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霜蹲下对苏晶道:“晶晶,先跟外祖母进屋好不好。”
苏晶眼珠在一众大人只见溜了一圈,乖乖点头,主动拉过张秀玫的手,张秀玫担忧不舍地看了一眼苏顷,进屋前都一直看着她。
苏大金伸了个懒腰起身,对苏顷道:“之前花大价钱让马媒婆给你做媒,你都不要,这回倒好,自己找了一个,还先斩后奏?”
提到马媒婆,苏顷冷哼一声,“那臭老婆子叫我寻得好姻缘,莫要太强势,没见过做生意还要客人改变的,就这还给人做媒呢?什么垃圾玩意。”
苏大金也对着冷哼一声。
“马媒婆说的有错?女人就要恪守妇道,强势乃大忌!”
苏顷对天一笑,“我哪里强势了,我要是真强势,你就不会安稳在这抽你的烟了,再者,就算我强势,你现在花的可是我这强势女人的银子。”
苏大金被噎住。
苏霜赶紧出来转话题,“爹,莺莺本事大,这不没人做媒也找了个好夫君么。”
“好夫君?”苏大金借着苏霜的话下了台阶,吐出一口雾来。“你好歹得提前告诉老子一声吧,你那夫君我们是知也不知道,见也没见着,连是什么人都不清楚!”
“那跟你有什么关系,我夫君乃柳州名门,规矩多的很,寻常人看不上,我还能让你过来就不错了。”
苏大金一嗑烟袋,“嘿!你!”
苏霜望天头疼,她连忙插话道:“爹!我们再有钱毕竟也不能和名门平起平坐,那薛家不就是个活生例子么,见了我们恨不得鼻孔朝天的。”
想到薛家,苏大金便对苏顷没了脾气,他抽了口烟,“我知道,你怕老子给你丢人现眼,老子不去就是,但他既是名门之后,怎得不把你接过去,反而跟入赘了似的。”
苏顷接的很顺。
“他家儿子多,他不受待见,我这还有生意要看管,还想我过去给他家添砖加瓦?那也太不要脸了。”
“哼,这话倒是没错。”苏大金道:“那以后可叫他常来这,陪着……”
“不了。”苏顷拒绝得干脆,苏霜头又疼了。
“爹,莺莺和她夫君事情忙,肯定没时间,有时间会来的。”苏霜眼神点着苏顷。
苏顷道:“有时间也不来。”
苏大金刚下去的火又上来了,“你这不孝女!”
“行了!吃我的喝我的就别嚷嚷了,说完了吧,说完了我走了。”
她对苏霜说:“姐,我可来过了。”说完利落转身,把暴跳如雷的苏大金和无奈的苏霜撂在背后。
苏顷出来后半是心烦半是痛快,痛快在于她噎了老头子一遭,心烦在于没噎痛快,于是越想越不痛快,最后只剩心烦。
本来平稳行驶的马车忽地滞住,没有任何准备的苏顷头磕向车壁。
她心里的火一下烧起,她捂着脑袋撩开帘出去,正见几个公子哥打扮的人拉住一醉的不省人事的往街边拖拽。
苏顷骂道:“不长眼睛啊!”
车夫被吓一跳,他没还见过苏顷亲自当街骂人。
“苏老板息怒。”那群公子哥中走出一穿绿衣的瘦竹竿,瘦竹竿手中摇着一柄描绿竹的折扇。“兄弟喝多,还望苏老板海涵。”
“喝多就圈笼子里,别出来害人!”苏顷白了他一眼,甩下帘子,心道晦气。
目送着苏顷的马车远走,绿衣公子艳羡道:“果然是苏老板,真是气派,若是娶了她,真是修了三辈子的福分。”
与他同行的人不敢苟同,“苏老板那样的女人可不是你我能驾驭的,太狠。你看刚刚那样,母老虎,要吃人。”
另一个人猥琐一笑,“许是新婚,和小相公在里卿卿我我被打扰了吧,你干那事儿时被打断不恼?”
绿衣公子接道:“与其说是被打扰恼火,不如更像是刚吵完架,她那小相公是什么人你们可知道?”
“说是隔壁的权贵。”
“权贵?那就得改日去问问薛公子了。”绿衣公子合上折扇,玩味一笑,意味悠长道:“这附近哪里还有比薛家更厉害的权贵啊。”
*********
赵霁这一走便是大半天,苏顷计算着时辰,等到夕阳西下,华灯初上,春桦都回来了,还没看见赵霁的半个影儿。
春桦叉腰跺脚,“就知道他不是什么信守承诺的人,老板,我们这就收了他的房子去!”
“不急,如果明早还没信,再去收也不迟。”苏顷完全不在意,她摆摆手,起身揉了揉脖子,还伸了个懒腰。
第二日,依旧没有见赵霁的影子。
苏顷踏出院子,心情颇为不错,对着春芸春桦喊道:“备车,你老板逮人去了。”
赵霁老家就在城外不到五里的南村村头。
桃花溪水,鸡犬相闻,倒是个山清水秀的好地儿。
苏顷轻嗅,她其实很喜欢山水花草的味道,因此每每有这种机会她都很是舒畅。
赵霁不归,只有一种可能,就是被留下了。
而留下他的人,只能是他娘。
苏顷对赵霁的娘本就有兴趣,如此一来,正好能见到,岂不美哉。
她今个特意换了一古朴的马车,不想惹得人注目,果然,街上人都习惯她的奢侈,竟无一人注意到马车里坐的人是她,苏顷叫车夫在离赵霁老家还有数十米的地方停下,一个人闻着草香晃荡着去了。
慢慢地,赵霁的马车出现在苏顷视野内,紧跟着一个茅屋小院显了影,比苏顷儿时住的地儿还要破旧。虽破虽旧却很是干净,零碎也整齐摆在院角,唯一乱的,便是一些与小院整体格格不入的绸缎、瓜果等等苏顷早上给赵霁带上的物什,被无情地扔在茅屋门口。
跟着在一块的,还有直直跪在茅屋前的一个背影。
赵霁的衣衫被晨露打湿,他跪了整整一夜。
苏顷连连啧声,可真经跪啊。
她站在小院柴门外,清清嗓。
跪着的背影一颤,僵硬地转过头。
苏顷笑着对灰头土脸的赵霁打招呼。
赵霁麻木的表情顿时生动地慌起来,他想说话又不敢说,对着苏顷摆摆手,干涩的嘴唇无声开合,
“走啊!快走!”
见苏顷就是不动,赵霁急得五官都皱到了一起。又见她推开柴门,魂都吓飞了。
苏顷隐下坏笑,先甜腻地叫他一声夫君,叫得赵霁如被雷劈,后正色道:“你说自己过来看娘,一夜也没回,怎得跪在这了,娘呢?”
这一声如投湖石子,泛起涟漪。
茅屋里传来细微的声音。
片刻后,门打开。
苏顷看到赵霁娘亲的那一刻,心头一沉。
赵霁娘亲年龄算来也不过四十来岁,却十分苍老,她瞎了一只眼,眼窝深陷进去,凹成一个黑洞,满布生存艰辛的沟壑皱纹已看不出昔日年轻的美貌。
苏顷迅速整理好心情,笑着道了声“娘”,又表情歉疚道:“儿媳昨日铺里太忙,没来得及赶过来,本想着夫君和您一齐聚聚,儿媳给娘赔不是。”
她要行一礼,被赵霁娘亲托住。
赵霁娘亲的声音比外貌更符合岁数,苏顷听她道:“姑娘,屋里请。”
她用的称呼是“姑娘”,并非“儿媳”。苏顷瞧了眼赵霁,顺手拿起散乱在外的物什,随赵霁娘亲进了屋。
屋内茅椽蓬牖,瓦灶绳床,可谓家徒四壁。
苏顷讲物什放在门口的空桌上。
“承蒙姑娘不嫌弃。”赵霁娘亲关上门,扫过物什,没说话,只挪动着有些不便的身子为苏顷搬来木椅。苏顷忙说:“不用了娘。” 但赵霁娘亲却很固执地给她搬过来。
她说话轻声细语,动作优雅中又透着一丝刻板,仿佛千万个被自小教导出来的闺中女子。照苏顷积攒下的识人本领来看,赵霁娘亲绝非普通人家出身,更像是大户没落后的贵家小姐。不是说普通人家不懂礼,只是会请人教习得如此规矩的还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居多。
“姑娘,这里你也看到了,什么都没有,穷得很。老身观姑娘穿着,定是富硕之人,姑娘举止潇洒,应不是礼教大户出身,虽不知这个孽子如何攀附的,姑娘又是为何要与他结为夫妻,只求姑娘一切想好。他虽有些贪财,但绝不是贪得无厌之人,相反还很重情。只求姑娘届时觉得他不好了,找个好理由将他打发了就好。”
赵霁娘亲态度诚恳却不卑微。
但她用词却引起苏顷的注意。赵霁娘亲在说道“礼教大户”时放慢了些许,语气也加重了些,像是嘲讽,像是埋怨。
苏顷对她的好奇心愈发增加,她很想知道赵霁娘亲是经历了什么,但她心知不能问,痛过的人往往很清楚别人痛在那,如她这般,断不会去刺探别人的伤。
“赵霁很好,我们之间不能说攀附。”
“姑娘,老身这把年岁,虽活得不甚通透,可有些事也能感觉出一二,否则,刚刚我便让霁儿站起来了。”
赵霁娘亲微微一笑,苏顷便知多说无益,于是改道:“我在城里也有别院,您要不住过去,也有人照顾,赵霁他也能放点心。”
赵霁娘亲摇摇头。“姑娘好意,老身心领了,只是老身发过誓,此生不进冀州城。”
“啊……这样。那往后我们二人常来看您。”
“老身在这里活得挺好的,虽然瞎了只眼,可手脚还算灵活,后院种着菜,去年收成大好,余粮不少,姑娘与霁儿正当年华,不应待在我这老朽之人的身边,人各有道,姑娘切勿担心。”
几番交谈足以证明老人的固执,苏顷也不再劝。
苏顷出屋,赵霁耷拉着头还在跪着,听见动静抬起头。
“你娘说叫你起来,跟我走。”
赵霁一脸终于熬过头了的表情,手撑着地缓着劲,后极慢极慢地起身,跪了一夜,腿都要残废了。
苏顷叹口气,过去扶起他,赵霁微愣,道了声“谢谢。”他把胳膊搭在苏顷肩膀,一瘸一拐地朝苏顷乘坐的马车走去。
“那辆怎么办?”赵霁指着他驾来的车子。
“我到时会差人过来,正好修缮一下房屋,再送点补品之类的,眼睛也能瞧瞧,万一……”
“瞧不好的。”
说着赵霁一个趔趄,差点连着苏顷一起栽地,苏顷望天无语,干脆搂过赵霁的腰,她紧紧扣着他腰侧,赵霁身子弹了一弹。
“等,那里,你别!”
苏顷吼他,“我这不是为了不让你摔么,你摔我可不想摔!老实点!”
赵霁有苦说不出,但又怕苏顷生气,只能抿嘴强忍。
苏顷扶着赵霁上了马车,车轮毂毂转动,往回冀州城的方向缓缓行驶。
“大夫是这么说的?”
赵霁呼出一口气,腰间那一点酥麻仍在。
等稍有平复,他苦笑着点点头,回道:“我那会背着娘找了许多大夫,人说哭瞎的眼是瞧不好的,我以前有个妹妹,妹妹夜突发疾病去了,只活到两岁,娘抱着妹妹的尸体哭了有三天三夜,然后就看不见东西了。”
苏顷静静听着他说,目光落在他揉着膝盖的指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