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萧燃在周一的午休时间终于等到了纪清嫣再一次通过了她的好友申请。

太不容易了，和纪清嫣交朋友很难。

她一时之间拿着手机不敢给纪清嫣发送任何消息。

因为不容易所以格外珍贵。

“陈总监，你昨天没休息好。”

“怎么看出来的？”

小助理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眼睛，人类心灵的窗口。从眼睛的状态就能看出有没有休息好。

她没敢说，陈萧燃今天的眼睛很像是那种有夜生活的人才有的疲倦状态。

她推测，陈萧燃昨晚很可能是出去玩儿了。

“而且你怎么突然就戒咖啡了？”

现在是宝贵的午休时间，陈萧燃趴在桌子上玩手机。小助理记得这个时间在公司往往是见不到陈萧燃的。

“不是戒咖啡。自从公司楼下的咖啡店关门了，就觉得别家都不如他家的好喝，也就不想喝了。”

“真的吗？那太可惜了，楼下的店开门期间我好像一次都没去喝过。我都是点连锁咖啡外卖。”

“连锁咖啡店的豆子喝起来没有灵魂。”

“是豆子有灵魂还是陈总监的魂儿被人勾走了？”

“？”

这么明显吗。陈萧燃心很虚但不动声色地抬起头。

她一直都听人说，人处在恋爱的状态里，会变得不太一样。她早上出门前照过镜子，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手机震了震。

陈萧燃心下一惊，竟然觉得可能是是纪清嫣。

果然不是。

纪清嫣怎么可能上赶着给她发消息呢。

陈萧燃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从哪里知道自己的电话号码的。

她在a国四年，曾经的手机号早就不用了，后续又去港城，又换成了港城的号码，现在回到南城，也是新换的号码，竟然还是被找到了。

“南南，爸爸妈妈都很想你，我们到了南城，你看你下班之后能不能见一面？”

陈萧燃很想删除这条消息。

还没来得及删除，更想删除的一条又跳了出来：

“弟弟也来了，弟弟很想见你。”

对待这些信息的最好方式是装死。

但陈萧燃还有更担心的，她怕哪天下班，一出电梯，就看见他们一家三口整整齐齐在公司楼下蹲守她。

14岁之后，陈萧燃就再也没有见过亲生父母，以及耀祖。彼此都没有联系过对方，这么多年过去，突然来找她，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大概率是要钱。

只可惜陈萧燃的钱已经有去处了。

思来想去，她还是给那边打去了电话。

“喂？”

“是我。”

“南南，你…”

“有什么事快点说，我很忙。”

午休时间快要结束了。

“你还好吗？工作还好吗？身体还好吗？”

“……”

“爸爸妈妈和弟弟这段时间都在南城，你看你什么时候有时间呢，我们出来见个面吃个饭？这么多年不见，妈妈都快不认得你了。”

“………”什么叫这段时间都在南城？

“南南？你还在吗？”

“…好。”陈萧燃沉默的时间太久，电话那头有些着急了。

她实在是无话可说。

下班后，陈萧燃在车里坐了很久很久。

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过这种破防又失落的状态了。

一旦和过去的人或事牵扯，她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的状态：脆弱，被抛弃，恐慌，敏感，自卑。

34岁的陈萧燃，成熟，理性，去过地球上所有想去的地方，对生活和工作游刃有余，从来不让自己陷入到任何负面的情绪当中。

手机还在不停地响，她都没有接。

陈萧燃不紧不慢地开车到达餐厅，已经迟到了快一个小时。

她一向很守时，小时候总是很焦虑，很怕上课迟到。在没有人教导的情况下，长大后的陈萧燃对自己要求很高，不允许自己做出迟到这种没有礼貌没有教养的行为。

但今天她偏偏就要这么做。

走到包间门口，她停了好一会儿，拿起手机，给纪清嫣发了一个流泪崩溃比格犬的表情，才推门进去。

她知道纪清嫣不会回复她，但在精神上会给她带来一种支持和陪伴。

陈萧燃在离门口最近的位置坐下，看着眼前的一家三口。

“南南，你来了，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姐，你好。”

“那个，我们以为你不来了，所以就先点菜了，陈萧阳，快，把菜单给你姐。”

一口一个姐的，听得陈萧燃有些头疼。

她尽量坐直身体，不让自己看上去像个被遗弃的小女孩。

毫不意外，亲爸亲妈，还有耀祖，从外观看上去并不怎么光鲜。

亲爸，皮鞋很脏，没有奢侈品腰带，没有腕表，皮肤黝黑粗糙，头发谢顶。

亲妈，衣服老土俗气，双手和脸都没有做过保养，常年操持大量家务的人特有的状态，对她摆出一副虚伪又谄媚的笑。

耀祖，白白净净戴着眼镜，一眼就能看出是捧在手心长大的，Gucci T恤和lv板鞋，都是当季新款，从质地上看得出是高仿的A货。

包间里有股烟味儿，廉价烟。

陈萧燃先开了口：

“点菜就算了，有什么话你们就直说吧，我后面还有事。”

“要不我先说吧。如果你们想从我这里借钱，目前来讲没可能，因为我现在是负债累累的状态。”

“之前资助我去留学的那家企业的老板，公司倒闭了。我现在要把之前他花在我身上的学费和生活费全部还回去。具体数额你们想知道吗？”

“我现在每个月只给自己留基础的生活费和房租，没有别的钱，平时也买不起gucci或是lv这样的奢侈品牌。”

说到这儿，她不忘看了耀祖一眼。

“我看你们儿子穿得挺富裕的，如果你们还有钱的话也可以先给我周转一下，我确实急着还钱。大几百万打不住，越多越好。”

包厢里一阵寂静，许久，耀祖开口了：“姐，我身上穿的是假的。”

“南南，我们来是想问问你，你和…姑姑家，为什么这么多年不联系了？”

也就是陈萧燃的养父母家。

陈萧燃自从办好签证去了a国之后，就再也没和他们有任何联系。一般来说，孩子和家里人联系，无非就是要钱。陈萧燃在纪清嫣爸爸的资助下刚好不需要。

“远房亲戚而已，为什么要联系？”

“那是你爸妈！辛辛苦苦把你养大的！”亲爹忽然说话了。

“哦，想当我爸妈的人看样子真不少。”陈萧燃眨眨眼，笑了。

“不过，爸妈在我心里只有一个标准，那就是谁给我的钱最多、资源最多，谁就是我爸妈。”

像你们这种生而不养的人肯定是没希望啦，以及，养得不情不愿的姑姑姑父肯定也不够格啦。

“那个，你们还有什么想说的吗？快点，抓紧时间。我的时间很值钱。”

“姐，你说话能不能别这么冲，我们这次来南城只是想看看你。”耀祖也想在饭局上找找存在感，竟然主动跟她说话。

“真的关心我？那就给我在南城市中心买套房子，再给我一笔钱，看看诚意。”

陈萧燃眼巴巴看着他们仨，满眼的期盼与真诚。

“我真的很需要钱。你们今天特意叫我出来吃饭，我以为是要给我补偿遗弃我这么多年的精神损失费呢。”

怎么回事？一提钱，大家怎么都安静了？

陈萧燃看了一眼桌上的菜，没一个她爱吃的。

说了这么多话口干舌燥，她喝了点茶水，看了看手机。

纪清嫣竟然给她回了一个比格犬点火烧家的表情。

陈萧燃捧着手机，忍不住笑了。

这表情包太应景了，她觉得自己现在就像这个比格犬一样，恨不得一把火把家都烧了。

“那个，你们慢慢吃。我没动过筷子啊，你们吃好了之后自己买单吧。”

她站起身，生怕被占了便宜，抽身之前又看了一眼一家三口。

特别是她的亲妈。

她记得小时候用手机给亲妈发过许多请求，求她带自己回家，她都拒绝了她。

她不是什么都不说就拒绝了她，而是说了许多伤人的话，让陈萧燃清楚地知道，自己是被抛弃了。

那种感觉，陈萧燃至今想起来都依旧觉得很难过，那是一种恐吓。

陈萧燃知道，自己这辈子都不会结婚，也不会有自己的小孩。

至少她在成长的过程中，痛苦和想死的情绪居多。痛苦的人不会选择繁衍后代，那是只有幸福的傻子和不负责任的人才会想要做的事。

她记得以前看过一本什么小说，有一句话：当你没有别处可去时，家就是必须收留你的地方。

多傲慢的一句话。

那那些没有家的人呢？

世界上第一个给她真正意义上的家的人是纪清嫣。

那间小小的学生宿舍，纪清嫣慷慨地收留了她。

这种收留不是物理层面的行为，而是精神和情感上的收留。她不用担心纪清嫣会把自己赶走，纪清嫣可以这么做，但她心里知道，她不会。

那种细腻而笃定的感情，陈萧燃感受得到。

再后来是a国的公寓，是她们的第二个家。

陈萧燃甚至破天荒地有了一件属于自己的房间。

姑姑和姑父的家只是在物理层面收留了她，也有独立的房间给她，但并没有在情感上接纳她。她在那里生活，能深深地感受到自己被整个环境所排斥，她不得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