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聘礼……”薛文卿眉头微蹙。“真的?”
苏顷道:“你刚刚说觉得一夫多妻,一妻多夫都没区别。虽说纲常礼教在上,可我苏某人特立独行惯了完全不在乎。你爹想玩我,那我就先玩玩他。他想刮我一层皮,我就先戳戳他的心肝肺。”
她在他震惊的注视下咧开嘴角,笑得甚至有些惊悚,“薛文卿,恭喜你,你就要是我的人了。”
薛文卿眼神发亮,苏顷提出的不同于日常伦/理的对策,刺激他心里升起无可抑制的欢愉。
同样造成不小影响的除了薛文卿,还有门外的赵霁。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听到的,可理智告诉他,苏顷确实这么说了,他整个人如坠冰窟。
他失魂落魄地不住道:“要去拿纸,去账房拿纸……”然后便狼狈地逃离此地。
苏顷瞟向一边儿,“开玩笑的,什么我男人,我才不要你是我的,就当是你我合作,明日春芸春桦会带着礼去拜访,需要你手写一封信,至于这件事所造成的名誉损失,若是你在乎,等此事落定,我再给你翻回来也可以。”
薛文卿早在她说第一句时眼里光就灭了。
他自嘲笑笑,“差点当真了,真残忍啊苏老板。”
自嘲过后他正色道:“但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我爹受了刺激,不管不顾了又该如何,他许会说你勾引我,加剧打击苏家。”
“当然想过。”
“那你还做,不如想想别的办法。”
苏顷叹气。
“你还是没懂我之前的意思。”
薛文卿因她这句否定有些生气。“我懂!你咽不下这口气,想硬碰硬,可我只是担心你。”
苏顷没有一丝动容,她姿态冷静甚至冷酷。
“比起担心我,你不如先担心你爹会不会被气死。”
薛文卿无奈道:“我知道你秉性刚烈,能把苏记商行做到如此大,独自承受了许多,但我爹能做到的远比你想象的更加……”
“薛文卿。”苏顷听烦了,她叫停。“你知道我为什么不会喜欢你么。”
薛文卿沉默。
苏顷起身慢慢走到一扇铜镜前,镜面映出她的眉眼,还有左眼眼下一粒不起眼的疤痕,小却深。
“你知道石头缝里的野种子是如何发芽的么,凭着天赐的雨水,努力长出根须,牢牢地戳进缝隙,汲取着贫瘠的养分,顶破石块,窥见天穹。”
“我们苏家的姐妹,都是如这般挣扎出来的,内心都有一股狠劲。就算是像我大姐一般,打小邻里都说耐心柔和,宽容大度的,到了紧要关头也是一样的狠,而你不一样。”
“你出生就有盆,有人给你浇水施肥,所以你与我们不同。而我,不需要不同的人站在我身边。也不需要一朵家养花,来担心我能否经受住狂风暴雨,那只会让我觉得侮辱。”
家养花……薛文卿手握成拳。
“所以那个赵霁就跟你一样了么?!我是个家养花,那他就是扶不上墙的烂泥,一个吃软饭的,又能好到哪去!”
苏顷垂眸。
“你只看到让你看到的,更多的也是没有跟你说的必要。”
“你就不怕我会因为这些话不配合你么。”
苏顷静静看他。“那我会很失望,原来你连合作都不行。甚至,连你想借此剥去薛家身份,彻底逃脱掌控的愿望都打算放弃了。”
薛文卿愣了片刻,带着妥协般凄然笑道:“你真的是……”
轻易拿捏了他所有。
“敢问苏老板是什么时候察觉到的。”
“刚刚,突然。”苏顷打开门,外面霞光漫天,将她全身渡上一层金边儿,她回头一笑,不甜不柔,与光相映,反充斥慈悲。
薛文卿微微眯上眼。
“而且我二姐在家,她要是听见你不配合,那你就惨了。”
门阖上,屋内陷入一片昏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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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顷一步一个脚印踏着院里光滑的卵石路。
察觉到薛文卿真正的目的,应该从当初烟娘同她讲的那番话算起。
他的郁郁不得志……他的禁锢与不甘……
当然这些都与她没有关系。
苏顷出了院门,加快脚步。
她还是垂髫小儿时,就不得不通过各种既得信息来揣测人心,到后面已形成习惯,因此这方面很是敏感。
烟娘告诉她薛文卿的痛苦,而她终于开始回想与薛文卿的种种,知道他绝非无的放矢之人。
他对自己的喜欢是真的,但他人的本身就决定这之下包裹的种种心思不会单纯。
脚下突然踩中一颗尖锐的小石块,苏顷停下,将石块踢走,继续前行。
她能理解,因为在这方面,她也大同小异。
他们这种在人心里沉浮太久的,早就学不会完全的放松了。但是,她不想要这样的自己。
于她而言,这其实很可悲。
她深刻怀念,那个姐妹三人无忧无虑在河滩玩耍的时光,大姐搂着她,二姐带着她,没有明枪暗箭,没有重重诡谲。
“哈……好累。”苏顷停在一棵桃树前,花开尾声,彼时粉红的花瓣发黄卷曲,凋零一地。
好累啊,从没觉得这条路这么长。她靠着树干蹲下,捏着脚踝休息片刻,红霞褪去,黑夜吞食一切,纵使满天星斗,明月高悬,苏顷也不爱看,她憋着一口气起身。
不想遇到其他人,她特意走了一段偏僻的小路。
又过了一会儿,终于到了。
她手掌轻轻贴着账房的门扉,只犹豫刹那,便猛地一推。
她朝黑漆漆的屋内喊道:“怎么拿纸拿墨这么长时间?”
阴影里有身影动了动,“刚要拿去给你们,但确实慢了,苏老板,对不住。”
话是道歉的话,说的人的态度里却不仅有歉意。
苏顷一只脚迈进门槛,边往里走边道:“你怎么不点灯。”
“想着省点灯油。”
“省灯油,就会瞎眼睛。”
“那苏老板又为何不点灯?”
“因为太黑了,摸不到灯。”
黑暗中一声轻笑,紧接着,“嚓”地一声,火折燃起,烛火点燃,照亮方寸之地,赵霁的脸庞显现在烛光后,长长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
苏顷眼里晶晶亮,唇边微微上扬,她大步过去,嗔怪道:“好啊,原来你就在这旁边儿。”
“才摸到。”他并不看她。
苏顷窥到他眼角一抹红,问:“你哭过?”
按以往赵霁定是惊慌不好意思,此刻他却只是静静地说没有。
苏顷努了下嘴,“我不喜欢你撒谎。”
“我没有撒谎,我把眼泪憋回去了。”
殊不知,这句回复让他显得更加可怜兮兮。
“噗。”苏顷没忍住。
“笑吧笑吧。”赵霁叹口气,没过多久终于道:“我听见了。你要给薛文卿下聘。”
苏顷“哈”的一声。“你居然在外偷听,你不老实了。”
赵霁睨她,“苏老板又何以认为我是个老实人。”
苏顷笑着抱臂,“你居然还敢斜眼看我了。没错,我就是要下聘,怎么,不行?”
“苏老板做事必定有你的道理,又哪里轮得到我说不行呢。”
他自觉回的很正常,全然不觉酸溜溜的。
苏顷听出来,不禁愉悦。
“确实轮不到,但我很想听听你怎么想。”
她将与薛文卿的对谈内容,全都说与赵霁听了。
而赵霁的表情也逐渐不似最初那般。
苏顷进了一步,仰头问他:“你现在听了所有,觉得我这个决定如何?”
赵霁轻轻一笑,带着一如既往的赞赏。“很是你的风格,而且,你打在薛老爷意想不到的地方,比按规矩出牌痛快多了。不愧是苏老板。”
“薛文卿担心我玩火自焚,你不担心?”
赵霁沉默一会儿,摇摇头。
“钱、声誉、权利,苏老板看重哪一个?”
苏顷听出其意所指,张嘴带了十足的高傲:“钱是我唾手可得的,声誉是天地可鉴的,权利乃我可东山再起的,都看重,也都不看重。”
赵霁眉眼温柔,“那我又什么担心的呢,苏老板早就淬火炼真金,剑刃锋利。”
“那你呢。”苏顷反问。
“我?”赵霁不明就里。
“嗯,你,你是什么。”
赵霁凝视着她。
半晌后,苏顷听他答:“我是剑鞘。”
风自窗缝溜进来,拂过火烛,烛火稍稍一晃,熄了。
室内又陷入一片昏暗。
赵霁寻火折刚想点燃就被苏顷按了下去。
“用不着了。”
一声轻叹,赵霁感觉温暖朝自己靠近,紧接着,他猛地睁大眼。
唇间多了一抹柔软,青涩而直接。
这浅浅一吻停留了不到半刻。
虽然四周伸手不见五指,赵霁却觉得看见苏顷狡黠的双眸和那对儿浅浅的梨涡。
她的笑容永远不会像别的姑娘一样蜜般甜,可他醉在其中。
他心知她的内心有一处,那是过去的她曾经历形成的苦处之地。
他崇拜的那个叱咤风云的她,再见到那滩孕育她的泥泞后,情浓更上一层,而这苦处之地,他没有陪伴,没有见证,更没有帮助。
所以她一路走来,与他相遇,是为什么啊……
鼻腔酸涩,先前憋回去的泪再次滚落。
“得此垂青,何德何能。”
苏顷闻言有些不悦:“你是在质疑你,还是在质疑我?”
赵霁笑道:“不敢。”
苏顷变脸如翻书,她乐道:“这就对了,听话才是。”
赵霁轻声说:“是。”
苏顷手抚上他的脸,摩挲着那抹湿意。
“要不要,再来一次?”
“好。”
“这次你来?”
“好。”
他搂过她的腰肢,俯首压下去。
这一次,不再是表面的触碰,没有经验的两人凭着身体的本能不断探索。
苏顷从来不知道原来有醉意不需要必须喝酒。
而滚烫也不需要沸腾的热水。
紧紧贴合也不需要丢掉衣料。
永恒也不需要活到地老天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