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来,是我救了你一命,对不对。”
苏顷坐回太师椅中,翘着腿。
赵霁沉默少顷,点头。
“如此,你也只能用命来报答,对不对。”
赵霁又沉默少顷,点头。
苏顷心里乐开了花,面上依旧不露声色。
“那,你知道怎么做了?”
赵霁:“……知道。”
苏顷满意一笑。
“但是我还有个请求。”
“你说。”现在他提什么她都会答应。
赵霁为难道:“能不能先不让我娘知道我成亲的事,我怕她看出来什么。”
“可以。”苏顷不假思索。
赵霁闻言松了口气,“谢谢苏老板。”
苏顷摩擦着手心。
真是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啊。
春芸和春桦从官府相携出来上了车,丝毫没有察觉到街角也停着一辆马车,马车的造型很是古朴,识货的都知这是上等的老榆木制作,外朴而内奢,细看车辕处还能发现刻着一个“薛”字。
车窗的窗帘被只竹骨雕花的精巧折扇挑起一角。
一道男人的笑声从帘后传出。
驾车的车夫闻声道:“少爷可是瞧见什么好玩意儿?”
男人玩味道:“是啊,好玩意儿。”
********
四月中旬,富可敌城的苏记商行的苏老板毫无预兆地出嫁了。如同一记惊雷,在冀州城引起巨大的轰动。
除了春芸春桦无人知晓,苏顷连家里人也不曾告诉,更是把赵霁的身份面貌捂得严严实实,一时间,几乎全城的人都在猜测这位新郎官是谁。
短短半日,赵霁的身份就从商铺老板到世家公子转了好几套,当然,人们是打死都猜不出,那人竟是一连饭都吃不起的穷苦小民。
因着有些仓促,成亲仪式一切从简,苏顷的花轿从自宅启程沿着城东绕了一圈,就当接亲了。
街边人头攒动,都想看看大名鼎鼎叱咤风云的苏老板新婚是什么样。
然而花轿里的并不是苏顷,而是赵霁。苏顷不愿意穿着厚重的婚服哼哧哼哧上轿,于是就让赵霁代替她,美其名曰夫妇一体,谁都一样。为了更贴切,还把红盖头给他盖上。
他郁闷地望着眼前的一片红,这盖头是绒布的缎,布满用纯金线绣着密密麻麻的花,很是沉重,坠得赵霁脖子疼,他扯了扯盖头一角,最终还是放下手乖乖坐好。
此刻苏顷正戴着凤披霞冠,着大红喜袍,美滋滋地翘着二郎腿坐在寝室啃着香瓜。
“老板,各家商铺昨夜全部装点好,准备好红票一早被抢空了,与醉仙阁携联袂推出的‘花好月圆’喜宴也被预订到月底。”春桦换了绯红的衣装,噼噼啪啪打着算盘。“预计在新婚期前五天,商行总流水能净增五十万两。”
苏顷啃完最后一口香瓜,擦了擦嘴。“注意时间,十五天后立即取消所有,只有有限才是最能刺激人的。”
春桦笑眯眯道:“是!”
正在这时,春芸推门进来,连带着撺进一颗红衣小豆丁,兴奋地叫着姨姨。
正是她四岁半大的侄女苏晶。
苏晶像个年画娃娃一样作揖,小奶音软乎乎道:“姨姨,祝你和姨夫同心同德,百年好合。
苏顷拉过她软嫩的小手,抱在怀亲了一口。
“谢谢晶晶!”
苏顷很疼爱这个侄女,苏晶原是父姓,自从苏顷大姐苏露和离后,苏顷便将侄女的姓氏改为“苏”,并要了回来。那家人原本不依,大闹铺里,苏顷面无表情扔了一叠银票下去,就此息声。
既然晶晶来了,那大姐……
果然一位粉衣的恬淡美人紧接着进门。
春桦甜甜叫了声“大姐。”
苏露眉宇间是又喜又愁,她对春桦微微一笑,然后扭头对苏顷道:“莺莺,你这太突然了。”
莺莺是苏顷的乳名。
苏顷放下苏晶,春桦拉过苏晶的小手,哄道:“晶晶,跟姐姐出去玩好不好呀。”
苏晶黑珍珠似的大眼眨了眨,乖巧点点头。
人都走了,苏霜继续说:“一点消息没有,娘惊得差点没站稳。”
苏顷笑了一下,拖着婚服走到苏霜身边,满不在乎道:“反正这会知道,或早或晚有什么区别,再说,我的事何时跟他们说起过。”
苏霜伸出手将苏顷微乱的发丝捋至耳后。“平日一丝不苟的,成亲乱起来了。”她叹气,“那你好歹同我知会一下,你那夫婿听说是邻城哪家的公子?”
苏顷差点笑喷,“什么公子,姐你从哪听得?”
“大家都在传啊,我这听得话太多了,不知哪个真哪个假。”
“哪个都不真。他呀,穷的很,除了一副好身板,什么都没有。。”
苏霜面上掠过一丝红晕,“你可真是……,唉,爹听是个贵公子哥,高兴极了,这让他知道了真相可如何是好,定又要找你麻烦!”
苏顷道:“让他找,我倒要看他能怎么着。”
“是是是,你不怕,我这不是怕给你添堵么。不说爹了,你那夫君人可靠谱?”
见苏露担忧,苏顷知道大姐这是怕她走她老路,安慰着说:“放心吧姐,他……”苏顷刚想说老实,但转念一想,那家暴男也曾是大家口中的老实人,于是改了口。“姐,你小妹我纵横商场多年,见多了尔虞我诈,信我识人的本领,时间自能证明一切。”
“如此便好。”苏霜虽然嘴上说,但看表情便知没有真的放心,苏顷知她和自己一样都得眼见为实,遂也不再多语。
春芸在外敲门,“老板,时辰快到了。”
苏顷高声答道:“好,这就来。”
苏霜眼里含泪,“我们的莺莺,也嫁出去了。”
苏顷五味杂陈,她还是不习惯别人为她如此大的情绪波动,她知道这会应是再安慰大姐两句,可她嘴唇翕动,终究什么也没说。
大堂。
二人牵着绣球,赵霁盖着红盖头,在所有人或不解,或新奇,或有趣的注视下,拜了堂。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上座的苏大金摸着胡子乐呵呵,他一想到自此贵上加权就开心得不行,正好给那鼻孔朝天的薛家看看。至于新郎有违祖制,盖着新娘的盖头,在此之下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夫妻对拜!”
赵霁看不清情况,慢慢挪过方向,不料一低头戳到苏顷的首饰,好在他动作缓,不重,但还是疼得他抽了一下。
“送入洞房!”
苏顷在前,赵霁亦步亦趋。苏顷突然转过身,附在他耳边说:“你先去房里等着,我过会儿就来。”
“好。”这是赵霁今日以来说的第一个字。
苏顷扒拉开挡在面前的珠帘,扬起笑脸,走进宾客之中。今日难得见人,得好好招待,走走人脉。
“沈掌柜!”
苏顷走到一群中年男人间。
“苏老板恭喜恭喜呀!” 沈掌柜拱手道喜。“这成亲后可得带人给我们瞧瞧,真想见识是什么人能抱得苏老板这类美人归啊!”
四周人纷纷附和。
“那是自然。”苏顷表面应和着,内心却道这帮八卦老货,分明是想瞧瞧她这夫婿是哪里的富贵人士,好赶紧攀上关系。
嘈杂的祝贺声中,忽然传来一雅然之声。
“苏老板,恭喜。”
苏顷笑意微僵,但很快调整过来。
“多谢薛公子,没想到薛公子不请自来,薛老爷要是问责,你可要说清楚才是。”
苏顷身后的中年男人团互相递了个眼神,默默退至一边。
“关于此事,苏老板放心。”
薛文卿身姿挺拔,龙眉凤目,似笑非笑,手持冀州城公子哥标配的竹骨水墨折扇,当是把“风流”二字发挥到极致。
“贺礼我准备了不少,都放到该放的地儿了,但有一个,我想亲手交给你,这次去柳州回来,路上看见着这么个小玩意,想你一定会喜欢。”
“多谢薛公子,但我没有什么喜欢的东西。”苏顷笑着拒绝。
她不欲与他多纠缠,刚想下逐客令,谁知薛文卿自顾自掏出一个雕刻兰花草叶的四方木盒,期间点缀着玛瑙,打开,里面灿然一枚散发稀奇蓝光的夜明珠。
“我知苏老板夜间行走不便,只要将这颗珠子握在手里,便不会再受夜色困扰。”
苏顷冷眼望他,“我已有许多夜明珠,这种……”
薛文卿将木盒递到苏顷跟前,示意苏顷看盒子,苏顷狐疑地顺着他的目光垂眸,只见夜明珠下压着一张字条。
薛文卿眼里促狭一瞬,“这种苏老板绝对没有。”
苏顷接过木盒,拿起夜明珠,眼神蓦地犀利。
“如此重礼,我可不敢拿。更何况,还夹杂些别的看不懂的东西。”
苏顷夹起藏于木盒里的白字条,松开,任字条飘摇落地,上面写着两字——官府。
“奇了,苏老板怎会看不懂呢。”
苏顷笑道:“恕我愚钝。”
薛文卿状似苦恼地摇摇头,“既如此,我便解释一下吧,这个啊,就是那日回城时,见到春芸和春桦从官府里出来,有些好奇罢了。后来我找吴大人问了问,当然,花的比苏老板要稍微多了一点,才知道,原来苏老板替一个人脱了罪。”
“哦?我竟不知自己如此有闲心。”
薛文卿‘啧’的一声,“说的也是,那姓吴的居然敢诳我。”
他想诈她!苏顷冷冷勾唇。
“啧,居然敢诳薛家的二公子,可真是死罪,莫不是薛公子出去太久,让他们这帮狗崽子忘了冀州城你薛二公子的地位,可定要给他们个教训啊。”
两人对视,皮笑肉不笑,空气凝结,过了半晌,薛文卿一展折扇,“这大喜日子就不说那晦气人了。没想到苏老板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谁能想到我不仅没娶到十八房小妾,连一房小妾也没有,你就嫁人了呢。”
苏顷笑道:“彼时调侃薛公子不必放在心上,人算不如天算,时宜事易,薛公子也是个生意人,对这句话应是体会深刻。”
“苏老板说的是。”薛文卿装出一副愁样。“自此就我一个孤家寡人咯。”
“可别这么说,孤家寡人是不会包了醉仙阁七天七夜的。”
“没想到不出门的苏老板连这都知道,看来对薛某很上心啊。”
“我倒觉得你应该反思一下为何我这种不爱出门的都能听到你的荒唐事。”
“非也,醉仙阁,醉仙阁,醉倒仙人阁,神仙地也。倒是苏老板为人妇之后可别过于相夫教子,有空带上你夫婿,大家还是要多聚聚,也好让本公子一窥何为人中龙凤。”
“教子那是我夫婿的活,且他也不喜外出,薛公子就不用惦记了,你才是莫要因露水情缘,床第之欢忘了正事。”
薛文卿展颜,“你还是说这种话都不害臊。”
“人生一场,都是饮食男女。有什么害臊的。”苏顷微微一笑,“我夫君还在等着我呢,春宵一夜值千金,再不去他该着急了,薛公子玩得尽兴,莫要回去晚又被上家法,这颗珠子,好是好,就是太刺眼,我不喜欢。”
说罢她将木盒塞回薛文卿手里,一甩衣袖,留下一个远走的潇洒背影。
薛文卿捧着木盒,摩挲着被她触碰的地方,目光幽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