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啊。”Susan耸了耸肩,一副她随意的样子,“那提前祝你生日快乐擦。我那会儿先和男友出去玩啦,礼物回来捎给你。”
“谢谢,你们玩得开心。”
生日那天夜晚,司仲夏一个人静静彷徨在巴黎街头。她没有吃生日蛋糕,也没有特地举行什么仪式。
她只是坐在咖啡馆角落,凝视着玻璃外路过的,形形色色的人。
她的生日本该这样的。
本该十几年都这样的。
只是因为一个人,变得不一样了而已。
现在那个人不见了,一切拨回了正轨罢了。
司仲夏盯着铁塔下婆娑的波光愣神,桌角冷不丁被人敲了敲,只见一个亚裔小哥眨眼朝她笑:“Pardon me for asking, but are you Chinese?”
她微愣,点了点头。
“那没错了。这是一位没署名的人给你留下的,让我祝你生日快乐。”亚裔小哥端上一份香草味的马卡龙与千层酥,“美丽的小姐,请放心享用。”
亚裔小哥转身走了,而司仲夏还在原地跟个愣头青似的傻傻看着他远去。
稍稍皱起眉尖,她拿起那叠草木绿的信封。上面什么也没写。
司仲夏拆开信,一张风景类的明信片掉了出来,手写笔迹秀挺干净。
“生日快乐。甜品能让人分泌多巴胺,希望你开心。”
“……”
那张明信片不清楚来源,字迹也不是司仲夏熟悉的一部分。
司仲夏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将信将疑着把甜点吃了一点部分。那张明信片躺在掌间端详许久,到底夹进了随身带的法语书里。
第一年的祝福她权当成意外,没有过多关注。直到第二年的四月,明信片如法炮制地再次被送到手上。
广场里人群来往密集,笑声纷繁。热闹像无数只,在顶塔亦或石板,歇歇起起的鸽子,与她只有咫尺之距,却于她可望不可及。
司仲夏半眯着眼,感受阳光和熙,像小猫用肉爪子轻轻挠了挠自己。
事实告诉她触感确实如此。她略惊地睁开眼,见面前有一个戴着贝雷帽的小男孩,怀里抱了头小狸花猫。
“我该去卖报纸了。可是它好粘人。”男孩表情郁闷。司仲夏在巴黎待了一年半载,那几句简单的法语自然听得懂意思。
男孩看着小猫对司仲夏蹭了蹭爪子,灵机一动:“你可以帮我照看一会儿这个小家伙吗?我会支付你报酬的。就一会儿,拜托了。”
司仲夏没要钱,小男孩就顺手给她塞了张报纸。她安静望着小狸花,它在自己腿边趴着,对皮靴上的装饰一个劲抓啊抓,憨态喜人。
她摊开那张报纸,熟悉的草木绿信封砸落膝间,里面是一张风景类的明信片。
还是那个字迹。
“生日快乐。听说幸福就是温暖又柔软的东西,毛茸茸送给你,希望你也幸福。”
“……”
那天等到傍晚都没见小男孩来领小狸花。后来是一个耳朵不大好使的白头发奶奶带走了,她只说自己孙子把猫交给了一个外国人。
司仲夏没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第三年,那个人像是知道她心中所想,没再让其她人来托付。而是跟着学校报社一并混入,把信封寄到了她家门口的邮箱。
还有捆手工纸扎的洋桔梗。
“生日快乐,不知道你喜欢什么花。祝岁岁平安。”
……
*
很奇妙地,时间一长,司仲夏好像也把收到明信片这一事当成了习惯。每张都珍惜着收纳进相框后,每一年都在无意识期盼着某个东西的降临。
尽管她从来不曾知晓那个人的身份,只遗憾于不能够写回信。
那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也没有辜负过她的等待。
这一送,就抵达了九个年头。
后来搬家,由于相框太琐碎,她转手当成旧物卖了出去。至于那些信封,无一例外都被收纳整齐进纸盒子里。
联想到应该是张素琴上次打翻东西,然后联络她的事,司仲夏没有多想,重新整理放回盒子里。
垂目间,发现地上还有个遗漏的信封没打理。司仲夏连忙弯腰捡起来。
那俯拾里,她瞧见这陌生的信封款式,指尖微僵。
只稍微瞥了眼,司仲夏一颗心就吊到了嗓子眼。
这不是她的。
信封里有几张零碎的文件,夹杂着一面签字合同。
气血仿佛就着这个弯腰的动作,势不可挡地倒涌到头部。
张老师一手办成的交响乐团,她看在眼里。在乐团成立过程遭遇的数次波折,一度即将山穷水尽,也并不曾假。
偏偏好几回,在她以为乐团终究穷途末路的时候,素琴老师总能力挽狂澜,转危为安。
她那个时候,也有过一些疑问。
哪来的钱?哪来的投资商?
素琴老师却只面带稀松的笑,说着令她去安心的话。沉醉在过分的安悦里,司仲夏也未曾愿意去深究。
就这么自欺欺人、心安理得地享受舞台下的花团锦簇与鼎沸掌声。
而现实告诉她,是因为一直有人在给予。
那个人,一直是他。
一直。
司仲夏发懵着跪下身,不知所措张望手里的文件。
击溃她的最后一丝稻草,是在看见,文件署名处那个字迹,与明信片上的落笔,如出一辙的时候。
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
为什么……总要让她不知情地对她好?
眼睛迅速染上一片发疼的红。
司仲夏紧咬住唇,依然控制不住逸出的哽咽声。
为什么?
……沈念白。
*
“念白,你可一定要来校庆啊。现在都是这么个大红人了,给学弟学妹们助助气,给二中长长脸!”
电话那头的高中班主任在絮絮个不停。沈念白一边淡淡应声,一边视线游离,最后落到落地窗外。
他一贯是个平静的人,不喜欢吵闹的地方,大多数时候,都会选择一个人待着。所以他的身边向来冷清,氛围是单调又沉默的。用一个商业伙伴的话来说,就是没有人的活气。
什么叫人的活气?
沈念白开口问的时候,那个人哈哈大笑,一掌拍到他肩上,说你经常笑笑,笑笑就有活气了。
如果这样算,那么沈念白早就缺失十几年的活气了。
自打童年能记事起,就是这般。
电话挂掉的一声“嘟”响,唤回了他的思绪。沈念白揉了揉,像是被无可抵抗的机械动力挤压,而隐隐发着疼的胃部,熟门熟路地把药粒倒在手心,一饮而尽。
回忆起私人医生交代的话,沈念白微微抿平唇角。
他身子不好,这点早就想得到。
只是他从来把这件事看得轻。
幼时沈父赌博入狱,讨债的人三三两两上门,举棒四处乱砸。为了先给一个惩罚尝尝,他们准备把沈念白带走,而双腿带疾的沈爷爷,当场跪下来磕头,卑微流泪地哀求着。
好像也是那个时候,沈念白就不在乎他那一条命了。
如果不会在那个年纪哭闹,那他的长大未免也太简单。
努力学习不够,三好学生不够,操持家务不够,照顾爷爷不够。
沈念白早已经意识到,从那个时候,他就不仅仅得做一个懂事的小孩子。
他还得担负起,这个摇摇欲坠的家。
放学在垃圾堆里徘徊翻找,在一众运工成年人突出的稚嫩面孔……沈念白备受同龄孩子瞩目,那些或疑惑,或震惊,或嘲笑的眸光陪伴他十几年,如影随形。
习惯了这样,他就再对外界的声音无动于衷。
后来有的人与他交往,说他常常一副不怎么表露情绪的样子,没一点儿正常人的样子,也就是人的活气的时候,沈念白毫不在意。
他一辈子的活气,早已牵连在一个女孩身上。
他想她笑,想她幸福,仅此而已。
为了实现这些想法,沈念白更加努力地把债务还清,更加勤奋地向上打拼。只想让自己有足够的底力与资本,去守护一个人的梦。
他从来不是被上天眷顾的宠儿。
可以获得这些,总要付出什么。
胃病在大学那年就有了迹象,只是一味被他忽略。直到某次写代码的时候,硬生生疼得晕过去,沈念白才去了医院检查。此后就一直依赖着药物。
成为大集团总裁的这些年,他经常忙碌得倒时差。加上还在发育的多少年就透支了身体,胃病恶化得极快。
到演变成现在这样,完全是情理之中。
沈念白手扶着沙发,面色软白。明明是大冬天,额角的冷汗却连绵不绝地滴落着。
好半天后,弯蜷得像条弓的身子,才缓缓张开。
太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