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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青衣公子(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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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调吹了很久,仿佛吹埙的人,有很多的事想要诉说,却无人可诉,于是只好来到这片幽静无人却景色秀丽的花树林间,寄情以埙,对着静默的山林花草、鸟儿松鼠和蜘蛛,以埙曲默诉心事。

毛小豆看着风启刀,无声地询问:你可知道吹埙的是何人?

风启刀摇摇头:不知。

风启刀从未听说,风潜谷中有谁喜爱吹弹任何乐器,毕竟,在谷中出生的人,日常所接触的,都是炼制法器或是炼器之人,之后也大多醉心炼器,很少有人会对其他事发生兴趣。而且,风潜谷人,大多心态平和,处事乐观,如此低沉哀婉的情绪,很难在谷中之人身上见到。

哀婉的曲调不停,两人也不敢往前继续走,生怕惊扰到吹埙之人。只轻轻走到旁边一棵树下,靠着大树,静静地听了很久。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曲调声才戛然而止。两人等了一会儿,声音再没响起,林中鸟儿又开始婉转啁啾,这才决定继续往前走。

林中有许多小路,他们随便选了一条,在杜鹃花丛中穿行。

“风启,这片林子最里面有什么?”

“有个小池塘,池塘边有个小亭子。池塘对面,是另一片树林。”

毛小豆了然。刚才那人应该是站在亭子中或是池塘边吹埙。

一抹水青色的身影突然从另一条小路走过来。因为杜鹃花丛和其他树木的遮挡,刚开始,身影只是若隐若现,只见得到一袭轻盈飘逸的青衣,看不到来人面孔。待转过一片少见的黄色杜鹃丛后,一个身着水青色长衫的中年男子迎着毛小豆和风启刀走了过来。

见到青衣男子时,毛小豆和风启刀同时放缓了脚步。

男子看起来四十来岁,眉目清秀,气质清淡,姿态从容,身形清瘦,皮肤透着几分病态的白,像是长年身体不太好的样子。

男子走得缓慢,见到对面有来人时,并未刻意放缓脚步,只是带上一丝淡淡的笑容,朝两人走过来。

狭窄的小道上,走到近前时,双方互相颔首致意。男子看了风启刀一眼,视线在他的面具上停留了两秒。又看向毛小豆,随即笑容瞬间凝固。

片刻后,男子意识到自己失态,连忙收回目光,再次拱手向两人致意。

毛小豆和风启刀只得跟着又还了男子一礼。

礼毕,男子主动开口道:“二位可是谷中之人?”

风启刀道:“正是。”

男子又道:“不知二位如何称呼?”

风启刀只得答道:“晚辈风启刀,这位是,毛小豆毛姑娘。”

男子听完,目光转向毛小豆,道:“原来这位姑娘姓毛。不知姑娘家是哪里人?”

毛小豆还未开口,风启刀已经开口问道:“敢问前辈如何称呼?”

男子微微一笑,道:“在下夜呈子。近日随舍弟前来谷中拜访友人,我因更爱这谷中山林的清幽,特地独自出来走走,不想在此遇见二位。”

毛小豆和风启刀微微一愣,稍感意外,原来这就是近日前来谷中的贵客之一。

但是,毛小豆更在意的却是……

“夜呈子……您,姓夜?”

“正是。”夜呈子微微笑着说道,然后看着毛小豆,继续说道:“先前打探姑娘家是哪里人,还请姑娘勿要介意,只因姑娘,长得像极了在下的一位故友,而我这位故友,若是有一女儿的话,大概也同姑娘这般大了。”

“故友……女儿……”毛小豆喃喃道,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看着夜呈子。

夜呈子看着毛小豆的表情,心里多少有数了,眼眶竟微微有些湿润,按捺着突如其来的内心震动,继续说道:“在下的这位故友,姓夜,名飞雪,同在下一样,是白鸮岭夜家寨人。”

毛小豆彻底愣住了。半晌,才开口道:“你,认识我娘?你真的认识我娘?”

夜呈子微微垂下头。没有想到,万万没有想到。他找了那么多年的人,不知其生死下落的人,居然以这样的方式,突然地、意外地、惊喜地出现在他面前。十七年了。已经十七年了。飞雪啊,我终于还是找到了你的女儿。

夜呈子内心激动万分,情绪澎湃了好一会儿,才渐渐有所平复。待抬起头来时,眼中满溢着喜悦和激动,对毛小豆说道:“没错,孩子,我同你娘,自小就认识。”

树林中再次恢复静谧。某种巨大的意外,引发了时间的停止。三道笔直的人影,站在被花丛包围的石头小路上,一动不动,好像也变成了三株植物。直到一只黑羽白腹的鸟儿突然从树梢振翅飞向天空,才引发一阵动静,树上已经半凋萎的白色小花亦轻轻扬扬地飘下几朵来。

“孩子,这些年,你过得好吗?你为何会姓毛?是被哪户人家收养了吗?但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夜呈子把满腔感怀克制下去,接着便是一肚子的问题,想要尽快地了解,尽快地知悉。过去十七年,与其说他是在寻找夜飞雪的孩子,不如说,他在寻找的,其实是夜飞雪同这个世间尚且存在的联系。只要借着这种联系的存在,他就还能间接地感知到夜飞雪的存在,而不是,心中空落落的,因为那个人早已经从这个世上烟消云散,再不留一丝痕迹,回忆也因此看起来都显得不真实。而眼前这个人,这个已经长大成人的孩子,就是夜飞雪与这个世间仅存的联系。所以他如此地急于了解关于毛小豆的一切。

听夜呈子这样一问,语气中又充满关切,毛小豆心中那些觉得孤独无助充满委屈的时刻,突然又浮现出来,只觉鼻子一酸,眼泪忍不住就要落下来。

风启刀见状,连忙同二人道:“夜前辈,小豆这些年的经历,非三言两语可以说完,站在这里恐怕不适合长谈,不如我们去前面的亭子,或是,另寻其他适宜之地。”

被风启刀这么一打断,毛小豆止住了差点失控的情绪。夜呈子也反应过来,急忙收敛克制,惭愧道:“风公子提醒的是。是我遇见故人之子,太过激动,有些糊涂了。说起来,今日风海堂长老还为我与舍弟二人设了家宴,虽然我因为体弱,向来不爱参与热闹场合,但亦不能不给风海堂长老面子,所以还是要前去赴宴。所幸今日已经得以遇见,相叙也不急于此时。我想我们还是另寻时间地点再行详谈。不知小豆,你现在在谷中落脚何处?”

“我现在住在风启和他师父风伯的家里。”

“哦?”夜呈子看向风启刀,道:“那你和这位风公子莫不是已经……”

风启刀连忙咳了一声,打断了夜呈子,道:“小豆为何住在我们那里的个中缘由,等详谈时会一并告知前辈。”

夜呈子看着二人,毛小豆并未反应过来他想说什么,神色如常,倒是风启刀比较有反应,那看来应该不是他想的那样。不过,二人之间,看起来关系亲近,应该也不是什么都没有。于是笑道:“也是。今日我们就先约好时间,待再聚时慢慢谈。”

言毕,三人很快就约定,次日午后,仍然来此杜鹃林,在前面池塘边的石亭一聚。

林中的阳光已经开始偏西了。夜呈子看看时辰,又看看毛小豆,似是不想立即离去,神色中颇有几分无奈,但最终还是唤出一个梭形飞行盘,准备同二人告辞离去。

“听你们称我前辈其实真心有愧。我自幼体弱多病,好不容易得遇明师,却也只修得一些延年保命之法,于其他道法和深厚修为方面并无建树,努力多年,最后也只勉强能够驭使飞行法器,而且还须得是风潜谷特地为我炼制、不需耗费太多修为的特定飞行器。今日既已同你二人认识,我与小豆的娘亲又是同辈,如不嫌弃,今后你们可以叫我一声夜叔叔。那在下这就告辞了,有任何话待明日再行详谈。”话毕,同二人微一颔首,然后跃上飞行盘,往林外飞去,很快就消失在毛小豆和风启刀的视线中。

毛小豆站在原地,看着夜呈子消失的方向,久久回不过神来。这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太过意外。突然之间,她就遇见了一个自小就认识她娘,还一直在寻找她的人?突然之间,她觉得自己与未曾蒙面的娘亲,就产生了某种联系。

“小豆,没事吧?”风启刀走到她近旁,轻轻唤她道。

“我没事,风启。我只是,只是,心情有些复杂而已。”毛小豆转过身看着风启刀,说道。

风启刀再次看向夜呈子离去的方向,很能理解毛小豆此刻的心情。因为别说是毛小豆了,就连他,此时心中亦透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

这个夜晚,风潜谷中有好几个人都失眠了。毛小豆失眠了。因为她想着第二天即将和夜呈子碰面,而过程中,肯定会不可避免谈起她娘。她很好奇她娘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又担心她娘果真如他爹口中所言那般不堪。可如果她娘很不堪,又怎会有像夜呈子这般看起来温善而又谦谦有礼的旧友?

风启刀也有些失眠。因为直觉告诉他,毛小豆后面恐怕不能再按原计划闭关了。至于为何这样觉得?因为夜呈子看毛小豆的眼神,实在太过关切和激动。此人,想必对毛小豆的娘有过不一般的情感,又寻找毛小豆多年,现如今,终于遇到了故人遗孤,恐怕不会只想要彼此匆匆一叙吧,也不知后面又会生出怎样的后续来。本来吧,毛小豆能够遇见夜家寨的人,还是她娘的旧识,这对毛小豆而言是件好事,从此,她在世间就不再是孤独无依的一人,但不知怎地,他心里却有些忐忑不安,竟是不太愿意他们的现状受到影响。

风紫烟也失眠了。在当天晚上的家宴上,她就有些心不在焉。席上其他人都在边吃饭边礼貌客气地轻声交谈,唯独她坐在桌旁,对饭菜全无兴趣,只一杯接着一杯,喝着他们家里自酿的梅子酒。虽然知道喝不醉,可骗骗自己也是可以的。自从见过风启刀和毛小豆后,她便怅然若失,总是想到两人站在一起的模样。风启刀确实有些变了,而显然,他的改变是因为毛小豆。那她风紫烟对风启刀究竟怀着怎样的感情呢?当年被他的脸吓到后,她就无法再直视他,无法再像以前那样同他谈笑自如。她也许不能接受那样的风启刀,但不介意他一直喜欢她、仰慕她,甚至是怕她。这样,至少可以抵消掉一部分白面书生对她造成的伤害、痛苦,以及难以排解的寂寞。是的,她希望风启刀成为那个能帮她排解寂寞的人。只要他戴着面具,她不刻意去想面具下面的脸,那不是不可以。虽然原先风启刀拒绝了她,但只要他对她仍同以前一样,那假以时日,她不信他会一直那般冷漠。但现在,曾经的风启刀,明显正在离她远去。想到这些,风紫烟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眠。

夜呈子同样失眠了。且不说他一向睡眠就不好,自进入风潜谷这段时间,由于离开了熟悉的环境,更是没有一夜踏实安睡过。不过,他早已习惯如此。自遇见毛小豆后,因为情绪激动,更是睡意全无了。想当年,夜飞雪离世后,他便一直想要寻到这个孩子。他没有能力护住夜飞雪,但如果能把她的遗孤抚养成人,这也算是他能为她做的一件事。然而,随着夜飞雪离世,那个孩子也从此销声匿迹不知所踪了。而茫茫人海,没有任何线索却想要寻到一个婴孩,那是何其不现实。他曾想过,孩子很可能是在夜飞雪离世前,被路过那片树林的人抱走了。如果真是这样,那孩子应该还活在世上,这多少给了他一些安慰。

这十七年来,他看似过得简单清淡,不问世事,不涉红尘,但只有他知道,他的心中一直背负着深重的遗憾。由于天生是个病胚子,天天泡在药罐子里,尚在幼年时,就曾有人断言他活不过二十岁。后面,又有人断言他活不过三十岁。现在倒是没有人再对他的寿命进行断言了,但他亦从不对自己的寿命持乐观态度。虽然已经活过了四十二岁,但这几年,他明显感到自己的肺腑越来越弱,死亡可能随时到来,然而心中憾事未了,每一天,都只觉哀愁甚重。但,老天总算是开眼了!终于让他在已经不抱希望之际,遇到了那个早已遗落在茫茫世间的孩子!飞雪啊,飞雪!

寂静清凉的夜晚,没有点灯的房间里散发着淡淡的沉香味,夜呈子临窗而坐,看着不远处的深暗山影,心潮澎湃,思绪翻涌,眼眶禁不住再一次湿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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