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左上肢赛博机械手臂的改造人走过来,横在她们前面,跟半截铁塔似的,凶神恶煞的问:“生脸啊,第一次来?”
柳见星紧张的攥紧了殷不谦的衣角,殷不谦抬头,交换过眼神,确认是对的人,遂点头,“是啊,有什么规矩吗?”
“规矩就是……”铁塔赛博机械臂一指,“那边去买端口,有了端口才能登陆。”
殷不谦从善如流,啊不,入乡随俗,到窗口诚心发问:“端口什么价?”
小方框的窗口里有一张狰狞面具,闻言打量过来人,“要定制的还是一次性的?”
跟过来的铁塔赛博增加注释,“定制的只能在我们这里用,包无痕,不管你做什么都不会留下痕迹,一次性的不限地址,也是无痕,一旦退出就失效,一次时限八小时,超时自动弹出。”
殷不谦大手一挥,“定制的来两个,一次性的来一百个。”
大客户,狰狞面具的表情都亲切了,“量大从优,给你7折优惠价。”
“啊还有折扣?”殷不谦惊了。
狰狞面具一顿,看她的眼神带了一丝微妙的鄙夷,“量大优惠价啊,我们只是黑店,又不是宰客,你真不会过日子。”都不问价,也不砍价,真是人傻钱多。
狰狞面具还探头出来,对后面的柳见星絮叨,“姑娘,这人不是会过日子的。”
喂,对柳见星讲几个意思,柳见星更不会过日子,殷不谦愤愤的想,我怎么说也比她强。
星网严格执行分级制度,在每个人的光脑第一次启动的时候,就已经设定好了级别,根据使用者身份的转变而跟着扩展权限,谁也别想看到超限的一丝一毫。
是以这个世界有庞大的黑网吧产业链,大部分人都会在标配光脑外再预留一个多个星网端口,不仅是为了浏览超级别的内容,也是为了不留痕——光脑的每条痕迹都可以被检索,虽说有严格法律规定,不允许私自查阅他人星网痕迹,但确实被留存,光脑的一生都会被记录。
当然对黑网吧的打击也是巨大的,但还是有源源不断的人铤而走险,帝国还贴心的设置好特殊网黄区供给大众谷.欠望需求,但大部分人还是不愿意看个小电影都被监控,更何况每日那数以万亿的暗流涌动,私下交易,见不得光的每一件事,地下星网比真正的星网庞大数倍。
私造端口是重罪,端口售价也是天价,买卖黑端口其罪等同私造,柳见星这一脸天真的小可爱,还不知道她已经被殷不谦带到了铁窗泪的歪路上。
但物超所值是真的,柳见星第一次看到了种子发芽的过程;第一次知道原来货物在到达商店前有那样复杂的制作工艺;第一次看到了流亡画家Lnyx绘制的星图壁画,在死星上以城市废墟为底,纵情涂抹,色彩艳丽的仿佛星空中的灯塔;第一次看见世界不止是帝星的繁华,边缘星苍凉雄峻,有万里无人烟的荒山大漠,有绵延不绝的丛林雨林,奇奇怪怪的生物在其中穿行,体型庞大,丑陋美丽,灵活笨拙,但都是同样的充满生命力。
她看见星舰商队在宇宙中无声的航行,遥不可及的远方是一场星爆;看见一颗微小的星球,人们竟然可以在一天里看43次日落;看见阿加星系正在度过漫长的寒冬,毗邻的佩里星系却是春光灿烂,唐瑟的海兽跃出水面,莫斯的山脉坍塌成海,燕云的风暴刚歇,岫川的火焰燃遍,一座岭象死去,一只雏鸟破壳,走兽被飞禽扑杀,鲜花被蹄掌踏碎,人们在游乐星里欢笑,在毁灭星里哭泣,在舞池里旋转,在火堆边踏歌,带着面具,涂上油彩,有盛装,有褴褛,这都是在同一秒钟发生的事,中心城市笙歌夜舞,边界星域战火连天,战士将虫族枭首,情人向所爱求婚……
“柳见星,可以了,该走了。”不想进来的是她,不愿意走的也是她,殷不谦用力拽她,“网瘾这么大呢?”
“回去再看,不是还有一百个端口吗,你想怎么看怎么看。”
殷不谦可没想将一晚上都花在网吧里,她还想多逛两个地方呢,毕竟偷跑的机会不是天天有。
“走嘛柳见星,你不能因为一棵树放弃整片森林。”殷不谦的歪道理总是一堆,偏偏柳见星这个没见识的每次都认真听,两人拖拖拉拉的走在不夜城的人群里,“你想穿异体服吗?”
话题跳的太快,柳见星踌躇了两秒,“想。”
柳见星这会子的好奇心就像小猫猫。
殷不谦在异体服装店前站住,打个响指,“有钱,可以为所谷.欠为,端口想买就买,异体服想穿就穿。”
两个人进了店,没一会儿,出来两个圆咕噜的毛茸茸,柳见星不敢上来就试凶恶嘴脸,连带着殷不谦都只能在萌宠区选,这大胖团子殷不谦认不得,柳见星给她科普说是腓羽兽,珍惜类,培育权属于帝廷,不允许私人养殖。
穿着异体服走路好像走在大水球里,摇摇晃晃的没有重心,柳见星啪嗒啪嗒歪歪扭扭,一感觉站不稳就下意识去借殷不谦的力,殷不谦都佛了,完全拟态诚实的展露她们的表情,于是懵懂笨蛋旁边站着生无可恋的苦瓜脸。
但实在可爱,一路走,一路被不睡觉瞎逛不夜城的人“咸猪手摸头”,各个都要摸一把,真是够了,殷不谦嘴巴一抿,凶起来!
“嗷——”
凶到一半脑袋一痛,清晰的感受到一根头发被拔走了,殷不谦追着喊,“你拔我头发干什么!”
举着一根羽毛的“凶手”逃得飞快,边跑边大笑,“哈哈哈我有腓羽的毛毛!”
柳见星生怕她在这里和人打起来,边伸着两个短胳膊努力抓住殷不谦,边安抚,“没事没事,只是一根头发而已。”
“说的轻松,你头发让我拔一根?”殷不谦很不忿。
柳见星乖乖的把脑袋凑过来,蹭着她掌心,“你拔吧。”
真是慷慨的小东西,殷不谦屈起手指在她脑门上弹一下,“好了,走吧。”
走了一路也吃了一路,无论什么时代,吃喝总是大头,殷不谦没打算一次就带柳见星看完新世界,于是在她困得眼睛睁不开的时候就提出回去,“回去吗?”
困得头点点的柳见星突然精神,艰难抉择,她想睡觉,她也想继续玩。
左右为难,柳见星眼巴巴的看殷不谦,试图期待她能有双全法。
事实证明,殷不谦没有,她只是短暂的笑了一下,“回去吧。”
柳见星不动。
小孩犯倔。
“柳见星。”
“我……我困了,我走不动了。”
你真是上天派来磨难我的,她们所处的地方距离最近的飞车乘坐点还有好一段路,殷不谦都被气笑了,“你想怎样?”
柳见星低下头,慢吞吞的走,可怜巴巴的。
“我真的没有虐待你。”殷不谦抓住人,无可奈何的给她背,“上来。”
这回动作利索了。
娇生惯养的千金贵女,殷不谦腹诽。
不夜城的喧嚣与华彩灯光都慢慢的丢到后面,柳见星真的很困,但强撑着不睡,像蜗牛伸出触角,不带丝毫期待的问,“殷不谦,我们真的不能联姻吗?”
“不能。”殷不谦毫不犹豫,斩钉截铁。
“如果我不干涉你呢?”柳见星微微阖眼,话语轻的如同叹息,“你想做什么做什么,想喜欢谁喜欢谁,我还可以帮你应付殷柳两家……”
“不能联姻。”
“可你总是要结婚的。”
“谁说我非得结婚?”
“你不要孩子吗?”
“谁说我非得要孩子?”
“你不要继承人吗?殷家不要继承人吗?你有3S的资质,”殷家一定不会放弃的,柳见星试图让自己的话更有说服力,“我可以帮你生,Omega有最优秀的生育能力……”
殷不谦停住了脚步,大路上自是灯火通明,但除此之外,所有的一切都陷在黑暗里,“柳见星,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和你联姻吗?”
“因为你贫瘠,荒芜,浅薄,在我眼里,你连最基本的民事行为能力都没有。”
“那你干嘛不和柳见月一起?”柳见星忍不住脱口而出。
殷不谦背着她继续向前走,“她还不如你呢。”
“柳见星只是荒芜的旷野,柳见月却是腐烂的沼泽。”
可是为什么?这个时候的柳见星还不明白。
“柳见星,如果他们没有发现我们离开,你要如何应对?”
所有人都会以为她们在订婚夜厮混,有些东西不必说出来,却已在交换的眼神,在有意的微笑,在各种各样的通讯工具里被谈论百万次,只需要语焉不详的几个字,罪孽就爬上人的脊背,跗骨之蛆,他们是始作俑者,他们也清清白白。
要如何应对?柳见星贫瘠的脑袋不能处理这样复杂的事情。
殷不谦一步一步的走向终点,一句一句的说,“柳见星,如果你想赢,就只要看见致命点,不要看见别的。”
“当你攻击致命点,他们的所有拳头都要往回收,他们的所有攻击都会变成防御,你只要打下去,就赢了。”
燃烧你的愤怒,以雷霆的气势打下去,击碎他们华丽空洞腐朽的躯壳,击碎他们脏污卑劣的灵魂,击碎他们不堪一击的骄傲,击碎他们因为社会优待而不可一世的自大。
柳见星睡着了,清浅的呼吸均匀绵长。
殷不谦无声的微笑,放松了身体,让她趴的更舒服,她只是没长大,这没有关系,殷不谦可以等。
因为缺少了一部分,殷不谦永远感知不到,她其实比晚风更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