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
他不敢点灯,只是一味试探呼唤,生怕看见自己不敢想的那一幕。
娘还活着,娘一定还活着!
“回来了。”
阴暗中,沧桑浑厚的声音响起,赵霁听得半清不清,往后猛退一步。
“谁!出来!”
有黑色的身影挪动到月光之下,疏疏光影映出薛老爷的沉邃的双眼。
赵霁吼道:“我娘呢!”
“你娘身子不要好,老夫已找最好的大夫来给她医治了。”
“你少放屁!”
赵霁怒道:“我娘的身子我能不清楚?她已经比以往好了许多,哪里需要你来找人医治!别以为我不懂,你这分明是要挟!我警告你,我娘要有个三长两短,我要你赔命!”
薛老爷笑笑,“这就是对舅舅说话的态度么。”
赵霁懵了,“什么?”
“真是可怜,你娘真是什么都不告诉你啊,白白错过几年的好日子。那就由老夫来告诉你吧。”
“你娘乃老夫亲妹,当年你娘与一长工有私,做了私奔之事,与家里断绝了关系,论血缘,你也算半个薛家之子。”
赵霁神情恍惚,“这么说,当初我娘背着妹妹去的那家贵户,就是你们薛家,对我妹妹见死不救的,就是你们薛家。”
薛老爷闻言茫然,后终于想起似的道:“你说那件事啊,非老夫见死不救,实是老夫在外,后才知晓此事,也是分外痛心疾首。”
说着他面露哀伤,却无半分哀伤之情。
赵霁经历人情冷暖,又怎分辨不出虚情假意。
“混蛋。”赵霁怒吼,一拳重捶在墙上。
“你少装了,恶心!”
“你怨老夫,老夫不辩解。”薛老爷兀鹫般的目光攥住赵霁。
“你娘离开薛家,发狠誓永不回来,前一任薛家老爷下了狠令,将你娘从族谱除名,从此两路。你若是真恨,真恶心,应当恶心你那辜负了你娘的爹,若你爹爹勤勤恳恳,是个好人,你跟你妹妹又岂能遭颠沛流离,你妹妹又怎会夭折,所有,不过是因为你娘当初选错了人,做错了事。”
“薛家因为你娘彼时颜面扫地,谁都追求自己想要的,可曾顾过大局?生于贵家,就要背负贵家的责任!”
“你少颠三倒四,混为一谈!”赵霁知他想转移话题,并不上当。
“我也不意与你纠缠,把我娘还我!”
薛老爷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决然道:“只要你答应一个条件,你自会与你娘相见。”
赵霁:“我不答应,我会闯进薛家。”
薛老爷哈哈大笑,“凭你?”
“你在我手上,一人换一人。”
说罢他起势,薛老爷丝毫不怕。
“你若是抓了我,他们也会陪葬,那位朱姓妇人约莫明后两日就该斩首示众了,事情便再无转圜之余地。”
“果然是你!”
“所以侄儿,舅舅劝你莫冲动,不如听完我的条件,你再做打算也不迟。”
赵霁:“……”
要冷静,赵霁叮嘱自己,若是苏顷面对这种情况,她一定会很冷静地将对方的条件听完。
“什么条件。”
薛老爷叹气,“老夫的独子没了,你应该知道缘由。”
赵霁如鲠在喉。
“你放心,老夫从不报复任何不值得之事,老夫只是需要一个人,一个与薛家有血缘的人,准确来讲,是与老夫有血缘之人,只要你回薛家,改姓为薛,你娘也能继续进薛家颐养天年。”
赵霁蔑笑道:“就是这个?我不去,我娘也不会同意我去。”
“你不该不去。”
薛老爷捋了捋长须。
“老夫想你跟苏老板这些日子,应该耳濡目染了不少生意之道。且听以下,你回薛家,能救三个人的命。”
薛老爷突然笑眯着眼,伸出三根手指。
赵霁被他笑得发毛。
“你少弯弯绕绕!”
薛老爷笑意加深,
“牢中之人。”
“病中之人。”
“爱中之人。”
他每说一人收回一根手指。
赵霁面色也随着他收回手指愈发变得难看。
“舅舅给你的,可是门绝对不亏的生意。”
“呸!”赵霁啐了一口,“不做这门生意,我一样能救人出去!”
薛老爷静静道:“念在你是我侄儿,我会再给你一次机会。”
“我不需要你的机会!这笔帐我早晚跟你算!”
说罢赵霁转身摔门而出。
薛老爷撵着须根,目光带着自嘲。
“看来,生意还得跟真的生意人做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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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顷倚着长廊柱子,仰头望着残月,心里的不安如同墨色的夜空般浓得化不开。
他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她总觉得这事儿没有那么简单,其中弯弯绕绕,看似针对她,又似乎不是。
但不针对她,还能针对谁呢,难不成是赵霁?
可赵霁又有什么价值值得针对呢。
苏顷笑笑,为自己无谓的猜忌。
春桦端着一碗汤走过来。
“老板,喝了这口参汤吧,你回来连饭都没有吃呢。”
“不饿,吃不太下。”苏顷淡淡道。
春桦忽然一乐。
“你笑什么?”
“很少看到老板这副忧心忡忡的表情呢。”
听出她的调侃,苏顷没好气睨她一眼。
“呀!赵相公回来了!”
“回来了?”
苏顷惊喜回头,却只看见春桦奸计得逞的表情。
苏顷羞恼道:“再闹罚你面壁!”
“是是是。”春桦吐吐舌头,捧着碗一下消失了。
被春桦这么一打趣,苏顷心里的烦闷登时少了不少,她晃晃脑子。
“事已至此,忧心也无济于事。”
言语间竟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重又勾起她的担忧。
他可没带伞……
但很快担忧就烟消云散,因为那抹熟悉的身影出现了。
“赵霁!”
对方走得很慢,淋雨而不知,苏顷奔过去,把他拽进长廊内避雨。
“傻了,下雨呢!”她忙问道:“娘那边是什么事?”
“苏顷……”
他极少叫她的全名。
下一秒,她被用力拥住。
“娘被薛家抓走了,朱大嫂的事果真也是他们干的,薛家说,明后两日,朱大嫂便会被斩首。”
他紧紧抓住她,苏顷回拥住。
薛家真是报复!
“一定会有转机的。”
她安慰他。
“你放心,我没有气馁。”赵霁放开她,目光如炬,“我不会让他得逞的!”
苏顷瞧他心志坚定,重重点头,“明日一早,带上张旭和林娘,我们去官府!”
如今事急,能扳回一成是一成。
翌日
公堂之上。
张旭哆哆嗦嗦一五一十地将李海交代给他的事全数抖落出来,林娘作为人证静静跪在一旁。
县令百无聊赖地托着腮,“这么说,是李海欲行不轨之事在前,可也没法证明不是朱巧儿杀的人。一码归一码。”
“大人。”苏顷从围观人群中走出,赵霁紧紧跟在她的身后,“有前因才有后果,朱巧儿自是无力证清白,可李海行为在先,试问哪家做父母的能容忍如此行径,且朱巧儿护女心切,虽犯了法,但有情可原,罪不至死。”
四周人跟着点头。
“大胆!本官可有叫你说话?”
苏顷眼皮一跳,心道你个王八犊子没少收我钱,如今倒是猪鼻子插大葱,装起相来了。
衙役上来,对着县令说了几句偷摸话,县令眼神回到张旭身上,逐渐瞪大了眼。
惊堂木“啪”地扣在桌案上。
“大胆张旭,十年前一起绑架案可与你有关?!”
张旭瞬间面白如鬼,说话也磕巴起来。
“什,什么绑架案。”
林娘明显身子一抖。
新的案子,新的证人,于是先前的证人便成了犯人。
县令哼声不屑道:“还在那里装傻充愣!”
县令转向林娘,“这人可是你丈夫。”
林娘点头,“是。”
“绑架人的可是他?”
林娘:“是。”
人群一片哗然。
县令蓦地笑了,“这就对了,一个绑架犯的话怎能信呢,而你身为其妻,也难信。”
苏顷握紧了拳。
赵霁咬紧牙关小声道:“王八蛋!”
林娘慌了,扭头看向严肃的苏顷。
县令高声道:“将张旭押监,朱巧儿一案已定,明日问斩。”
“大人!大人饶命啊!”张旭凄厉地叫着。
人群无热闹可看,很快便做鸟兽散。林娘泪眼婆娑着跪趴在地。
“苏老板……巧儿她可怎么办啊。”
苏顷对赵霁道:“你先送林娘回去。”
赵霁:“你去哪?”
苏顷冷声道:“会一会这位堂上。”
若说冀州城最美的赏花之地,当属县令后院,这是几代实实在在的金山银山堆叠起来的,一见便终身难忘。
苏顷来过这么多回,难忘过好几回了。
“大人。”苏顷对着县令作一揖。
自打看见苏顷来,县令喝了清茶的脸瞬间苦不堪言。
他忙解释道:“苏老板呀,真不怪我,你可知今时不同往日,上头要整顿,要每城上报一案做汇报,这案子已然报上去,我实在难改啊。”
“苏顷自不会干为难大人之事,只是,找个牢里死刑犯掉包也是好的。”
县令叹气,“可惜,这里治安实在是好,他没有死刑犯啊。”
苏顷:“……”
县令:“苏老板,看在咱俩交好这么多年的份上,我劝你不如找找薛家,虽然我知道你们两家有些水火不容,但谁让薛家朝中有人呢。”
他意味悠长道:“世上,能解决权的,也只有权呐。”
苏顷但笑不语,眼神逐渐发狠,这是逼她去走这条路!
“是薛家要大人如此说的?”
县令清咳两声。
她对着县令抱拳,“多谢大人提醒。”
赵霁见苏顷出来就迎了上去,苏顷对他道:“我去一趟薛家。”
赵霁脸色登时白了一度,“等等!”
苏顷以为他也要跟着去,便道:“你就不要和我去了,陪着林娘吧。”
赵霁抿嘴道:“有春桦陪着,我同你一起。”
苏顷见他坚持,便也不说什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