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日创生教。
笹塚对着电脑屏幕上显示出来的页面皱起眉沉思,空了一半的咖啡罐随手放在一边。尽管公安方出人意料地让他参与了这个可疑宗教的调查中,但这并不意味公安会提供什么实际意义上的帮助,也就是说他对黑日创生教采取的一切调查行动都是私人的——乃至不合法的。
真要出了什么岔子,公安部显然绝不会承认这个新人刑警和自己这边有任何瓜葛,不过这样的结果笹塚在答应对方提案的时候已经做好了预设,毕竟想要从公安那边拿到好处,就不得不做出类似的让步。
在工作时间之外还要进行这样风险极高的加班活动——就算笹塚真的产生了这种社畜牢骚,那他也没有在表面上展露出来。
言归正传,这个黑日创生教,甚至建立了自己的网站来进行宣传。笹塚已经大致浏览过网页的内容,尽是一些“爱”“光明”“净化”“幸福”“平等”的字眼,抛开那些神秘学或者说心灵学范畴的部分,整体看上去一片祥和无害,和大部分宗教所展现出来的外表无甚差别,就连那黑色的太阳纹章都被网页设计上所搭配出的鲜亮色彩冲淡了那份诡谲不祥。
然而公安之前提供的资料显示,该教本质上是拉丁美洲某个地下教团的日本分支。这个地下教团经常披着天主教堂的外壳活动(拉丁美洲的信仰以天主教为主),实质上的行事却与天主教没有半点干系,反而风闻和当地的黑/手/党、非政府武装组织关系暧昧,有不少毒/贩都是他们的信徒,属于恶名昭著的“黑教会”。笹塚在南美的时候,也曾经听说过关于该教的一些不祥传言,也难怪他之前总有一些熟悉感。
在日本这边被尊为“教主”的是一个低眉顺目须发皆白的老人,和公安给他看的档案里一样,公开的名字是“镜晴典”,除此以外,没有其他负责人的照片和资料。
而该教信仰的是所谓“黑日天主”——就像三轮影哉在博客里写下的那样,加诸于其的头衔正是“夜之主,影之君,统御万物的黑日”。更具体的解释则称其为创造了万物,普照大地的太阳神,却被敌对的恶神夺去了主神之位,转而在黑夜与暗影中守护众生——是相当微妙的设定,而教义则可以大致总结为——作为黑日天主的信者,众志成城贡献愿力,让神明早日归位。如今被恶神支配着的堕落的世界终会在不可避免的“末日”中破灭,但世界的毁灭并不是终结,回归的黑日天主将在太阳之火中净化并创造新的世界,那将是光明与平等的新纪元。作为回报,信者们将被复活并将被引领到神明的光辉所笼罩的永葆青春、充满幸福的黄金的理想乡。
笹塚并不信仰任何宗教,对宗教也没什么特别深入的了解,但他在南美的经历的确派上了用场——这套说辞里明显七拼八凑地缝合了中南美洲神话,包括但不限于印加神话的太阳信仰和黄金乡传说,和阿兹特克神话的太阳纪论与夜神特斯卡特利波卡,再掺入了一些本土化的元素。如果说有什么奇怪的,就是被称为“烟雾镜”的夜神特斯卡特利波卡的象征动物一般是美洲虎,而对“黑日天主”的颂词里却经常提到“羽翼”或者“羽毛”之类的形容,倒更像是在描述羽蛇神魁札尔科亚特尔。除此之外,其他一些祈祷和仪式的组织形式,还有抄袭天主教之嫌。
乍看起来颇为荒诞,但老实说在日本的宗教界,这也算不上什么独树一帜,比这更离谱的比比皆是。更何况——在网站上可以查询到,这个教团确实向它的信徒提供了实质性的、物质性的帮助,比如定期免费发放的生活必需品、低价供给的食品与药物、经常举行的交流会和团体活动以及随时开放的心理咨询。
一位身处逆境却仍为信徒提供庇护的神明,和对美好未来的许诺。笹塚多少能理解它为什么吸引了那些社会夹缝中艰难生存的人们,但又是为什么这种信仰会向学生之间蔓延?
对于刑警而言,他需要关注的并不是学生们的精神生活,而是黑日创生教想要从学生们的信仰中获得什么。一时间笹塚凭经验产生的都是一些不怎么乐观的联想,但这些都只是猜测。他需要证据,切实的证据。
他存下那些网页,正打算关上电脑的时候,一条邮件提示弹了出来。
邮件的内容不是日语,也不是英语,而是西班牙语,不过笹塚没什么障碍地理解了那些文字。
[根据我们得到的风声,那家伙没有回来这边,很大概率还在日本。]
[签证办下来了,我们打算过去一趟,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毕竟你的身份有时候行动也不方便吧?]
[所以感恩戴德地等着吧,日本见,臭小子。]
“………”
还没等他叹出一口气,手机——原来的那一部,也忽然铃声大作。
“——长先生?您说A组把目标一号跟丢了?刚才?明白,我马上过去。”
…………
作为英语会话学校的教师,来间娜塔莉的下班时间通常并不会太晚。但是今天是个例外,她班上的一名学生缺勤了太久,虽说这种学校的性质来说,只要学费交够就无所谓,但本着负责的心态,娜塔莉在和对方家里数次电话沟通无果后决定亲自登门拜访。
从学生家中离开时天色已晚,金色短发的年轻女性拿出手机犹豫着要不要给当刑警的男朋友发一条短信请他来接一下自己,又忽然想起这里离上次同事推荐给她的一家新开的点心铺子很近,那里的招牌商品还是面向情侣的双人款式,在女孩子们之间很有人气,而且是少见的营业时间到很晚的店,经常能在网上看到一些点心+夜景+情侣pose组合的网红晒图。
既然如此,就去买一份回去和航君一起试试吧——在这样的想法驱使下,娜塔莉给伊达航发短信约定了距离最近的车站位置,然后一路来到了那家点心铺子。不出意外地店门口依然排着长队,不过看起来大约也到了营业的尾声,在娜塔莉加入队列后只有一个新来的客人排在她身后。
虽然穿着厚厚的大衣和毛线长裙,冬夜的天气还是很冷,娜塔莉一边向掌心呵气一边不由得心想道,大家为了买到心仪的点心也真是蛮拼的。不过说来也巧,在经历了难熬的等待时间后,终于排到的娜塔莉发现那款热门的双人情侣点心——卡通又甜蜜的爱心花朵造型确实非常可爱——只剩了最后一份,店员已经拿出了“今日售罄”的牌子准备放上。
娜塔莉正要让店员把点心包起来,却偶然借着玻璃的反光瞥见了排在自己身后那最后一位客人遗憾的眼神。那也是一位年轻的女性——看起来比她年纪更小,很难说有没有到法定成人年龄,身上穿着高领的外套和深紫色的长裙,手里拎着好几个满满当当的超大购物袋。
“……”娜塔莉迟疑了一下,还是向对方搭话了,“请问……您也是想要这一款吗?”
“是这样……但先来后到,是我来晚了。”那名年轻少女彬彬有礼地回答,神情成熟冷静——如果不是她的目光还黏在那只剩一份的点心上的话。
“啊,没关系的。”娜塔莉露出一个善解人意的笑容来,自己是心血来潮顺路来看看,也并不是对这款点心有多么执着,成人之美也未尝不可——蓝色的眼眸在玻璃柜里逡巡了一圈后,在某一点定住了。
“请给我那一款吧!”
她所指着的是一个熊造型的点心——卡通造型的熊不知为何有着粗粗的眉毛,和自家男友颇有几分相似之处。
“好的,感谢惠顾!”店员们似乎也就此松了口气,立刻麻利地为她包装好。
“……非常感谢您。”
最后的客人得偿所愿地买到了最后一份招牌点心,对方向娜塔莉微微鞠躬道谢。
“不用客气啦,”娜塔莉笑着摇摇头,看着对方堆成小山的购物袋里加入了新的点心袋子,忍不住继续搭话,“这么多东西你一个人拿没关系吗,需要帮忙么?”
“谢谢,不过没关系的。”
少女神态淡然地拎着一大堆东西,看起来丝毫不显吃力。
两个人的目的地似乎都是车站的方向,一时间变成了保持着礼貌距离的顺路同行。
“不过您也是为了和另一半分享才这么在意这款点心的吗?”
为了打破略显尴尬的沉默,娜塔莉便随口向对方攀谈了起来,开了口才想起对于一般的日本人来说这似乎有点冒昧。
“另一半?……是啊。”
少女并未介意,沉思着回答。
“呵呵,感情真的很好啊。”
“……嗯?能看出来吗?”
“是啊,”金发下的蓝眸温柔地弯起,“您刚才想着对方的时候,眼神非常柔和哦?”
“……是吗。”整齐的刘海下,那双略显冷淡的紫眸微微一动。
转过路口有两条岔路,一条是较为开阔的通向车站的普通道路,一条是狭窄曲折的小巷。短信的提示音响起,娜塔莉看了眼手机,是男友发来的,内容是告诉自己他已经到了车站。
“你男朋友在等着吗?”同行的少女淡淡笑了笑,“那就在这里告别吧。”
娜塔莉抬起头,却发现对方径自转向了那条小巷的方向。
“那个,请等一下?你一个人……”走小道会不会不安全。
这么晚了,年轻女孩独身进入那里总感觉不太放心。
“……请安心,虽然现在不太‘干净’,但这种程度完全不需要担心。”
“咦?”娜塔莉疑惑地看向她,一时没理解对方所谓的“干净”是指什么。
“那么,感谢您今晚的慷慨,请容我告辞。”
对方微微欠身,没再解释什么,拎着大包小包表情平静地转身离开。
“唉,这……”娜塔莉困惑地迟疑了片刻,最终咬咬牙,一只手拎着点心袋子,一只手挽起长裙,顺着大道向车站的方向奔去。
深紫色的裙摆在狭窄长街的夜色中飘拂,短靴踏过地面,脚步声却轻得近乎于无。在黑暗中,有双充满了扭曲恨意和狂热执着的眼睛,正紧紧追随着少女纤细的背影。
“……”她恍若不觉地走着,甚至没有向周围分心打量上一眼。如果男人多留个心眼,就该意识到这对于夜晚独身出行的年轻女性来说多么反常。然而,此刻的他脑中只剩下即将执行犯罪的兴奋。
一步,两步……
终于瞅准了时机,戴着鸭舌帽的男人从电线杆后闪身而出,就要将手中的绳索套向女性的颈项间!男人的嘴角裂开病态的弧度,他想象着受害者痛苦挣扎的模样……
——但他扑了个空。
“……什么?”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完全没看清对方是怎么闪开的男人愕然四顾,却惊见自己盯上的猎物已经安然无恙地站在几步开外了,依然拎着那么一大堆购物袋,连裙角都丝毫不乱。
一小片艰难挤进暗巷的月光朦胧照亮了少女表情淡泊的脸。
“嗯……这次是绳子吗?虽然是很普通的选择……这么说,你就是这几个月在东京连续杀害年轻女性的凶手吧?目标,都穿着深色的长裙呢。”
少女从容不迫地把购物袋整整齐齐码在墙根,点评般述说着的语气是毫无起伏的淡漠,看向他的眼睛毫无波澜地像在看一个死人。
男人的本能颤栗着叫嚣表达出最原始的恐惧,他意识到自己错估了形势,错选了对手,那少女的眼神——那是决计不属于猎物的、高位捕食者的眼神。
紫衣紫裙的少女以一种一丝不苟的姿态,从衣袋里取出一副手套戴在纤秀的双手上,尔后提起裙角优雅而轻描淡写地致以一礼。
“那么,接下来——是清扫时间。”
“噫啊啊呃————!”
刚刚出口的惊骇惨叫戛然而止,男人带着惊恐的表情摸索自己被卸掉的下颌关节。下一秒,暗巷中响起的是筋骨关节发出的凄惨悲鸣。
不过瞬息,猎手和猎物的身份便已倒转。月影下飘摇旋转的紫色裙摆,像是摇曳低垂的曼陀罗花。
“呃呃……怪、怪物!”
因不可抗力大张着嘴的男人语不成声地悲鸣,他蜷在墙角摸向后腰,试图进行最后的反抗。
但那里什么都没有。
因极度恐惧而凸出的眼球转动着,转向那位紫色的少女。
少女只是低头掂量了一下手中分量不轻的砍刀,随后兴味索然地随手一掷,刀径直插进了男人脑袋一侧的墙面——严谨来说,是整个刀身大半都插进了墙内,冰冷的金属颤动着发出嗡鸣。
男人腿一软,抖抖索索地彻底瘫倒在地。
“怪物?真没想到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