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哪,你这又是怎么搞的?”
代号普尔克的黑衣少女叉着腰一脸无语,和她同龄的白人少年大冬天只穿着衬衫长裤,赤着脚站在门外,神情无辜。
“哎呀……因为她们说我不需要那些多余衣服和配饰妨碍我的美丽外表嘛,所以……”
“哈?!一个没看住你又被那些拜金女骗了?!你到底是什么级别的傻瓜啊?!”
“好啦,好啦,普尔克,能不能先让我进去——阿嚏!”
“……真是服了你了。”普尔克哼了一声,把人放进房间,“喂,千德拉,你去给他找点衣服过来,真是的,这边也是那边也是,为什么我要操心的全是些破事儿啊。”
白瞎了那张脸,个性是彻底的笨蛋,如果不是在地产生意上那天才到近乎恐怖的直觉,组织……兄长大人才不会需要这种家伙呢。
“唉,兄长大人那么看重你,你怎么就不能再机灵点儿呢?”普尔克发着牢骚,“你要是机灵点儿,早就和我一样拿到代号了,也好更多帮上兄长大人的忙!”
“代号啊……拿到代号有那么重要吗?”
“这不是废话嘛,笨蛋佩德罗!啊真见鬼,为什么那家伙非得改成和你一样的名字,我现在喊你都感觉有点恶心,你还是赶紧拿到代号算了。”
“这不是说明他很崇拜我嘛,没关系,反正我们的计划不是很顺利么?”少年灿烂地笑着,“至于代号……不着急,我还没找到与我的美丽相匹配的酒名哦?”
“呕,自恋狂。说得好像代号由得你自己挑一样。”少女翻了翻白眼,嫌恶地用手扇了扇房间里缭绕的熏香。
“咦——真伤心,普尔克不认为我是世界上最美丽的人吗?”
“什么,最美丽的我不知道,最帅的肯定是兄长大人啊?”
“嗯嗯,普尔克还是这么没有看男人的眼光呢。”
“……你今天看来是活得不耐烦了哈?”
黑衣黑裙的少女手腕一翻,黑色的蝴蝶折刀凶险地划出一道弧光,少年手忙脚乱地躲过。
“喂喂打人不打脸啊普尔克!要是我珍贵的脸受了伤可怎么办啊!”
“……如果不是新年你必须去露脸,我一定让千德拉在你的食物里下药,让你长个满脸疹子,好教你知道什么话不该乱说。”
普尔克幽幽地盯着他,把玩着手里的折刀。
“呜哇,普尔克真恐怖……千德拉,你不会听她的对吧?”
“……”被称为“千德拉”的男孩小麦色的脸上挂着困惑懵懂,他较这对少年少女更为年幼,对这样的局面显得不知所措,只是默默往角落里后退了一些。
动作间,传来金属饰品碰撞的轻响。
“行了,千德拉,你老老实实做好自己分内的事儿,‘药’不出差错就行。”
普尔克心烦地挥挥手。
“还有你,佩德罗,好好扮演你的‘角色’,这可是最关键的部分了,知道吧?”
“放心吧,普尔克,计划不是一直很顺利吗?……希望他们乖乖听话,我可不想看到更多人露出痛苦的表情呀……”
微微垂下眼睫的少年,唇边浮现的笑容近乎悲悯。
——那是一张近乎完美的脸,银白色微微波浪的发丝,白皙光滑的肌肤,雕塑般精致的五官,温情无害的大地色眼眸。他的确有足够的资本胜任水边顾影自怜的那喀索斯,即使再挑剔的艺术家,也很难说这张脸有什么错处。
熏香弥漫的房间里,赤/裸双足踏在地毯上的美丽少年噙着纯洁无瑕的浅笑,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亮他的白衬衫,在他肩头慵懒披着的那条流苏大披肩上蜿蜒,流淌过披肩上古朴神秘的羽蛇神织绣纹样,恰到好处地营造出着一种神圣又梦幻的氛围。
……正如一尊活的圣像。
……………
审讯室。
“吉塞拉”。
听到那个名字,强装镇定的极道瞬间变成了一只被掐住脖子的鸡,岩沢广平脸色涨红,呼吸困难。
但笹塚只是态度沉稳地继续问话,伊达神色严肃地记着笔录。
“……具体情况我不清楚,但你们很快结了婚,有了一个女儿瓦内莎……也许一开始形势是乐观的,但几年后就不一定了,对吗?鬼斋会和川尾组开始认为阿雷纳斯家族成为了‘威胁’。”
“阿雷纳斯家族覆灭于十三年前,你夫人也去世于十三年前,而作为丈夫的你却依然稳坐鬼斋会高级干部之位。”
银灰色头发的年轻刑警抬起眼睛。
“能说说原因吗,岩沢先生?”
岩沢广平看得分明,那双带着寒意看过来的眼睛,真正在问的是——你为了鬼斋会,出卖了自己的妻子吗?……或者,从一开始,这场联姻就是一场设计好的骗局?
“……闭嘴!闭嘴!你这样的条子懂什么!!”
椅子翻倒的巨响中,岩沢广平发出了咆哮声猛然起身,手铐链条锵然碰撞。见状伊达也放下笔记本站了起来——他似乎在极力压抑自己的怒火,威慑性地瞪视着岩沢广平。
……显然,他也听懂了笹塚的意思。
笹塚拍了拍伊达的肩膀示意他坐回去,“这里是警视厅,请注意控制自己的言行,岩沢先生。”他用一种公事公办的语气说,扶起了岩沢广平的椅子。
“……而且我还没有说完。”笹塚点了点之前那份“伊兹帕帕洛特尔”的资料。
“十三年后的现在,费尔南多的弟弟、也就是这位米克特兰先生逃亡到了日本,然后鬼斋会和川尾组就接连发生命案,现场全都留下了‘黑色蝴蝶’记号,似乎是某种暗喻——而‘黑曜石蝴蝶’这位战争女神,在神话里关联着夭折的幼儿和不幸死亡的产妇。”
“作为刑警,我不认为这是一种巧合……在你看来又如何呢?”
刑警们冷锐的视线如同箭矢。
“不……你们没有证据……”
岩沢广平跌坐了回去,用手捂住了脸。
“是的,我们没有实际的证据。所以我现在说的全都是假设。”笹塚用枯燥的语气回应着,“假设这确实是米克特兰有意为之……那么,他所指向的是什么?我听说费尔南多没有孩子,所以……已经有了一个女儿的吉塞拉呢?但既然瓦内莎平安长大了……”
这有赌的成分在,因为笹塚并不确定费尔南多·阿雷纳斯来到日本后有没有生育子嗣。
但就像他当年总是赢过笛吹和筑紫一样,笹塚的赌运这次似乎也不错。
“……岩沢先生,这或许有些冒犯,但……请回答我一件事:十三年前,你夫人过世的时候,是否正怀有身孕……乃至于即将临盆?”
轻微地咔嚓一声,是伊达捏碎了手里的笔。
…………
“亲爱的,医生说我肚子里的是个女儿,我们瓦妮要有妹妹了。”
医院的休息座椅里,栗色长发的女性抚摸着自己隆起的小腹,脸上带着充满母性光辉的恬静笑容,望向丈夫的淡蓝色眼睛里盈着爱意。
“一会儿要把这个好消息也告诉大哥,他肯定很高兴……对了,你说,我们给她取个什么名字好呢?”
“……挑个你喜欢的就好。”隐藏着致命秘密的男人这样回答。
“嗯……要和瓦妮对应的话,那就……”
“——‘梅丽莎’,昵称就叫‘梅莉’*,如何?”
…………
“……我不能说。”
岩沢广平猛烈地摇着头,眼珠狂乱地转动着,像是在地狱里寻求最后的蛛丝,“我发了誓!!我们都发了誓!!!决不能——”
“米克特兰在复仇,他的手段,他的目标,他留下的记号,都在明确地告诉你们他知道真相,秘密已经不再是秘密。我不认为在这种情况下你的坚持还有意义,在你们沉默的时候,米克特兰依然在准备‘狩猎’下一个目标……需要为你展示一下米克特兰作为毒/枭行事的残暴风格吗?”
关于米克特兰的每一份档案都带着扑面而来的血腥与恐怖气氛,对面的男人的气势像被戳破的气球一样瘪了下去。
“怎么会呢?”他喃喃道,“不可能有人敢说出去的……”
男人突然求助般抬头看向笹塚。
“那家伙——米克特兰——不会对吉塞拉的女儿出手的,对吧?那是他的外甥女……费尔南多也疼她就像亲女儿一样……”
吉塞拉的女儿,他的女儿,他深爱的又难以面对的女儿。
“……我不知道。”笹塚平稳地和他对视,“我不知道被仇恨冲昏头脑的前毒/枭是否对素未谋面的流着一半仇人血液的外甥女保有亲情……何况米克特兰疑似与不明宗教有所牵扯,这大大增加了不确定性。所以我无法回答你这个问题,岩沢先生。”
“……不明,宗教?”岩沢广平喃喃着,脸上忽然浮现了鲜明的恐惧。
“似乎是这样。”
那只是对“圣子”展开的合理猜想,但笹塚也存了借此试探的心思,而岩沢广平这个反应……
再不复之前神定气闲的男人猛然伸出戴着手铐的手,抓住了笹塚的手腕。
“我会说的,我会说的!我什么都说——但是请、请帮我找到我女儿瓦内莎——我没有说谎!她失踪了,她信了奇怪的宗教,然后就从家里失踪了!!”
这位犯下了弥天大罪的极道像是瞬间被人抽走了骨头,只剩下填满了惊怖不安的狼狈皮囊。
“——求你们了,求你们救救瓦妮!”
…………
就像笹塚所猜想的那样,当年的岩沢广平,从一开始就是打入阿雷纳斯家族的“钉子”。他的忠心只属于鬼斋会,属于组长山田胜则。
他对妻子吉塞拉并非完全没有感情,只是到头来那份感情抵不过对鬼斋会的忠诚与恐惧。而且山田组长对他担保,如果他听话,就饶过他妻女一命,毕竟没了家族的依仗,吉塞拉一介女流在鬼斋会的控制下也翻不出什么浪花。
岩沢广平同意了。
待产的岩沢吉塞拉身体状况并算很理想,她第一次生产时就不是非常顺利,而作为长兄的费尔南多又非常爱惜这个妹妹。于是,在她临盆的那个跨年夜,以费尔南多为首的阿雷纳斯家族的核心成员纷纷赶往医院陪护——而鬼斋会和川尾组就在必经之路上埋伏了他们。
吉塞拉本不该知道年夜的欢庆背后发生的一切,按照计划,她应当一无所知地被推进产房,生下孩子,迎接新年,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再慢慢被告知真相。
可或许是费尔南多对妹妹确实感情深厚,在生死时分,察觉了背叛的费尔南多给吉塞拉拨了一通电话,想要警告妹妹快点逃走。事实上为了预防这种情形,岩沢广平已经提前收走了妻子的携带电话,但他所不知道的是妻子还藏着另一个家族联络用的私人机——尽管看起来无害,她毕竟也是出身黑/手/党的女人。
费尔南多或许没能说完那通电话,但至少在丈夫能够阻止之前,医院里的岩沢吉塞拉隔着电话,听到了她的整个家族遭到背叛与屠杀。
那之后是尖叫,怒骂,哭泣,诅咒与淋漓的血,那个一贯温柔和善的女人拖着临产的沉重身躯用医护的圆珠笔在丈夫的肚子上开了个洞。在被推进抢救室之前,她做的最后一件事是从无名指上拽下婚戒用仅剩的力气扔在瘫倒的丈夫脸上。
“我们会下地狱的,你们也是,我会在那里等着你。”满脸血与泪的女人这样说,“……主啊,我们本就该下地狱的。”
那句话成了她的遗言,倒计时的钟声敲响,而吉塞拉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最终没能活着迎来新的一年。
岩沢广平浑浑噩噩地料理后事、处理医院方面的封口和善后,他没有再参与后续对阿雷纳斯家族残党的围剿,只是在最后和其他参与者一起发下血誓,誓言绝不将此事泄露半分。
他带着一身血气回到家,家里五岁的长女正因为无人照料而放声大哭。
已经失去了意义的婴儿车里,整齐打包着各种婴儿用品,妻子留下的便签纸还贴在上面,便签上用日西双语写着:
“给我们亲爱的梅丽莎”。
——那便是十三年前的“真实”。
…………
伊达航大概在用毕生涵养克制住自己给对方一拳的冲动。
笹塚抬头看了看天花板。
“摄像头还开着呢。”他提醒道,“……真忍不住的话,可以等移交留置场(拘留所)的时候去车上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