过和你一样,只是苟活在这世上罢了。”
他再次喝了一口水,感觉喉咙的疼痛有所缓解,接着道:“你还记得之前你告诉我的关于边军私自开采矿石的事吗?我曾告知贤王,本意是让他铲除那些人,以获得皇帝的嘉奖。但他并未采取行动,这让我意识到这件事肯定与他有关。”
“后来,我将此事告知了太子,但太子的反应与贤王如出一辙,均未采取任何行动。直到福安桥崩塌,我才恍然大悟,贤王意在将罪责推给太子,而太子所为,不过是苦肉之计,让自己在父王面前受尽了委屈。”
幽兰默默聆听,这才意识到这样的计谋,远超出了她一个女子所能想象的范畴。
“无论是贤王还是太子,都不是善类。因此,无论我跟随谁,都不是明智之举。说真的,死在这里或许是最好的结局,我跟你跳下时,就已经向贤王表明了我的态度。即便能逃出去,我们也会遭到贤王追杀,死状可能比现在还要凄惨。”
幽兰沉默不语。
她发现自己对秦时安知之甚少,不知他这几年是如何度过的,不知他救过自己多少次,不知为了守护自己,他在外承受了多少委屈。
甚至到现在,他为了自己,已经彻底背叛了贤王。
她觉得秦时安说得对,死在这里,或许真的是最好的选择了。
两人以捕鱼为食,相依为命地度过了一夜。
天色微明,幽兰发现河水有所退去,正考虑是否可以顺流而下,却突然看到一条手臂粗细的蛇正吐着信子,昂首挺立,目光紧锁着自己,发出“嘶嘶”的声音。
它的身后,还有几条看起来刚出生不久的小蛇。
“秦时安……”幽兰不敢轻举妄动,轻声呼唤。
秦时安在迷糊中翻了个身,幽兰只得再次出声:“秦时安!”
这一声惊动了眼前的蛇,它突然跃起扑向幽兰,幽兰赶紧向后跑去,大声呼救:“秦时安,有蛇!”
那蛇如抛物线般跃向幽兰,却意外地被秦时安的手抓住,在空中扭动着身体,张口咬到了秦时安的手臂。
它的毒液迅速渗入秦时安体内,剧烈的疼痛迅速扩散。
秦时安迅速拔出蛇牙,将其摔在地上,蛇头顿时脑浆四溅。
幽兰也迅速冲向那群小蛇,将它们全部用石头砸死。
随后,她转过身来望向秦时安,毒液扩散导致他感到意识模糊,周围的景象开始变得扭曲而模糊。
在他的视野中,一切似乎都在旋转、颠倒,即便是最熟悉的景物也变得陌生且怪异。
思维变得迟钝,即便是最简单的动作也需付出极大的努力。
幽兰目睹秦时安中毒,惊惶失措地望着他,焦急地道:“秦时安,你要撑住,你一定要撑住。”
秦时的身体仿佛被无形的枷锁束缚,动弹不得,呼吸变得急促且艰难,他深知若不立即得到救治,很快就会因蛇毒而丧命。
“你一定要撑住,等河水退了我们就能出去了。”幽兰急切地说着,内心充满了无尽的绝望与崩溃。
此时,秦时安的整条手臂都肿胀起来,嘴唇变得乌黑,双眼几乎无法辨认出眼前的幽兰,只能用手轻抚她的脸颊,轻声说道:“死在这里也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幽兰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却发现自己已被绝望的深渊牢牢束缚,无法挣脱。
她带着哽咽的声音道:“我不要你死,我不要你死,你必须给我活下去,听到了吗?我们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完成。”
在迷糊中,秦时安喃喃道:“如果没有那些意外,我们可能已经成婚了吧?会有孩子……也会有属于我们的生活……”
幽兰低着头,任由泪水一滴滴地落下:“我们不会有孩子的,我在掖幽庭时就被迫服下了药物,永远都无法生育了。”
秦时安闭上眼睛,深深叹了口气:“难怪……难怪你不喝我为你找人开的药。”
“我知道你想用孩子来捆住我。”幽兰说,“我不知道那算不算是命,让我可以无牵无挂地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
“现在好了,什么都不用再担心了。”秦时安的声音变得微弱。
幽兰双手轻抚他的脸颊,试图让他坐直:“你不是说过要带我离开京城吗?你必须活下去,我们才能一起离开京城。你不能先走,如果真要有人先走,那也应该是我先走,留你一个人伤心。”
秦时安的声音几近耳语,幽兰不得不贴近才能听清:“沈之舟是个好人,跟着他,你不会吃亏。但商人总是以利益为重,你要记得,多爱自己一些。”
“你为何要对我说这些?”
“如果……我只是假设,如果你能离开这里的话……”
幽兰用力咬住秦时安的嘴唇,大声在他耳边喊道:“我不喜欢他,我不爱他,我之前以为你杀了他,只是为了气你才那样说的。”
秦时安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他神志不清地躺在幽兰怀中,低声问道:“那你心里,可曾有过我的位置?”
幽兰的眼泪一滴滴落在秦时安的脸颊上,她哽咽着回答:“有,即使我的理智告诉我无数次没有,我的心却始终告诉我,那里一直有你的位置。”
秦若松伸出手,似乎在摸索着什么。
幽兰紧紧握住他的手,将它贴近自己的唇边,轻柔地亲吻。
“死之前能听到你的真心话,真令人开心啊!”秦时安喘息着道,“慕昭,我爱你,始终如一,从未改变。从我十五岁那年就想与你共度一生,现在依然如此,未来……也依然想与你携手。”
秦时安逐渐失去了意识,幽兰紧紧抱着他,无助地哭泣。
她意识到不能只是坐以待毙,于是起身去洞穴附近,希望能找到解蛇毒的草药。
可她只认出了几种具有清热解毒功效的草药,别无选择,只好将这些草药咀嚼碎后敷在秦时安的伤口上,又将它们捣成汁液,喂入秦时安口中。
她小心翼翼地抱着陷入深度昏迷的秦时安,他的身体如同被冰封的雕像,冷得几乎要将她的体温也一并吸走。
好几次她都忍不住伸出颤抖的手指,轻轻探向他的鼻尖。
每一次指尖传来的微弱温热,都像是给她注入了一丝希望,让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
回想起上一次,因为河水退去,父亲带着人终于找到了洞穴里的他们。她望着洞外汹涌的河水,期盼着它能够早日退去,让她能有带秦时安出去的机会。
她的目光落在秦时安苍白的脸上,心中不禁泛起一阵酸楚。
出去之后,到底会是什么结果,她不知道,但是只有离开这里,秦时安才有活着的希望。
谁知,到了深夜,洞穴外大雨滂沱而下,天空像是被无形的巨手撕裂,雨水疯狂地倾泻而下,发出阵阵沉闷的声响。
幽兰被雷声惊醒,发现河水迅速上涨,开始蔓延至洞穴的入口,悄无声息地蔓延了进来。
水势渐涨,洞穴里的地面很快便被河水淹没,水位不断上升,幽兰扶着秦时安,无助地坐在洞穴中,眼看着河水一寸一寸地升高。
河水先是没过他们的脚踝和膝盖,然后是腰肢,刺骨的寒冷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刺入幽兰的肌肤,让她不禁颤抖起来。
直到河水一直没过了胸膛,直达了脖子,幽兰看着洞穴外的天空依旧阴沉,雨势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意识到不能这样坐以待毙。
她毅然背起秦时安,艰难地站起身,紧紧依靠在湿滑的石壁上,用尽全身力气维持着摇摇欲坠的平衡。
河水无情地上涨,逐渐淹没到她的下巴,几乎要将她整个吞噬。
她支撑着秦时安的身子摇摇欲坠,忍不住笑了几声,轻声在他耳边道:“秦时安,我们真的要死在一起了。”
这时,洞穴外突然传来了一阵模糊而急促的人声呼喊。那声音虽然被雨声干扰,难以辨认,但幽兰还是听到了。
她顾不得对方的身份,几乎是嘶喊着回应着。
很快,随着呼喊声的逐渐清晰,她终于听出了那熟悉的声音。
是叶瑛。
在叶瑛和其他番役的帮助下,幽兰和秦时安终于从几乎灌满了水的洞穴里被拉上了岸。
直到幽兰稳稳地站在了坚实的岸地上,她才喘息着道:“大人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叶瑛笑了一声,道:“以前听过你俩的事情,知道这儿附近有个洞穴,所以就派人来查看了。果然还真有个洞穴,你俩还真在里面。”
这时,幽兰焦急地望向叶瑛,语气急切地道:“秦时安被毒蛇咬伤,已经晕了整整两日,求督公大人想办法救他。”
叶瑛的目光落在幽兰那张布满忧虑的脸庞上,她正全神贯注地担心着秦时安的安危。
他的心中泛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让他呼吸都变得不畅起来,立刻转移话题道:“贤王已经下令追杀你和秦时安了,所以你们最好还是离开京城先避一段时间。”
幽兰点点头道:“请督公大人先找人给他看看,之后我们就立刻离开京城。”
叶瑛发现她居然妥协了,有些诧异:“你不想给你父亲翻案了?”
幽兰看着秦时安道:“我想,但是现在已经顾不上了。我现在只希望秦时安能够平平安安的。”
叶瑛的手不自觉地捏紧了一些,对身后的番役道:“去找个大夫,送到我的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