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时安见她脸颊上挂着泪,艰难地伸手拉住她的手道:“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幽兰一听,索性蹲在地上,嚎啕哭道:“你还说我围炉煮茶,凭什么我就不能围炉煮茶了,我就要围炉煮茶,我偏要围炉煮茶。”
她像个蛮不讲理的混球一样一直拿着这句话不放,秦时安只能拉着她的手,摸索着上面的骨节,耐心地听她哭着。
哭了许久,幽兰渐渐发觉自己像个傻子,立刻站起身来将水倒给他道:“让我瞧瞧伤口。”
秦时安笑道:“已经包上了,没有多严重。休息几天就好了。”
幽兰坐在他身边,将脸贴在他的脸侧道:“这段时间发生了好多事情,我一个一个讲给你听。”
虽然秦时安回来的路上已经探得不少消息,包括她在皇帝面前弹《月亮船》,被宁华公主带去了好几个地方,甚至一些幽兰不会告诉她的事情,他都知道。
但他还是耐心地听幽兰讲了许久。
三日之后,突然从外面传来了消息,给宁嫔娘娘下毒的,正是太医院的太医罗正德。
据说,宁嫔娘娘毒发之前,罗正德已经逃离了京城。但因大雪被困,才被西厂的番役捉住,当场自戕。
幽兰正在替秦时安拿一身干净的衣服去房间。
从小一嘴里听到此话,幽兰脸上的血色仿佛一瞬间被抽离,变得极其苍白。她完全无法从这突如其来的消息中回过神来。
她站在游廊上,几乎无力行走,倚靠在栏杆处,不自觉地发出声音:“不可能,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的。”
小一不明所以,见幽兰的身体僵硬,双眼失神,只敢闭嘴不言。
是秦时安干的吗?
还是他背后的贤王干的?
是因为宁嫔可能会诞下一个皇子,他受到了威胁,才下的毒?
可为什么会找罗伯父当替死鬼?
还是罗伯父真正的死因,是因为他曾和自己见过面?
如果是这个原因,那是不是和司礼监掌印周应焕有关?
他是不是已经察觉到自己在调查父亲的事情?
如果是的话,他为什么不杀自己,反而杀掉罗伯父?
幽兰如一具行尸走肉,呆滞地站在原地。
如果那时候知道是见罗伯父的最后一面,她无论如何都会再陪他说说话的,她一定不会着急赶他走,一定不会什么都不告诉他。
秦时安看着眼前的幽兰,她应该知道罗正德的事情,却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细心地给他更衣。
“罗太医的事情你知道了?”秦时安忍不住开口问。
“嗯。”幽兰应了一声,半晌才抬头看着秦时安,声音平静中带着冷冽道:“我不信他会下毒。”
秦时安不清楚罗正德的死到底跟贤王有没有关系,也不能去问,只得道:“眼下这时候,皇帝只希望抓到凶手……”
幽兰垂下眼眸,忍不住嘲讽道:“当年我爹的事情,也是这样吗?叛国的人到底是谁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抓到了,对吗?”
乌涯落杰皇子遇刺的事情很快有了进展,西厂督公齐同君几乎将整个京城都掀翻了一遍,终于在一处干涸的沟渠排水管里,找到了藏匿在那的几名刺客。
刺客招供,竟说是贤王指使。
齐同君连夜入宫面圣,皇帝将手中茶盏一扔,骂道:“简直荒谬!老二为什么会让人刺杀乌涯落杰皇子?这对他有什么好处?”
赶来的贤王听到父皇的回答,也应声道:“儿臣怎么可能刺杀乌涯落杰,且不说我与他并无恩怨,乌涯落杰若是在我们这里出了事情,我们以后如何跟连渠来往?”
齐同君擦了擦手额头上的汗,又道:“臣也是这么认为的,但是他们死咬着贤王殿下不放,我连杀了两人,其他人也不肯松口。”
“你就知道杀杀杀!”皇帝劈头盖脸地骂道,“秦时安呢?秦时安的伤怎么样了?动得了不?让他去审!”
次日,秦时安一早就接到了皇帝口谕,立刻着手审讯刺杀乌涯落杰皇子的刺客。
胡不思看着脸色依然苍白的秦时安道:“大人要不还是装病吧?”
秦时安穿好了飞鱼服,低声道:“就当出去活动一下筋骨吧,整日这样躺着,身子也快躺软了。”
他出了房门,去了幽兰的房间,敲了敲门道:“我要出去办事了,估计会忙一段时间,若有什么事儿可以直接来镇抚司找我。”
里面没有回答,因为罗正德的死,她已经两日未曾出门。
秦时安见无人回答,又道:“饭是要好好吃的,不然的话,你想做的事情就没有力气做了。”
说完之后,他拖着疲惫的步子朝府外走去,突然听见背后传来开门的声音。
幽兰走出房间,从后面抱住他,额头抵在他的背上,轻声道:“我们离开京城好不好?”
秦时安抓着她环住自己腰肢的双手,轻轻拍了拍道:“好,等过完年,我就去跟圣上求个外地的官职,跟你一起离开这里。”
幽兰吸了吸鼻子,终于松了手,又道:“那你多派几个人守着这里,我害怕。”
秦时安用指腹拭去她脸颊上的眼泪,点点头道:“好。”
秦时安审了三日,找到了几个证人,又在排水渠里找到了不少的东西,这才证明这些人是赤鸦教的人,指认贤王不过是为了引发两国之间的矛盾而已。
得到这个消息的皇帝终于松了一口气,当着乌涯落杰皇子的面,将剩下的三名刺客处以极刑。
乌涯落杰皇子离开京城时,离新年还有不到半个月的时间,他依然嚷嚷着要比武,却被贤王以皇帝痛失孩子为由,拒绝了。
待乌涯落杰皇子的马车渐行渐远,贤王这才回头看着一旁的秦时安道:“伤得很重?”
秦时安却恭敬回复道:“伤口已经结痂,只是流血过多,身体还未恢复而已。”
贤王看了看满头飘飞的雪花,让人给他撑了伞,又道:“你知道罗正德是怎么死的吗?”
“给宁嫔娘娘下毒……”
贤王轻笑了一声:“你那位心上人,私下见了他一面。”
秦时安紧闭着嘴,眼神变得深邃而复杂,半晌才道:“她可能只是想见见故人而已。”
贤王笑了笑,伸手掸了掸落在衣袖上的雪花,笑道:“最好如你所说,只是叙叙旧而已。”
秦时安后背已一片冰凉。
沈之舟回江南之前,给幽兰送去了很多的药材和瓷器,到了江南之后,又寄来了书信,唠唠叨叨地写了一大堆。
幽兰正仔细看着沈之舟寄来的江南冬日图,突然指尖一滑,图就被秦时安抽走,盯着上面的画问:“沈之舟寄给你的?”
幽兰点点头。
秦时安绷着脸,幽兰知道他不高兴了,只好道:“你忙完了吗?要不要回屋休息?”
秦时安将画叠好了塞回信封道:“小一说你要出去买一些年货,我跟你一起去吧。”
幽兰点头道:“那我们坐马车去,要是累了,你就在马车上躺着。”
于是两人坐马车去了正阳街,街上到处都是卖年货的摊位,幽兰让秦时安在马车上坐着,只掀开车帘一个一个问他:“这个好看吗?这个挂树上会不会很大?你要吃糖吗?我可不可以多买几个?”
到了马车行不通的地方,幽兰便叫秦时安在马车里等自己,她则跟着小一去了巷子里买别的东西。
秦时安命暗卫跟着她们,自己刚准备闭眼休息一下,一个黑色的身影突然钻入马车,用刀抵着秦时安的脖子道:“不是说了会放我们走的吗?为什么出尔反尔?”
秦时安看着眼前这个浑身恶臭,还只穿着一身单衣的男子道:“我只答应放你和你弟弟走,要是其他人都走掉了,贤王那算什么?”
男子恶狠狠地看着秦时安,又道:“我们对贤王忠心不二,他却一再牺牲我们换取他在狗皇帝心中的分量。这样不仁不义的人,要是真的当上皇帝,我们还有活路吗?”
秦时安盯着他手中的刀,小心地道:“路已走到这一步了,你自己想清楚到底要不要继续走下去?”
“你就不怕将来跟我们一样,也成为他被利用的牺牲品?”
秦时安叹了一口气,从怀里掏出两张路引和一叠纸币塞到他手中道:“我的命不需要你担心,趁着现在人多,想办法逃出城去。”
那人看着秦时安递过来的路引和纸币:“你还想利用我们?”
秦时安笑了笑:“要不要,不要的话我就收回去了。”
那人立刻夺了过去,不等他开口,秦时安先道:“能跑多远跑多远吧,别再联系其他的教徒了。”
秦时安知道,很快,就会有大事发生了。
宫里过年的氛围因为宁嫔和小皇子的去世而减弱了不少,皇帝虽没有明令禁止大家欢度除夕,但和往年相比,今年的除夕夜要比往年安静不少。
哑婆做了一桌子好吃的菜,幽兰正开心地吃着,却见秦时安紧闭着唇,正默默看着自己。
对上幽兰的视线,秦时安突然道:“你去过我书房?”
幽兰点了点头:“对啊,你那不是有一本图册么,我想看看,所以就去拿了。别的东西我可没有拿哦。”
秦时安抿嘴笑了笑,又道:“你不是自小不喜欢看书吗?”
幽兰重重放下筷子道:“所以我拿的是图册!而且,你凭什么说我不喜欢看书?我现在可喜欢看书了!”
两人斗了几句嘴,外面已经有人开始放烟花了。
幽兰立刻让小一拿出买来的烟花,不管桌上的男人,带着小一朝院子中间空旷的草地上跑去。
两人蹲在地上捣鼓一阵,随即起身躲开,捂着耳朵,便有璀璨的光点在夜空中绽放,“嘭”的一声,在空中炸开。
“再来再来!”小一欢呼着,又和幽兰蹲在地上。
点燃了烟花之后,幽兰又立刻起身朝后退去,却撞到了身后结实的肉墙上。
她侧身抬头看向秦时安时,秦时安双手捂住她的耳朵,在她唇边轻轻一吻,道:“新年好啊!”
幽兰和他并肩而立,仰头看着烟花的绚烂和消逝,他的脸在烟花的映照下,变得温柔立体,好似那十四岁的少年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