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街一隐蔽拐角。
春芸立在两辆素雅的马车旁,将其中一辆的缰绳给了高个男。高个男掀起车帘,里面是被绑着牢固的兄弟们,一个个眼泪花来回转,还有一兜子银两,比五十两还要多。其余还有一些吃食。
苏顷开口:“不是白给的,我要你们此生不进冀州城,若被我发现了。绝不会饶你们。”
高个男登时五味杂陈,他紧紧攥着缰绳,半晌后沉重地点了点头。
远望着疾驰而去的烟尘,苏榆颇有不服。“真是好吃好喝给送走了?好歹也是干杀人买卖的,也太便宜他们了吧。”
春芸道:“这里面所有人都是城里的人,上有老下有小,让他们此生不进城,就是最痛苦的惩罚。”
苏榆摇头,“我看未必,没心的人会因为这个觉得痛苦?要是真有情的,也不会干杀人买卖,这算什么,拿别人的幸福哺育自己的啊,要我说,他们这些家里人未免不知道,说不定睁只眼闭只眼纵容着呢!”
“你说得对。确有这个可能。”苏顷摸着下巴,“但我已经这么做了,要不你再把他们追回来?”
“算了,我可没这闲工夫,还有这小子呢!”
苏榆盯着瑟瑟发抖的刘宇,露出邪恶的笑来。
她把刘宇提拉起来扔进另一辆车里,刘宇膝盖骨磕到车壁,痛得整个人抽搐,发不出声音的他只能最大限度张着嘴。
苏顷面露难色,对她道:“你这么一弄,他还能说话么。”
“能啊,等到家药效就过了。哦!对了!”
说到此处,她突然想到一件事。
“距离我们出来有半个时辰了吧。”
苏顷以为是又有什么差错,“有,怎么了?”
苏榆嘿嘿一笑。
“薛文卿应该醒了。”
苏宅。
赵霁穿好干净的衣物,半干的头发披散下来。
在最后试着控制体内“气”后,他大踏步走出浴池。
外面空无一人,安静的仿佛从未有人住过。
他心生疑窦,回到自己的院内,他推开屋门,与屋里的人四目相对。
赵霁:“……”
薛文卿:“……”
赵霁:“……薛公子醒了。”
薛文卿:“嗯……醒了。”
此刻氛围尴尬到了极点。
薛文卿:“苏老板在么。”
赵霁摇头:“不在,可能是出去了。”
“可能?”薛文卿面色憔悴说话提不起力气,可话里的嘲讽一点儿不少。“你不是她夫君么,连她去哪都不知道。”
这是要找茬啊。
赵霁双臂环胸,眯着眼笑道:“我是她夫君,却不是监管她的人,她去哪里是她的自由,只要开心就好。”
“也对。”薛文卿慢悠悠起身。“你一吃软饭的,也没资格问。”
赵霁舌顶着腮帮,“薛公子莫不是昏睡时被灌辣椒了,一张口这么冲。”
“只是实话实说,赵相公先前如此坦荡,应不计较这话才是。”
薛文卿似是占尽上风般对着赵霁微笑,但他的笑没坚持多久就凋落了,因为他看见了床边的两张折好的画。
他哑声问:“这个,都看见了?”
这回改赵霁得意了,他转到薛文卿身边儿,故作夸张道:“画得很好呀,就是她不喜欢,说根本不是她。”
一句话让薛文卿脸色憔悴得有些发黑。
他将画收回怀中,“看来还是我离得远,望不见苏老板的天人之姿。如今来了这,就能多看一看了。”
赵霁皮笑肉不笑道:“真是抱歉啊,怕是薛公子看不了多久就会被送出去澄清,毕竟自从你落水之后,给苏家带来了不少麻烦。”
薛文卿微怔,他无奈道:“果然拿这件事大做文章了。如此一来,等苏老板回来,我更应在苏宅赔罪才是。”
“怕是薛公子想多了。”
“想多与否,也不是赵相公说了算的。”
薛文卿与赵霁对视,两人眼里火花四溅,谁也不让谁。
苏顷推门而入。
两人齐齐望向她。
“夫人!”
“苏老板!”
苏顷一身鸡皮疙瘩落地。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赵霁快步走到苏顷身边,
苏顷问他:“你好了?”
“多谢夫人关心,我好得透透的。”
他的笑容堪比刚吃完两罐蜜,这惹得苏顷鸡皮疙瘩起的愈来愈多。
这小子干嘛突然变称呼,是泡出问题来了么。
赵霁自从跟在苏顷身边后愈发了解她的脾性,知道她肯定觉得自己泡出脑病来了。
于是冲着苏顷挤挤眼,嘴唇无声挤出一个“薛”字。
苏顷还是没懂这有什么必要,但她也给了赵霁一个面子。
她面无表情道:“夫君,你快去叫二姐再看看你身子,我正好有事要问薛公子。”
赵霁不愿意他们二人独处一室,于是说:“没事,我一会儿再去找也行。”
薛文卿轻笑开口。 “赵相公还是听话吧,毕竟身子要紧。正巧,我也有事要与苏老板说,确实要去掉闲杂人等。”
他毫不在意赵霁要揍人的目光,只嘴角含笑地瞧着苏顷。
苏顷对赵霁挑挑眉,意思是还不快走?
赵霁虽然气闷,但知道适可而止。临走时狠剜了薛文卿一眼。
薛文卿倒优雅与他挥手道别。
苏顷抬着下巴,“你先问还是我先说。”
薛文卿轻咳一声,“我想问我是怎么来这的。”
他看着苏顷,心下有些悸动。寻思难道是被她撞见,带回来休养的么。
可若是这样,那两张画又是怎么来的,当时他气急跑出,并没有带着画。
莫非是家里知道把画送过来的?
思及此,他以为爹娘妥协了,更是激动难耐。
苏顷哪里知道对方这么多莫名其妙的心思,但说起这件事她就烦的紧,态度颇为不耐烦。
“我二姐进你家把你扛出来的。你溺水一事算到了我头上,来我苏宅前闹事,日日不得安生。我想着醉仙阁怕是也得被拽进来,于是让烟娘停了生意,免得被找事。”
薛文卿的希望被踩灭,又听自家如此不厚道,面子挂不住。
“定是我爹做的,薛某在此替我父亲赔不是。”
他态度良好,苏顷还算痛快。
“这就不用了,接下来该商量商量如何解决这件事。”
“这是自然。可在此之前薛某有个请求。”
“说。”
“薛某想先洗漱一番,而且……”他气若游丝。“我昏迷一直未进食也不知道多少天,现在头有些晕,饿的紧。”
苏顷道: “这好说。”
她出屋叫人,在她出去的瞬间,男人本悠然表情忽地碎裂掉,一向上扬的唇角向下,眼神莫测难辨,过了不知多久,再重新听到苏顷的脚步声后,他又很快整理好。一如她走之前的模样。
洗漱,清桌,摆菜。
苏顷坐在桌旁,看着薛文卿慢悠悠地进食,她捏了捏眉心,没忍住道:“要不我们边吃边说。”
“苏老板,食不言寝不语。”
“那你能吃快点么。”
“我尽量。”
还是慢悠悠的。
苏顷:“……”
苏顷:“那我先出去,你吃好了叫我。”
“我吃好了。”
薛文卿立即放下筷,擦了擦嘴。“现在可以商量了,淑□□先。”
苏顷:“……”
他玩呢?!
她给自己倒了杯冷茶,润嗓压火。
“除了你家给我泼脏水之外,你的狗腿子刘宇又买通歹徒妄图取我性命,对此,你怎么看?”
薛文卿眼神微滞。“他居然要害你性命?”
苏顷翘起二郎腿重复。“是啊,他居然要害我性命。”
薛文卿摇摇头,“我指的“他”是我爹。”
苏顷笑道:“这我也猜到了,只不过没想到你都清楚啊。来来来,细细说一说。”
薛文卿敛眸,“当时我与我爹发生争执,跑出薛家,没想到在外面遇见晃荡的刘宇,被他推下湖溺了水,可我记得落水前听见了望山的喊声,我爹是不会让刘宇跑的,更不会让他好过。所以若是没有他的授意,刘宇又怎有机会去害你。”
“薛老爷确实是个狠角色,就算失败我要追究明面追不到他头上,刘宇是颗绝佳的弃子。”苏顷笑笑,“只是如此一来,我就更好奇你们薛家为什么要找我的麻烦,当初我就喊话出去,我走我的路,你们过你们的桥,井水不犯河水。这事儿就连冀州城的狗啊猫啊都知道,我也是想不明白究竟是哪里突然惹了你们。”
薛文卿幽幽一叹:“因为他们想让我成亲绵延子嗣继承香火。”
苏顷皱眉,“那跟我更没关系了好吧。”
“是啊。”他露出落寞的笑来,“可能是他们看到了那两幅画,觉得我十分的喜欢你。”
苏顷眉头皱得更深。
“我倒是觉得你那两幅画只是为了咒我。”
她小时候喜欢去茶馆听各种故事,记忆中有听过南边一个神秘的地方有类似的咒术。只要将对方的画像挂起来,日日念咒,那人就能暴毙。
薛文卿又叹出长长一口气。“苏老板真能想,薛某确实对你情根深种,画里体现的淋漓尽致。你当真是一点儿没看出来?”
“你拉倒。”苏顷连忙摆手,“别装得好像很纯情的模样。”
“非也,公子王孙,越是放旷潦倒,越是情深厚谊。”
苏顷嗤笑,吐出俩字。“真装。男人总喜欢把真实的欲望包裹在好听的词里。我现在没时间听你说这些无聊的话,这些麻烦因你而起,自然要你来解决,快说出你的办法,否则,我就直接把你捆到大街上当着全冀州城百姓的面澄清,再把你丢回你家。”
薛文卿摇头轻笑,他明白若是再揪着只会更令她反感。“薛某愚笨,暂时想不出办法,苏老板想是早早就思考对策了,只要不让我回家,怎么做我都配合你。”
苏顷确实从他进家门那刻就已经在思索办法,但薛文卿此时的厚脸皮也是她没有料到的。
“你还赖上了,这可不是醉仙阁,没你待的地儿。”
薛文卿目光哀怨起身,真就不顾形象地赖在床边。
“若是要我回家成亲,我宁愿死在这儿。”
苏顷:“……真的很想踹你一脚。”
“只要苏老板疏解郁愤,怎么揣都行。”
“……”
她闭眼劝解自己跟个无赖较什么真,届时解决了就给他绑回去了事。
“我要你手写十几份告示,将事件澄清贴满冀州城,彻底还我苏家清白。再回去告诉你爹若是再做出过分举动,他就再也没这个儿子,薛家可就断了香火了。”
薛文卿爽快答应。“好,但那刘宇要如何处置,还是你已经处置完了。”
苏顷笑得狡黠。“刘宇我会将他五花大绑游街示众,为苏家也为薛家出一口气。这样也有助于我们两家的关系,你说是么薛公子。”
“只怕游街时我爹会暗里派人把他砸死。”
苏顷冷哼:“你若想留他一命应该回家劝你爹。”
薛文卿苦笑,“那怕是我祖父还魂归来才能劝得动他。”
苏顷拍腿起身,“与我无关,你好生歇息。”
办法已定,她就要赶紧遣人实施。
在她推门而出的刹那,薛文卿突然张口。“他现在也在这里?我能不能见见他,只说两句话。他跟了我多年,虽然早知他心思不正,我却睁只眼闭只眼,他落得这副田地我也有责任。”
见苏顷不信任地犹豫,薛文卿举起手掌,“我发誓,若有别的心思,我死无葬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