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了吹风机，陈萧燃在纪清嫣的身边躺下。

这感觉很是奇怪，她们早就在一起睡过不知道多少次了，可她躺在她身边，竟然觉得有些紧张。

她留着卧室的小灯，没有关。

纪清嫣在她床上这件事，很不真实，恍如隔世。

陈萧燃没舍得睡，躺在她身边盯着她看个不停。

她有好多情绪，夜晚没有让人觉得安宁，反倒是让她心潮澎湃。

都说人在睡着的时候是最脆弱的时候，陈萧燃伸手摸了摸纪清嫣的额头，低烧。你说她没安全感吧，她连睡衣都不肯穿，你说她有安全感吧，她又把自己蜷缩成紧紧一小团。

她又把手探入她的心脏处，轻轻摩挲着。

纪清嫣闭着眼睛，觉得鼻子发酸。

我们永远都无法清除水泥地上的那排小狗脚印，她想。

陈萧燃就是她水泥般的心脏上那排小狗脚印，任由雨水冲刷，所有痕迹都依旧稳定又清晰地留在那里。

隔着十年的时间，两人在这张床上相拥而眠。

纪清嫣醒来的时候，陈萧燃已经穿得跟个人似的打算出门上班了。

她一动不动躺在床上，看着陈萧燃，觉得一阵心动。

陈萧燃背对着她，正站在镜子前调整衣服。绿色衬衫，黑色长裤，简单极了，却被陈萧燃穿得特别好看。

“你醒了？”陈萧燃意识到她的目光，走到床边，俯下身，凑近纪清嫣。

两人鼻尖碰鼻尖，额头碰额头。

“你还有点发烧。感冒冲剂我给你放在桌子上了，吃完早餐记得喝。”陈萧燃给她做了早餐，孔雀开屏一样，在厨房把能用的食材都用了个遍，大展身手。

“你要走了吗？”纪清嫣刚想一脚踢开盖在身上的被子，忽然想起自己好像什么也没有穿，瞬间收回了蠢蠢欲动的腿。

她还没睡醒，处在迷迷糊糊的状态之中。

“嗯，我得去上班。我先把卡给你吧，不然等下又忘了。”陈萧燃走出卧室，没一会儿就拿着一张卡进来，她直接放进纪清嫣的手里。

陈萧燃把卡还给了她，纪清嫣觉得很是恍惚，十年前，她在机场把这张卡留给陈萧燃，十年后，她又把这张卡还给了她。

“我只用它付了学费，后来我申请到了奖学金，平时也在打工，在生活花销上就够了。你现在要用这笔钱吗？”

“应该不会。”纪清嫣不想动卡里的钱，这感觉很微妙，它像一个来自过去的信物，那时候一切糟糕的事情都没有发生。

纪清嫣舍不得动。

在a国三年，纪清嫣只有第一年花钱花得比较厉害。她每星期都会去买各种奢侈品，不是因为需要，只是为了花钱。后来这些欲望逐渐消退，她从看见什么都想拥有进化到看什么都不想要。

到了后面，这张卡只用来支付她和陈萧燃最基本的学费、公寓房租，以及生活开销，爸爸每年都往里打钱，每次打电话都问她钱够不够花，他从没想过纪清嫣会变得连花钱的心思都没有了。

无欲无求。

以至于最后她坐经济舱回国之前，干脆把这卡直接留给了陈萧燃。

这种状态也挺好理解的，当纪清嫣知道自己永远都得不到自己最想要的东西时，一切欲望都随之消散了。

现在再拿到这张卡，来自过去的回忆再一次狠狠砸在她的身上。

纪清嫣觉得自己真的是被养的够废的。

她一开始可能都不该开什么咖啡店，惹出一身牵绊。

陈萧燃走了，后来她又说了什么，纪清嫣都没听到。

她在床上躺了好久，才不紧不慢地起来，从陈萧燃的衣柜里挑了两件衣服换上。她盯着自己脚上的创可贴看了许久，想不起来这是陈萧燃什么时候给自己贴的。

左右脚各一个，都很整齐地覆盖住了被高跟鞋磨破的伤口。

纪清嫣还在衣柜里发现一个玩偶，是她和陈萧燃很多年前在迪士尼乐园买的，桑普，小鹿斑比里的那只小兔子。当初离开a国的时候，她都没有带走，相当于遗弃了它，没想到会被陈萧燃留了下来，

她很确定这就是当初那个玩偶，因为陈萧燃不是那种会花钱买玩偶的人，她只会把钱花在有实际用处的东西上。人怎么能活的这么实际呢，真的挺没意思的，每天一睁眼就要算计钱，那还不如别活了。

纪清嫣把小兔子拿起来看了看，这小兔子被保存的很好，很干净，这十多年来跟着陈萧燃辗转了多个国家，见了很多世面，最后又回到了她身边。

她不太理解为什么陈萧燃要把这个兔子留下。吹风机她倒是很理解，陈萧燃挺抠搜的，也没什么下限，手机屏摔碎了只要不影响使用，她也能一直用下去。

她在陈萧燃家又转了一圈，好像再没有什么以前的东西了。

桌子上放着四个芒果蛋挞，现烤的。有水果，有烤吐司，有火腿，看上去过于丰盛了。纪清嫣吃了一个蛋挞，又把感冒药吃了，她在陈萧燃的公寓待到中午才离开。

回家第一件事，先喂猫。

来南城这些年，这还是纪清嫣第一次夜不归宿。见她回来，她的小猫冲她叫得很凶，叫着叫着，又凑上前小心翼翼地闻着她的衣服，也就是陈萧燃的衣服，纪清嫣都被小猫闻心虚了。

她抱歉地把猫粮填满小碗，又去了楼下的银行。

卡里的余额比她想象中要多很多，陈萧燃除了学费支出，这么多年确实没动过这张卡。

她把卡收了起来，一时间有些感慨。

陈萧燃这一天给纪清嫣发了很多消息，她都没有回复。

陈萧燃坐在办公室里，捂着小腹。她是被纪清嫣踢醒的，那一脚比闹钟还管用，直接给她踹得上了天堂。

她打开电脑，再一次搜索了突发性心梗的病症。

她至今还记得高中时期，那个男人来学校点名找她。

“你就是陈萧燃？熹熹好喜欢你啊，每次回家总是在说你的事。你是哪个班的？”

“高二三班。”

“熹熹是一班的，都不在一个班，你们怎么认识的？”

“我也住校。”

陈萧燃看着眼前的男人，觉得他特别符合电影里那种有钱人的形象，西装，皮鞋，名车，名表，身上还散发着淡淡的香水味。

“熹熹有点任性，从小到大都没有特别好的朋友，你是第一个。你要多担待她。”

明明一句重话也没说，陈萧燃却莫名感到一阵压迫，来自方方面面。她当然知道，全校人都知道，纪清嫣和大家不一样，她是不可以得罪的人，她有一个很厉害的父亲。

“你还有别的好朋友吗？”

“没有特别好的朋友，我最好的朋友只有纪清嫣。”

她和纪清嫣在一起相处都变得小心了许多，也不再敢和纪清嫣开特别过分的玩笑，纪清嫣回家后会把她和她在一起的故事分享给爸爸妈妈，陈萧燃处处都要做到有分寸。

陈萧燃还帮纪清嫣背了不少黑锅。纪清嫣那段时间很热衷于看很虐的言情小说，非常痴迷，上课下课都在看，她周末把书带回家，不小心被妈妈发现了，妈妈问她怎么会有这种书，她可怜巴巴地说，这是陈萧燃借给她的。

“所以你没有早恋吧？净看这些东西。”妈妈问她。

“没有哦，只是好奇，看看而已。”

后来，纪清嫣的爸爸资助了陈萧燃，让她陪同纪清嫣一起去a国读书，陈萧燃已经能够游刃有余地应付他了，她在机场对他说：叔叔，你放心吧，我会照顾好熹熹，我也会帮你留意，如果有人追熹熹，要先过我这一关。

“等你毕业之后回来，直接来叔叔的企业上班吧，你很聪明，也很有能力。”

陈萧燃笑而不答。

她自然是对这种事避之不及，她平生最怕的事就是受制于人。

她自认为自己没有辜负纪清嫣爸爸给她交的学费，每一门课都认真对待，和纪清嫣相处的很融洽，至少她处处都先一步退让，两人从来没有吵过架。

现在，那个让她充满压力和惧怕的男人竟然不在了。

陈萧燃没想到他的落幕会是这样迅速又戏剧，也没想过他那么宝贝的女儿纪清嫣会有缺钱的一天。

在陈萧燃的印象里，纪清嫣对于钱好像没有概念。她的零花钱太多了，买东西从来不需要看价格，只看自己喜不喜欢。

她想起昨晚的纪清嫣，美丽，疲惫，失落，看起来很是消极破碎。陈萧燃不知道怎么才能修复好她。

下班回家之前，陈萧燃甚至抱有一丝幻想，纪清嫣会不会还没走，她一开门，就看见她懒洋洋地躺在沙发上，等着她给她做晚餐。

可惜没有。

家里挺乱的，从地板到沙发再到卧室，包括浴室，每一处都留下了痕迹，她把纪清嫣扔了的衣服从垃圾桶里捡出来，犹豫了一下放进了洗衣机。

陈萧燃坐在沙发上，疲惫地躺下。她不打算收拾了。她独居了这么多年，已经很久没体会这种室友造成的混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