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知道古山白要下山来教太青剑法时,毛小豆心里涌起极大的喜悦。过去的两年,她已经把古山白真的当作了自己的师兄,就是好像什么都会教自己的那种师兄。所以第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古山白即便来教太青剑法也与她无关。所以,一句“太好了,那是不是我也可以跟着去学”差点脱口而出。所幸她反应快,激动不过一秒,便意识到了问题,连忙把快到嘴边的话吞了回去。
但心细如古山白,早已经看到她的情绪变化。只是,在这件事上,他亦无法做主,所以只能选择沉默。
他见过她失望的神色,因此不愿去想,每次他下山来教学,如果她只能藏在附近树林里远远观望,看着其他弟子光明正大地学习,会是怎样的心情。
古山白第一天下山来,就在练习场上,当着即将开始学习太青剑法的五十名子弟,完整地演练了一遍太青一百零八式。
毛小豆当然不会错过观摩山白师兄的第一次课。当天,早早地就拿着早点,在附近树林,找了棵既能掩藏自己,又不影响视野的树,爬了上去,端坐在树枝间,等着古山白到来。
古山白驭剑到来后,先同众弟子讲了些什么,然后众人散开。之后,古山白唤出灵剑,当着众人现场演练起太青剑法。
毛小豆也是那时才知道古山白要完整地演练太青剑法,顿时有些激动。在之前,也许是错过了,她还从未见过任何人完整地练习此套剑法。
只见一袭潇洒白衣身影,连带溢着白光的灵剑,在宽阔的场地上,起起落落,行云流水,收放自如,身影与灵光时不时混为一体,闪耀飞旋。因为只是演练剑式,并非真的对敌,所以带出的灵力并不多。整个练习场上,鸦雀无声,风云不动,只有剑身穿破晨风的咻咻声。在耀眼的剑光人影中,清晨柔和明亮的阳光也有些黯然失色。
随着最后的收式,古山白从空中缓缓落下。落地后,静立了片刻,然后将灵剑收回。过了一会儿,弟子们才纷纷回过神来,然后一拥而上,把古山白团团围住,开始不停地问问题。
毛小豆也已惊呆在树上。她未曾想过,太青剑法完整地演练下来,竟是如此好看。而自己虽然记得剑式,但平时握着树枝比划的那些,简直可以说是不堪入目。难怪两年前古山白在树林中偶遇她舞树枝时,会忍不住笑出声来。果真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啊。
一天,毛小豆整个人都是蔫的。一方面因为震撼而心情激动,另一方面又因失落与自我嫌弃心情低落。复杂的心情交织,让她魂不守舍,美味的饭菜吃起来也味同嚼蜡。
接下来的几天,她虽然每日清晨都去溪流边,但对舞树枝不再提得起兴致。每天依旧在林间跑上一会儿后,便静静坐在溪边,看着潺潺流水发呆。
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偷偷学的,什么也不是。
大概十天之后,这一天清晨,毛小豆坐在在溪边用树枝无聊地拨着溪水时,熟悉的白色身影从旁边走来。
这天并不是古山白的教学日。但想着自那天下山来开始教学后,大概半个月了,还未同毛小豆见过面,这天清晨暂时无事,他便下山来了。
走进树林后,没有见到昔日那个在树林中兀自陶醉挥舞树枝的身影,他有些意外。待走到溪边,看到毛小豆独自坐在石头上的背影,安静而有些低落时,心里咯噔一下。忍了一步,还是继续朝前走去。
“山白师兄?”听到动静,毛小豆回过头,叫了他一声。
“怎么一个人静静坐在这里?”古山白走过去,站在溪边,打量着她。
“哦,没什么,反正没什么事,就坐一会儿。”
“今天怎么没有锻炼身体了?”
“我刚刚跑过步了。”见古山白还在等着她继续说,犹豫了会儿,终是说道:“山白师兄,以后我都不会再比划那个剑式了。”
“为何?”
“那毕竟是偷学来的,不好。”停顿了会儿,又继续说道:“山白师兄,实不相瞒,那天你给弟子们演示完整的剑式,我偷偷去看了的。然后,才意识到,我自己偷学的,什么都不算,还被我舞得十分难看。所以,我以后,都不会再舞了。我已经同干娘说了,今后,我会好好跟着她学做豆腐。这样,等过两年,即使不留在山上,下了山,去到外面的城镇,我也可以有个生存的本事。山白师兄,我觉得这才是真正适合我的。”
毛小豆低着头,看着溪水,分明正正常常地说完,但不想,眼泪居然毫无预兆地就掉下来。她连忙用手背擦掉眼泪,从石头上跳下来,也不看古山白,匆匆说完一句“山白师兄,我还有事,先回去了”,就准备跑开。
但古山白拉住了她。
“小豆,你等几天。最近掌门外出不在。等他回来,我打算再去问问他,看能否让你成为非亲传弟子。”
“真的?山白师兄你真的会帮我去问?”毛小豆抬起头,意外地看着古山白。
“嗯,我会去问。这件事就交给我。其实,我早就想过了。你的资质一点也不比其他弟子差,我会把你的情况详细地同掌门师父讲一讲。青松门向来重视人才,如果师父了解了你的资质,说不定就同意了。只是,你要等上几天,至多再过二十天,师父他应该就回来了。”
“嗯。”毛小豆终于破涕为笑。又立时想到,自己居然在古山白面前掉眼泪,顿时又感到很羞愧,红着脸低下了头。
快一个月后,古山白在一个清晨,来到溪流边找到毛小豆。
过去一个月,但凡古山白下山来教学,毛小豆都会早早去附近树林里等候,然后远远看着练习场上的情况。开始学习太青剑法的弟子,都已经有了灵力基础,也都有了自己的灵剑。看着那些不比自己大多少的年轻弟子,能够在练习场上任意挥舞灵剑,有不清楚或是不规范之处,还能得到古山白的亲自指导,毛小豆那是一个羡慕。想着古山白先前同她说的话,心里升起无比的期待。
这一天,终于听到了身后传来轻盈的脚步声,毛小豆激动地转过身去。
确实是古山白来了。但是,神色却有些凝重,不似以往那样,每次进来这片树林,总是带着淡淡的令人感觉放松的笑容。
毛小豆的期待瞬间暗灭下去。不用他开口,她已经知道结果了。尽管如此,她仍旧维持着笑容,小心翼翼地把心里的失望掩藏下去。她之前已经想过了,虽然充满期待,但无论结果如何,她都要感谢山白师兄,在他面前掉眼泪的事,可不能发生第二次了。意外地同古山白相识,他为她做的已经够多了。
“已经跑过步了?”古山白走近后,坐在毛小豆旁边的石块上。
“嗯。”
“小豆,”古山白静静看着她,清晰而认真地说道:“从今天起,由我来教你修炼。”
毛小豆愣住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山白师兄,你说的,是真的?”
“是真的。从今天起,我会把一个非亲传弟子会学的东西都教给你。”
“山白师兄,”毛小豆的声音低了下去,“这,莫非是你个人的决定?”
“小豆,你不用管这个决定是如何做出的,你只用告诉我,愿不愿意让我教你?”
怡人的风从林间吹来,带来晨间泥土和草木的清香,温柔地抚过相对而坐的两人。最初的意外过去,毛小豆意识到,这是古山白深思熟虑过的决定。感激之余,郑重地点点头,认真地答道:“我很愿意,山白师兄。”
听到毛小豆的回答,古山白露出一丝笑容,说道:“那,从今天起,这就是我们之间的秘密,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
毛小豆笑着点点头。
从那一刻起,毛小豆觉得和古山白之间又比之前亲近了不少。毕竟,现在他们可是结了同盟,拥有只有他们两人知道的秘密。
明亮的阳光洒在清澈的溪水上,变成片片碎金闪动。一尾鱼突然跃出水面,又落进水里,溅起一些水花,朝两人洒来。两人同时偏了偏身子让开,然后同时笑了起来。
看着毛小豆恢复了往日神采,古山白心里的沉重终于烟消云散。毛小豆不会知道他是怎样做出的决定,她也不需要知道。
五天前,古山白见到了返回青松门的掌门师父戚郑南,向其汇报自己最近的修习情况以及教授非亲传弟子太青剑法等事宜。
那天,除了戚郑南,作为掌事的二师叔古越也在。古越不但是古山白的师叔,还是古山白的亲二叔。只是这位二叔,很早就离开家进了青松门。当年,也是因为这位二叔难得地回老家一趟,结果见到才八岁的古山白。一看古山白天生道根,资质秉良,是个修道的好苗子,便把古山白直接带回了青松门,成了戚郑南的亲传大弟子。
汇报期间,戚郑南特意询问了这批弟子水平如何。古山白告知戚郑南,整体情况同以往差不多,也有很快领悟到剑式精华和微妙变化的弟子,但并不多,大概就是十分之一,这部分弟子通过三年时间,应该能够完全掌握太青剑法。剩下的弟子,要完全领会到剑法的精妙之处,就需要更长时间。
戚郑南听过后点点头。这样的情况算是比较正常。
戚郑南又道:“云琳那边,现在也正在学太青剑法,但对五十四式之后的领悟,总有些停滞不前,所以到现在,进步不大。她向来同你要好,也最听你的话,你也记得抽时间指教指教她。”
“好的,师父,师妹那边我会抽时间与她交流的。”
“你的太青和息法,也不要耽误了修炼,此功法对你修为的提升至关重要,也是后面继续修习太青斩魔剑式的基础,过程中有任何问题及时告知为师。”
“好的,师父,弟子记下了。”
见戚郑南已暂无其他事情指示与安排,古山白开口道:“师父,弟子还有一事请示。”
“你说。”
古山白于是提起,豆腐坊毛大娘带大的孩子毛小豆对修炼和剑术感兴趣的事。他说,当他在练习场教学时,毛小豆经过附近,便停下观看。后面,他在教学之余在一片树林又遇见毛小豆,便同她攀谈起来,才知道,常年耳濡目染,她对青松门弟子早已产生向往之情,并对修炼产生了浓厚兴趣。古山白特别强调,通过他的观察,认为这个姑娘,根基不错,适合修炼,故,想请示师父,可否让她成为非亲传弟子。
古山白只想尽量简单地提及毛小豆,避免牵扯出她早已经偷学剑法的事,也不想让戚郑南觉得他是在徇私,故隐去了他和毛小豆早已认识的事。但随着把想要说的话说完,古山白意识到,毛小豆的事,比他预想的要复杂严重。
因为,刚提及毛小豆,前一刻还面容温和的戚郑南,脸色突然就阴沉下去。站在一旁的古越,神色也变得不自在起来。本来明亮的议事堂,就像突然飘来一朵乌云,黑沉沉地压在上方。待他说完,空阔的议事堂顿时安静下来,气氛很压抑。戚郑南负手站立,面色沉沉地看着窗外,久久不语。古山白看了一眼古越,古越早已经垂下目光,避开了他充满困惑的视线。
想了想,古山白开口对戚郑南道:“师父,弟子是否僭越了,本不应该询问此事?”
戚郑南深深叹了口气,终于转过身来,肃然说道:“山白,师父知道你只是秉承青松门爱惜人才的优良传统才向为师提及此事,为师并没有怪你。只是,关于这个毛小豆的事,就到此为止,以后你都不要再管。至于原因,为师只能说,此人与青松门无缘,原本也不应该出现在此地。她在这里也不会待得太久,再过几年,便会离去。”
古山白还想再说点什么,旁边的古越突然咳起了嗽,将他打断,然后对他说道:“山白,关于这个毛小豆的事,掌门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就照掌门说得办。以后如果还有其他人托你来向掌门说情,你就可以直接回绝了。如果你已经没有什么事,就先下去吧,我同掌门还有些其他事要谈。”说完,冲古山白使了使眼色。
古山白已经明白,此事再无转圜余地,只得对戚郑南道:“弟子明白了,那弟子就先下去了。”分别同戚郑南和古越行礼之后,便退出了议事堂。
走出议事堂,天色将黑未黑,远处的山峦暝烟四起。古山白想了想,驭剑飞去了云崖洞。他得找个地方好好地想想这整件事。
古山白完全没有想到,这件事居然毫无商量余地。站在云崖洞前,对着上方露出的一片渐渐变得深暗的天空,古山白陷入了沉思。
毛小豆的来历,恐怕师父是知晓的,因此才这样肯定她不应该出现在青松门,更不愿意她成为青松门弟子。会是怎样来历的人才会让师父如此忌讳呢?莫非小豆是师父仇人的孩子?可他跟随师父这么久,并未听说师父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