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知楠醒来的时候，第一眼就看见了趴在自己床边的人。

遥舟。

小遥舟。

遥舟看起来好像是从什么地方逃难回来的，瘦得不成人形。脸上有好几道刮伤，额头上还贴了好大一块纱布。

怎么搞的？还把自己弄毁容了？

谭知楠很想摸摸她的头，一抬手，却发现自己手上扎着输液针，旁边还有好多仪器都连接在自己身上。

疼痛从心脏开始向外扩散，谭知楠觉得呼吸困难。

她躺在床上开始回忆自己发生了什么。

洪水来的时候，她被水流卷进漩涡之中，然后撞上了石头。

竟然没死吗。

有很长一段时间，她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鱼，顺着涌流颠簸漂荡。水里的石头是阶梯式的，她从上而下翻腾着，直至眼盲耳聋，脊柱碎裂。

那遥舟呢，遥舟为什么会在这儿。

她好像有很久很久没有见过遥舟了。

一整个春天，遥舟就像玉兰花一样落下，之后就从她的生活中消失了。

太久没有喝水，她忍不住咳嗽起来，遥舟被她的声音惊醒，惊慌地抬起头，拉住了她的手。

“谭知楠，你想吓死我吗。”

谭知楠皱眉看着她。

这称呼是怎么回事，连名带姓的吓唬谁呢。

不许叫我谭知楠。

要叫谭总。

一段时间不见，长本事了。

“谭知楠，你他爹的，你真的吓死我了。”

遥舟蹬鼻子上脸地继续说着，话一出口就忍不住哭了。

她趴在谭知楠的病床上哭得很伤心，好像谭知楠死了一样。谭知楠从未见过这么失态的遥舟。

“你怎么能这样，你怎么能自己一个人去山里，你怎么能把手机弄丢。”

“你知不知道就是你以前经常没日没夜加班，把身体搞坏了，心脏出了问题。”

“你万一真的出点什么事怎么办，小孩儿怎么办。她才那么小，你要让她没有妈妈吗。”

谭知楠听着听着就觉得遥舟怎么这么吵啊。她抬起手，不顾身上的各种输液管和其他设备，直径捂住了耳朵。

她的动作扯到了什么线，旁边的仪器开始嘟嘟嘟嘟响个不停，遥舟又惊慌失措地帮她按下呼叫护士的铃。

苏医生刚好今天值班。

她来不及戴好口罩就急匆匆赶去病房。

这段时间苏医生都快被遥舟折磨死了。

遥舟几乎每天都去她办公室，问她谭知楠到底是什么情况怎么还没醒这要躺到什么时候她不能死啊她还有个孩子孩子只有这一个妈妈你可不能让孩子没有妈妈如果真的出了什么事我跟没完我这辈子哪儿都不去了我就天天来医院找你算账……

一开始，谭知楠被送来她们医院的时候，苏医生还以为是家属故意不想交住院费，才一直不肯露面，想让医院免费救治。

直到遥舟出现，她才知道，原来她一直在找她。

这么焦虑这么忧心，大概是恋人吧。

遥舟甚者很不信任她，刚和苏医生了解完谭知楠的情况，就马上当着她的面打电话要给谭知楠转院。

遥舟还当着苏医生的面当即在手机上搜她的学历和资质，自然也就看见了苏医生之前一直在京市非常有名的医院，也就是国家级三级甲等的心血管病专科医院工作。

遥舟这才犹豫地签了字。

苏医生也是没想到，她都躲到这么偏僻的地方了，怎么还能遇到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苏医生有些没好气地问遥舟：“她什么时候醒的？”

“刚醒。”

她又问谭知楠：“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语气明显温和了不少。

“又累又疼。”

苏医生当着遥舟的面，掀开谭知楠的衣服，检查她缝合好的伤口。

没撕裂，还好。

她又把听诊器伸进谭知楠的衣服里，继续检查。

谭知楠自从见到苏医生之后，眼里就满是欣赏的笑意。

这就是给她做手术的医生？长得真好看啊。遥舟上哪儿去给她找来一位这么漂亮的医生。

谭知楠近视，她没戴眼镜，眯起眼睛识别着苏医生胸牌上的名字。

遥舟不动声色地伸手去捂住了她的眼睛。

“病人刚醒，要注意休息，不要有情绪上的刺激。”

“她可以吃东西吗？”

“可以了，但一定要少食，不然她这么久没吃东西，肠胃会受不了。”

苏医生离开病房，遥舟喂谭知楠喝了温水。

谭知楠发现，这水喝起来甜甜的，好像是蜂蜜水。

谭知楠没能清醒太久，就又昏睡了过去。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遥舟不在病房，她在黑暗中躺了很久，想了许多事。未完成的工作项目，公司的管理，还有小孩儿。

差点儿忘了还有个孩子呢。

谭知楠并没有太过担心。

她知道即使自己真的醒不来了，遥舟也会安排好小孩的生活。

遥舟轻手轻脚拎着粥回来，打开灯，看见谭知楠醒着，上前去帮她把床一点点摇起来。

谭知楠忽然问她：“今天是几号？”

遥舟告诉她日期，谭知楠还以为她在开玩笑。

她的记忆还停留在一个多月前。她记得很清楚，那是谭璟意放假的前一天。她去出差三天，打算第四天回沪市，谁知却遇上了山洪。

遥舟坐在床边，一口一口给她喂粥。

谭知楠又问她：“那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遥舟沉默了许久。

在山里的那段时间，很像一场噩梦。

“谭知楠，出事的时候，你是不是觉得不会有人来找你。”

谭知楠不说话。

她靠在床上，看着遥舟脸上的伤。

她认得出这是被树枝划伤的。

她从来都是一个人，从没想过这些问题。

她向来知道世间的道理，不是每个人都能被分配到苹果，她从出生开始就没有，为了存活，只能进化到不再有任何的饥饿感。

不觉得饿，也不觉得孤独。

“知道你失联后，我每天都在找你。我联系了最专业的搜救队去找你，我甚至想，如果找不到你，我也干脆死在这里好了。”

“我真的很害怕，怕找不到你，又怕找到你。每一种可能性都很可怕，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遥舟趴在床边，眼眶酸涩。

她不想再哭了，这段时间，她已经把一生的眼泪都流干了。

谭知楠依旧沉默着，她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不动声色地安抚。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怎么说，她不会爱人，也不会安慰人。

“对了，你要不要给小孩儿打个视频？”

“不要。”

谭知楠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她现在的样子很憔悴，穿着病号服，一看就是死里逃生的模样，她不想让小孩儿看到。

她希望小孩儿眼里的妈妈永远都是强大的、美丽的，无所不能又刀枪不入的，能给她绝对的安稳和保护。

“你都不问问我小孩儿现在在哪儿吗。”遥舟放下碗，依旧觉得这一刻很像做梦。

遥舟把自己的手机递给谭知楠，打开和纪清嫣的聊天界面。从小孩儿第一天到南城开始，纪清嫣每天都会给遥舟发视频和照片来让她放心。

谭知楠拿着手机，一天不落地全都看完。

小孩儿的状态很舒展，没有一丝一毫寄人篱下的紧张感，每天都穿着不一样的小裙子，每天去江边散步都带着不同的玩具，每天都在家和小猫相互追着跑。

后来小孩儿甚至有了一台小相机，爱不释手地天天带着出门，还配了一台电脑。在视频的背景音里，陈萧燃对此颇有微词，她觉得纪清嫣太宠溺小孩了。

最新发来的视频是小孩儿在电影院门口的娃娃机前抓娃娃。背景音中，陈萧燃一直在说该进去了电影快开始了，纪清嫣没好气地训她，让她别催了，等小孩儿玩完这一局也来得及。

看得出来，小孩儿当真是过了一个很不错的暑假。

看着小孩儿的视频，谭知楠渐渐才有了一点现实感。

许久，她把手机还给遥舟，靠着枕头想了想说：

“我们的小孩儿命真好。”

“为什么这么说？”遥舟把她吃剩的粥都吃完了。她后知后觉想起，自己忘了吃饭。

最近都是这样，作息全乱，昼夜颠倒，总是饿到胃疼才忽然想起需要吃饭。

“有这么多人都在毫无保留地爱她。”

遥舟看着谭知楠，认真地说：“现在看来，我的命也很好。”

“遥舟，你有镜子吗？”谭知楠忽然问她。

遥舟摇摇头，然后凑近谭知楠。

她的眼眸深邃，刚好倒映出谭知楠的样子。

谭知楠盯着她的眼睛，真像是在照镜子一样看了很久。

谭知楠的一头长发被剪短了，脸颊消瘦，额头上有一道缝合之后正在逐渐愈合的伤口。

这样子怎么能让小孩看到呢。

她叹了口气，刚想说什么，就被遥舟吻住了。

遥舟的吻具有十足的压迫感，像是一针强心剂，让谭知楠忽然就有了一种被接住的感觉。

谭知楠，我也在毫无保留地爱你，你知道吗。

一吻结束，谭知楠被遥舟按在怀里，久久没有松开。

她忍不住轻声笑了笑。

“怎么了？”

“小遥舟。我发现你现在很有攻击性啊。”

说亲就亲，都把她的嘴唇咬破了。

“因为我死里逃生。”遥舟为自己解释道。

“你死里逃什么生？你也被洪水卷走了？”

“拜托理解一下吧，我差点就失去对我最最重要的人了。”

“谁是你最最重要的人。”

“谭知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