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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第 3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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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阳地处西北,入冬总要比江东一带早几日。胡亥怕热不畏寒,却为难了初至咸阳的南方人楚意,胡亥常见她冻得坐立难安,于是光明台便比其他宫室提前用上了炭火。

胡亥熬过了那伤筋动骨的一百天,这几日堪堪能够脱离手杖,下地行走。

前些日子原还撑着手杖时,他便闲不住地在院中试剑,眼下楚意更是苦拦不住,只能由着他的性子耍横。

天色是蒙蒙的灰,他在庭中挥剑斩枯叶,楚意闲来无事,从他书架上取来一卷《吕氏春秋》有一搭没一搭研读。

正阅至《去私》一篇,联想现事,不自觉轻嘲着笑出声。

胡亥闻音,负剑而立,缓过吐纳后回首问她,“笑甚么?”

她旋即道,“我笑吕不韦集门客撰此诸文,不过空空之谈。他曾官拜相邦,为陛下仲父,采儒墨之善,搓名法之要,最重刑律法治。到头来,自己却是知法犯法,与赵太后私通不说,还举荐他人侍奉赵太后于床榻之上,混淆王族血统,使秦王室蒙羞不论,还险些惹来大祸。何尝不是‘王伯之君诛暴而私之,则亦不可为王伯矣’?”

胡亥紧了紧从腕上缠至指根的缎带,淡然中带了几分轻狂的讽意,“吕不韦此人,以行商之术游走朝堂,功过得失,不可以偏概全。若非他替先庄襄王游说于秦打通关节,稳定国本,在朝辅政,未必会有而今大秦一统的局面。圣人尚且有过,何况他这般市井出生的商贾。”

楚意撂下书卷,打了个呵欠,“我便是不喜欢这样假正经的人,有错尚不知改,又何必虚与委蛇,伪作圣贤能者,编撰真理论文教化后人?自己的为人自己的道义,还是自己心知肚明便罢。”

“有人喜如此,不过是想后人审视自己时,尚能以功掩过,留个好声明罢了。”胡亥边说边直剑前刺,“吕不韦肯弃商从政,考虑的亦是当时周室衰微,六国纷争,作政客比作商贾更易收获名利。他从始至终,还是改不掉商人利欲熏心的本性。”

楚意有些不满他最后半句,傲然道,“天下商贾上千,巴夫人是,我虞家也是,还请公子切莫以、偏、概、全。那还敢问公子,是否在意史书或后来人的评断看法?”

他负剑而立,身姿清隽逸然,“诸君尽兴即可。”

楚意忍不住抿唇一笑,低眉见壶中热汤已尽,旋即起身回屋去炭火上取新烧好的来。

室内未点灯,靠着炉火和窗外天光照亮了半间屋子,楚意只管去提起火上烧着的铜壶,却突然觉得何处有异,警觉地抬头环顾四周。

“呀!”

却被黑暗中不知何时坐在胡亥书案后的决明子吓得“哐当”一声摔了手中滚烫的铜壶。热汤泼洒一地,也同样烫坏了她的脚背。

胡亥闻声提剑入内,一眼扫过去便瞧见一言不发的决明子和龇牙咧嘴的楚意,登时蹙眉哼一声,“笨。”

楚意一腔委屈无处发泄,瞪了他一眼,默默收拾掉自己弄出来的残局,嘴上自然不能饶人,“不知是谁坐在那半天也不见出个气儿,偏要看人闹了笑话。”

决明子斜她一眼,“我便是真出个气儿,也不见得你不会被吓得砸了东西。”

楚意一甩手中抹布,“莫言未知。”

她这般应对敏捷,口齿伶俐,连决明子一时也被噎得死死的。

胡亥见状,却并无圆场之才,只得先将她拉开,“你来若是为了转移太阿剑,那还是慢走不送了。”

决明子抄手于胸,口吻强硬如故,“当初我不过把太阿借你几日,若你保管不善,我自然有权收回。”

“你没有。”胡亥说,他眼底云淡风轻得好似没有看到决明子已不悦地拧眉,“太阿剑同样不属于你。”

“难道属于你么,小子?”决明子面色霜寒,已有怒意。

“当然是属于我大楚。”楚意时机绝妙地接过话头,正色问决明子,“一年前,先考先妣客死异乡,从此太阿剑便下落不明,直到前不久重现世间。那么一年前与先考先妣同行入关的决明子先生,我是否可以问您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决明子瞧着楚意的眼神森森的,“那我是否可以理解为,虞女公子,你是在问我是否和你父母暴毙有关?”待楚意默认后,他才又接着道,“那么,我的答案是,无可奉告。有些事全从旁人那听来多没意思,不如自己亲手探寻揭开,那得到的答案才有价值。”

楚意执着道,“但我认为有捷径不走还绕远路的人,是蠢。”

“我只会给你提示,不会给你答案。你要甚么,得自己去拿。”决明子说着,提笔在一卷空牍上留下两个字“雍宫”,随即便起身,“我来并非要取走太阿,只是想说,我已亲赴巴蜀开棺验尸,巴氏的尸身上却有沿着血脉蔓开的黑紫纹路,并非旧疾发作。

言以至此,他再无其他话语留下,身形一晃,便从窗口轻松纵出。于青天白日能在戒备森严的秦王宫如此潇洒来去,天下能人异士,为此一家。

稍后楚意对着早已干涸在竹犊上的雍宫二字,仔细琢磨决明子为她和胡亥分别留下的两个线索,却是百思不得其解。

雍宫之地,无非是昔年秦王之母赵太后与假宦官嫪毐私通有孕,畏惧秦王知道后动怒,便以颐养天年为借口搬至此地继续苟合,再无其他异象。

又据决明子所描述的那般,楚意基本可以认定,巴夫人和自家父母是死于一人之手,可这又和雍宫到底有着怎样的联系?

她再一点点回想起巴夫人撒手人寰的那一日,冷不防记起来那天她送酸枣黄糕去春深台之前,夏庖人所嘱咐她的那番话。她当即便扬眸向胡亥问,“巴夫人仙去那日,你非要抢那装了酸枣黄糕的食盒回去,难不成是其中夹带了缓解巴夫人旧疾的药?”

“不错。”胡亥艰难地点了点头,“只可惜就算我带回了药,也是药不对症,救不回她。”

楚意心神与他同往,最怕弗为不能举孝以奉教养者,而是有心奉养报恩,人已西去魂不归。她心中如饮满瓶醋,酸涩溢眼鼻,甚幸旁侧尚有人,不再只是自己形影相吊,垂垂自怜。

胡亥生于立冬,据夏庖人回忆,他那年冬天来得很早,初雪在胡亥脱胎后第一声啼哭起便迫不及待地飞舞而下。一场瑞雪,随之而来。

然而生长在南滇的胡夫人,从未见过皑皑白雪,更是不愿见到亲子,狠心命人将尚在襁褓中的小胡亥丢到了冰湿浅薄的雪地里。

直至秦王赶来,才急忙将冻得嚎啕大哭的婴孩抱起来。

这件事每当胡亥生辰到来时,都会被碎嘴子的宫人们私下翻出来揣摩闲话,人们总是会在此日望着他暧昧不明地笑,那样的眼神和嘴边琐碎的低语岂是一个孩童能够忍受。所以他自六岁起,便不再过生辰,连贺礼都不肯收。

转眼又是立冬,清早起来胡亥确然一切如常,楚意也不敢冒然提起。

早膳过后,织室便来了人,将用那天郑夫人所赏赐的墨狐皮子赶制成了一件大氅,拢在胡亥不宽不窄的肩头,尺寸恰好。

说起郑夫人,自那时被秦王以为错认太阿遭了训斥后,宫禁周围的守卫全数获刑而死,也终于起了忌惮,很长时间没有动作。

其子扶苏在前朝听闻此事,便向秦王请奏携妻回宫探望生母,秦王怜他孝心,即刻恩允。

眼下他们一家子正团团圆圆聚在华阳殿中,也算是对郑夫人的宽慰了。

“上林苑的百戏园今日可有角抵戏看?”胡亥边说边脱下他的新大氅,像是不大喜欢,指了指楚意,“拿回去,重新按她的尺寸裁。”

织室丞惊异地瞟了楚意一眼,嘴上不敢怠慢得连声唱喏,“有有有,今儿立冬还有群角戏可看哩。公子若想去看呀,那还得尽早出发。”

胡亥随意点了个头,吩咐楚意,“备车。”

上林苑设百戏园,正是那天楚意随胡亥去马场路过的那扇青铜巨门之后。

那日远远一观,自然不及此番亲临其下所能感受到的真切庄厚的压迫。幸而宾客出入并不在此,而是一侧平平无奇的角门。

此间楚意更是留意到,百戏园门前空旷如野,砌有高墙围城半圆状,除了青铜门和角门外,还要数个高低不一的铜铸高门。

她跟在胡亥身边从角门而入,门中一切别有洞天。

百戏是乃以角抵戏为基,兼容歌舞杂技,武打幻术,在秦国王卿贵族间一度盛行。

园中设座于楼上,楼下是整块舞台,若非说与以往楚意逛过的大小戏坊的差别,莫过于那舞台四周皆如牢笼般密密支起烧红了的铁柱,便是上方与客座同高之处也设了带锐刺的铁牢。

他们进来时已有贵人先至,点了一出幻舞观赏。台上那两个起舞的女子佩戴不合称的兽首面具,踏着秦筝鼓调,一个指间燃幻火,一个手持月弯刀,正演至激烈交锋之时。

刀光晃着火苗,筝调嘈嘈错错,她们的动作行云流水,似舞又如战,你来我往间拼杀着,一举一动皆惊心动魄。

直到曲末,其中执刀的女子猝不及防地拦腰横刀一挥,霎时间楚意只觉自己心跳一滞,眼前皆是殷红。

待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受害者已经仰身于血泊之中,纤瘦的腰腹上大辣辣地横敞着一条口子,血流不止。

指间的火焰幻术也如同她年轻的生命般,默默熄灭于曲终。

“这……”楚意惊惧地看向胡亥,却见他面如古井无波,好似司空见惯一般,于是她听见自己的声音不确定地试问,“她……是死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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