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年纪到了，也许是被催婚太久，顾徐宣不住地起了逆反心理，只谈恋爱，不谈婚姻。哪怕杨义臣真的是个很好的人。

又一次回到苏城出差，她处理好工作，不知不觉走到了曾经的母校——有着她满满少女心事的，一所早已废弃的学校。新校区早已在不远处建设好。

顾徐宣跟门卫大叔说明原因，拿到了许可。她推开锈蚀的铁门时，正撞碎一地黄昏。所见之处，满地落叶，肆意生长的杂草。

她将视线转移，走进废弃教室，教室经久未修，满是落灰。桌椅斜放着，让她想起当年元旦，斜放着桌子，一起表演的场景。看了看讲台，她恍惚看见十三岁的自己抱着作业本往教室里跑，大声吆喝着那些同学的作业没有过关。那时的她，粉白校服兜着四月潮湿的风。

储物柜第三排第七格。

顾徐宣用指甲轻轻刮开经年沉积的灰尘，只见桌面上露出两道交叠的刻痕。那是当年她偷偷用圆规刻下“ZXR”的三个字母。

笔记本突然从锈蚀的锁扣里滑出来，内页夹着的银杏叶扑簌簌落了一地。每片叶脉上都用银色荧光笔写着他的名字，有些晕染成模糊的泪痕。她蹲下身去捡，发现最后一页黏着半张泛黄的照片。

是运动会那天拜托和他同校的朋友拍下的。

画面里张鑫然仰头喝矿泉水，喉结滚动时溅落的水珠正巧悬在锁骨凹陷处。

当时的她为了这张照片，请了朋友几顿汉堡奶茶大餐，所幸拿到的成品不错。

顾徐宣站在回忆的“大门”，手机突然震动，是曾经的同事发来的酒局定位。顾徐宣起身时碰倒了窗台上的墨水瓶，蓝黑色液体漫过玻璃板下压着的月考排名表。2013年10月那栏，她的名字与异校的他的隔着六个身位，洇开的钢笔水却将两个名字诡异地粘连成泪痣形状。

走出回忆，向门卫大师道谢。拿上当年写满他名字的笔记本，暮色里飞来两只灰斑鸠，啄食她不小心抖落的笔记本残页。走到校门口时她终于点开那个航海头像，他的朋友圈背景还是那一年他陪她去北京试镜，拍摄的天安门广场的图片，庄严而肃穆。

张鑫然的最新动态停留在昨天凌晨两点，定位苏城国际会展中心。

他也回苏城了吗？

许是过往的回忆积压，顾徐宣瞬间觉得有些喘不上气。她蹲下身子缓和一些，走到不远处的便利店，买了一杯矿泉水和薄荷糖。吃下一颗糖，看了眼饭局时间，她打了一辆车，在便利店的位置上上等车。

到了饭店包间。

水晶吊灯的光刺得顾徐宣眼眶微微发酸。

张鑫然正在给主座斟酒，铂金婚戒磕碰醒酒器发出细碎声响。他剪短了头发，露出右耳垂上那道疤——是大学那次喝醉酒时失手打碎玻璃杯时溅落的残片，不小心划破的疤痕，顾徐宣以为疤痕药是有用的，没曾想还是留下痕迹。

"顾大明星来迟了，得罚三杯。"曾经的组长举着茅台打圆场，却把酒杯推向张鑫然的方向。透明色的酒液在玻璃转盘上摇晃不停，倒映着他们各自无名指上的戒痕。上次见面还是在海南机场，她分明看见他搂着穿碎花吊带裙的未婚妻，此刻他西装内袋却露出半截浅蓝手帕，绣着歪扭的草莓图案。

"我替她喝。"张鑫然突然截住转盘。他仰头时脖颈拉出凌厉弧线，喉结滚动。酒液顺着下颌滑进衬衫领口，在座有人起哄说张大摄影师真是护老朋友，没人注意到他捏着杯脚的手背青筋暴起，像在掐灭什么灼烫的东西。

酒席过半，今天不太舒服，顾徐宣没吃什么东西。借口要补个妆。洗手间镜前，顾徐宣用湿巾轻轻擦拭着自己的脸，望着镜中的自己。这个曾经满怀梦想、纯真无邪的女孩，似乎已经被时光磨砺成了一个不同的人。她不再是那个为了一个试镜而焦虑不安的少女，而是一个为了自己的一份事业和生活打拼的女人。她回想着这几年所经历的，每一段走过的路，哪怕孤独，哪怕艰难，依旧充满了自己成长的印记。

那是她一步步向前走的记录。

她突然感到一阵不适。微微的头晕像是从内心深处冒出来，瞬间让她的视线变得模糊。她握住洗手台的边缘，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自己的情绪。

洗手间的门轻轻被推开，顾徐宣抬眼看去，竟是张鑫然。他穿着那套修身西装，站在门口看着她，眼神中没有往日的冷漠，反而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你…没事吧？”张鑫然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顾徐宣看着他，心中翻涌的情绪几乎让她无法言语。她强挤出一个微笑，摇了摇头，“没事，我只是有点不舒服。”

张鑫然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又什么都没有说出来。他看着顾徐宣微微苍白的脸，心里突然生出一种久违的关心。

顾徐宣却突然觉得一阵轻微的愧疚，她知道自己并不该再在这场宴会中徘徊。她转身走到镜前，迅速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敷上些许粉底，试图掩盖脸上的疲惫和不安。

“我先回去了。”她说，语气虽然平静，但眼中却带着不易察觉的决然。

张鑫然站在一旁，目送她走出洗手间的背影。他没有拦住她，或许，是因为他知道，顾徐宣已经不再是那个依赖他、需要他保护的女孩了。

她走得那么坚定，像是早已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方向。

当顾徐宣回到饭桌时，空气突然变得凝重。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张鑫然的眼神也变得不再温暖，而是带着些许陌生与疏离。他低下头，默默地拿起酒杯，一口气喝掉，仿佛想要把所有情感都吞下去。

顾徐宣坐回自己的座位，拿起杯子，轻轻碰了一下玻璃杯的边缘。她本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她低头喝了一口水，突然觉得胃里一阵翻腾，仿佛要把积压在心底的所有情感都一吐而出。

几秒钟后，宴会的气氛恢复了往日的轻松，大家又开始随意交谈。而顾徐宣则在这熟悉的环境里，感受到了陌生的距离。她清楚地知道，她和张鑫然之间的关系，已经无法回到曾经的模样。无论是工作上的分道扬镳，还是心底那个早已不再依赖彼此的疏远，都已经渐渐地改变了他们之间的纽带。

她掏出手机，看到杨义臣发来的消息：“你没事吧？需要我去接你吗？”

她不禁笑了笑，回复道：“没事，今晚结束后我自己回去。”

她放下手机，抬头看向窗外的夜景，心里却渐渐明晰了一个事实：有些人注定只是生命中的过客，而有些人，则是愿意在你的生活中默默陪伴走下去的人。

那晚，顾徐宣没有再回头看张鑫然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