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褥掀得哪里都是、衣柜被拉开、衣服散乱在地,木桌抽屉也都被抽了出来。
显然是谁翻找过什么。
在这一片混乱中,赵霁看见了被绑在床柱旁的林娘。
她半眯着双眼,嘴里被塞着布条,分不清是死了还是昏了。
赵霁将手放在她鼻孔下,松了口气。
“只是昏了,有点脱水。”
苏顷也松口气。
赵霁将林娘松绑搬到床上,苏顷拎起旁边桌上的水壶走过去,拿出林娘嘴里的布团,钳住她的下巴,将水顺着她张开的口一点点滴下。
林娘得了水,一个激灵弹起,深深喘着气。
“咳……咳咳!”
苏顷放下水壶,单刀直入,“林娘,是谁把你绑在这儿的。”
林娘抚着胸口,她还没有回过神,苏顷的单刀直入让她反应不及,很是恍惚。
赵霁道:“是朱大嫂让我们来的,她担心你出事,朱大嫂她被指控杀了李海,如今身陷牢狱。”
林娘听到朱巧儿的情况,如遭雷劈。
她突然眼泪花翻涌。
赵霁和苏顷彼此递了一个眼神。
“哎,怎会变得如此啊……”林娘长叹一口气。
苏顷:“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林娘迟疑片刻,道:“绑我在这儿的是我丈夫。”
赵霁奇道:“你丈夫不是早就去世了么?”
苏顷挑起眉。
“……”林娘沉痛地垂下头,半晌才将所有缓缓道来。
“那是我为了面子说的,否则,我女儿怎能嫁的出去啊。”林娘咬紧下唇。
“那畜生是个赌徒,十多年前,他为了钱,绑了别人家的孩子,被通缉逃了,幸好最后孩子没事,巧儿和朱大哥帮我替被绑孩子那家人说好话,那家人才饶了这件事的。”
“后来那畜生败光家财,债主找上门,我跟女儿被迫流浪街头,也是巧儿他们收留了我们母女二人,后给了些钱做点小本生意,这日子才一天天好起来。女儿谈婚论嫁,可谁家会要一个通缉犯的女儿啊,我就说丈夫死了,让女儿有个好归宿。”
短短几句,却是一长段被人指指点点不堪难熬的岁月,回想起不愿记起的事情,林娘不住泪眼婆娑。
苏顷点出重点,“我看院里有打翻的饭菜,那是你丈夫干的?”
林娘嗫喏着点点头。
“我与巧儿定好,她出摊时,我便替她照料小羽和小初,那日我正端着午食要同孩子们吃饭,谁知打开门竟是那多年未见的畜生,他一把打翻我的食盒,把我扭进屋里,掐着我脖子叫我拿出钱来。”
“我先是害怕,我不知他是怎么找到我这里的,我更怕他会找到我女儿那里,一想到此,我就不再害怕,我想着跟他拼命,让他别去打扰女儿!他一看我来真的,就把我绑起来用布堵我的嘴,开始翻箱倒柜找钱,临走时还将我打晕。”
苏顷眉头深深皱起。
一切都太巧了。
林娘道:“巧儿那边呢,她又是为何杀了人?那俩孩子,可还好?”
“孩子且放心。”赵霁将事情来龙去脉讲予林娘。
林娘不可置信,她哽咽道:“是我啊!是我误了她!我若是去了,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苏顷拍着她肩膀,“你不用自责,说不定你们都是被做局了。”
这好意安慰的一句反而令林娘痛哭起来。
“为什么会有人这么做!我们难道还不够苦命吗?!老天爷啊,我们只想安稳地活着啊!”
她不住捶着大腿,哭嚎着,用沙哑的嗓子一遍遍诘问着苍天。
苏顷不语,这种问题,哪里会有答案。
“林娘……”赵霁如鲠在喉,说不出半点话。
林娘抽泣着,心如死灰。
“要救巧儿,她是冤枉的。”林娘的眼神忽然有了光亮,她急迫地瞧着苏顷和赵霁,“你们一定能救她的对不对,需要我做什么都可以,你们尽管说!”
赵霁:“我们一定会的……”
苏顷:“这件事有点复杂……”
两人同时开口。
气氛有些尴尬。
苏顷习惯实事求是,但她也明白林娘此刻需要的不是事实。于是她闭上嘴,示意赵霁来。
赵霁知道苏顷性格就是不愿承诺做不到的事,但是林娘眼下明显需要一些精神支持,好在苏顷马上理解这一点。
“林娘,你且好生休息,我们会尽力。”
林娘抹去泪水,神情恍惚念叨着。“好,好,一切都会过去的,都会过去的……”
苏顷沉思片刻,“林娘,你丈夫长相可有什么特征。”
“他左上方眉骨有一颗很大的黑痣。”
苏顷闻言,终于露出了从进来到现在的第一抹笑容。
在拜别林娘前,苏顷忽然问道:“林娘,若需要你来堂前作证,甚至可能会将你旧事翻出,你可能接受?”
林娘怔住,而后重重点头。“我接受。”
苏顷扬唇一笑。
驱车回家路上,赵霁提出疑惑,“你想找林娘的丈夫,可冀州城这么大,要如何找。更何况,万一他出城了呢。”
“不会。”苏顷笃定道。“一个为了赌钱能绑架勒索的人,如此嗜赌如命,拿到钱之后只会去一个地儿。”
“赌坊!”
苏顷撩开车帘,微风卷着柳叶从缝隙窜进车内,落在苏顷的手掌心,她瞧着柳叶,目光犀利。
快到苏宅时,马车却突然停下。
苏顷疑惑道:“怎么回事?”
车夫撩开车帘,为难道:“老板,遇着讨命的,堵着路了。看样子,是李海家的。”
苏顷往前探头,只见街心,李海的老母与大哥正坐在中间哭号着要朱巧儿偿命,与周遭围满看热闹的人细细簌簌,形成完美的回音。
赵霁怒火中烧,“真是混蛋!”
苏顷倒是不急。
毕竟这种人她见的比吃过的饭还多。
“不过是为了钱。”
她摸出钱袋子,交给车夫。
“这钱先给他们打发了,让他们挪开。”
“不可。”
赵霁截下钱袋,苏顷不解看他。
赵霁道:“他家不比寻常,兄弟阋墙,老母看着柔弱,却并不良善,我以前常能听到她讹人,你这钱给他们,他们不会满足的。”
苏顷抱臂,“看样子,你有法子?”
“你且等着,我去去就回。”
说完还不等苏顷回应就猫着腰下了车。
“哎!怎么走这么快,不会是要给他们揍一顿吧。”
苏顷往前挪了挪扒着车帘,竖起耳朵。
赵霁站在人群后方,看见李母双手捂脸,而李海的大哥李山蹲坐在一旁捶胸顿首,两人身形不似李海消瘦,反而还有些富态。
这两人的形态动作与当初他见到的一模一样,彼时李海与人喝酒闹事,差点被对方打残,李母与李山到对方家里寻死觅活,大闹特闹,那家人也不算富裕,愣是将家产赔个底掉,李母与李山不依不饶,那家人最终还是离开了冀州城。
这件事发生久远,他因着初来冀州城第一天就撞见,印象更加深刻。
后来他做工时又听见了不少城内杂事,对李家这俩人了解更深。
他酝酿一会儿,下一刻冲着人群高声道:“这是发生什么事啊,要在大街正中哭丧,挡住苏老板回宅的去路?”
他这声够大,一下压过李家两人十分健康的嚎声。
李山对赵霁无甚印象,不知赵霁是谁,但他看见赵霁身后不远处刻有独特标识的马车,对于苏顷的马车,在冀州城住上一阵的人都会认得,更何况他这老住户了。
他注意到了,所有人也都注意到了,人群爆发出一阵短促的呼声。
李山没有让出路,反而对着赵霁颇为不客气道:“对不住苏老板了,可怜我胞弟被人害死,找大家伙讨个公道罢了。”
李母不语,只是一味啜泣。
赵霁嗤笑,“公道自有官家定夺,要哭理应去官府前,在这算怎么回事?徒增晦气。”
这句话一下刺激到了李山,他撕开脸皮,叫嚣道:“我们愿意在哪就在哪,苏老板不想看见我们,怕不是因为那杀人的婆娘与自己交情好吧,你们跟那杀人婆娘根本就是一伙的!”
车里的苏顷听见李山的混账言论,不怒反笑。
赵霁斥责,“屁话忑多!”
李山见赵霁“火了”,很是洋洋得意。
“嘿!果然啊没说错,哈哈哈哈哈!”
然而还没等他得瑟完,剩下的笑就噎在了嗓子眼里。
“谁告诉你我跟那个女人交好的。”
苏顷带着寒气的话语飘过来,周围人群一阵沸腾。
“是苏老板!”
“苏老板亲自来了。”
李山咽了咽口水。“当然是……大家伙都知道的事。”
“是么。”苏顷眼风一扫,冲着人群说。“知道的人站出来,让我瞧瞧。”
没有一个人站出,甚至还有人往后退。
苏顷如刃一样的目光转回到李山身上,“你堵了我的路,还拿风言风语污蔑我,看来是不怕和我结梁子,是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
“……”李山眼神闪躲,豆大的汗珠顺着额间留下来。
一旁的李母突然扑过来,若不是苏顷躲避及时,就扑到她身上来了。“哎呦!欺负老人咯!就算是天皇老子,也不带欺负我这个丧子的老母呀!”
赵霁嫌恶地看了李母一眼,站在苏顷面前,防止李母再次偷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