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徐徐之下,道路两旁亮起一圈又一圈的光晕,把路边的花花草草笼罩在迷蒙之中。
苏苏看着脚下的影子,忽然停下脚步,抬起双手,拇指交叉在一起模拟小鸟飞翔的样子扇动着手掌,她边走边低头看着在地上飞翔的“大黑鸟”。
忽然,她眼前出现另一只“大黑鸟”,正盘旋在她的“大黑鸟”边上。苏苏没有抬眸,继续扇动手掌,操控着地上的“大黑鸟”与另一只“大黑鸟”缠斗起来。
看着两只“大黑鸟”你来我往地斗了一会儿,苏苏才收手抬眸望去,从一双浅绿色的拖鞋到浅灰长裤短T,再是挂着浅笑的唇、无框眼镜,最后通过镜片与一双微弯的眼眸对视上。
苏苏现在才知道,原来江望舒比她以前看到的要好看一百倍,她见过那么多戴眼镜的人,却没有一个能与江望舒媲美。
她戴着眼镜静静坐在轮椅上好像有一些斯文,唇角微微上扬时有一些温柔,但眸里微漾的眼波却好像藏着一丝丝的坏心眼。
苏苏突然想到了“斯文败类”这个词,用在江望舒身上并不合适,却又在此刻有些吻合。
“苏苏,你能背我走走吗?”江望舒浅笑着问。
这次是真的在说问句了,苏苏与她对视着片刻后,问:“为什么?”
江望舒长嗯了一声:“想试试能不能想到之前背我的人是谁。”
“这很重要吗?”那个人很重要吗?
江望舒想了一会儿,垂眸看向地上的影子:“重要吧,毕竟没人希望自己的记忆模糊不清吧。”
模糊的事,模糊的人,连她自己都开始有点模糊了。江望舒突然伸手握住苏苏的手腕:“背我走走吧。”
她总喜欢把温和的句子说出强势的味道,但苏苏还是第一次见她这副样子,唇边的浅笑消失得一干二净,眼眸中带着些痛苦,用力握着她的手又带着些偏执。
其实她挺希望自己小时候的记忆能够模糊一些,记得少一些,就能少计较一些,但她又能理解江望舒对一个“清晰过往”的渴求。
说到底都是痴儿,各有各的执念。
苏苏转身在她面前蹲下:“我没吃晚饭,摔了可不能怪我。”
江望舒微愣,随即短促一笑:“那你摔一个试试。”
说着,她爬上苏苏的背:“也许你摔一个,我就能想起来了呢,哎,要不你摔一个看看吧。”
“苏苏,你摔一个吧。”江望舒又伸手卷卷她脑后的长发。
“江望舒。”苏苏背着她微微偏头:“你的轮椅不要了吗?”
江望舒看一眼被孤立在路灯下的轮椅,嘲讽一笑:“就让它在这呆着吧。”
就让它在这呆着吧,就让它在这呆着吧,真的能在这呆着吗?苏苏看着脚下挨得极近的两颗脑袋,她带走了她认为重要的,而那些她觉得不重要的,自会有人拾起,所以确实该让它在原地呆着。
苏苏背着她慢慢地走,她低头专注地看着地上始终交织在一起的两颗脑袋,忽然希望脚下的路可以长一些。
她再次放慢脚步,问江望舒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江望舒说出来看别人打架,苏苏又问她是哪户人家在打架,江望舒又是短促一笑,说:“你猜呀。”
“11号房。”苏苏只看过11号房的少女和她的继母互殴,别的都是单方面被打。
“不对,再猜。”
苏苏摇摇头说猜不到,最近她的心思都在奶奶和江望舒身上,很少再在别墅区里转悠了,那些她以前喜欢看的“热闹”好像已经是很遥远的事了。
“是10号房子。”江望舒把头趴在苏苏的肩上,再开口的语气有些辨不清情绪:“那对夫妻当着孩子的面打得不可开交。”
“男的西装革履,女的华裙艳服,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动手的人,结果双双被抬上了救护车。”
“暴力与人的身份地位并无直接关系。”苏苏看着地上的两颗脑袋又挨近了一些,不由再次放慢脚步。
“是没有直接关系。”江望舒突然伸手想接住空中飘落的枯叶,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它从指缝中滑落:“只是我觉得不该是这样的。”
不该是这样又该是哪样呢,世上哪有那么多美好。苏苏背着她拐了个弯,转变的路灯好像要亮一些,地上的影子被凝实了一些,江望舒忽然说她好像也看到过爸爸妈妈打架,但她记得很模糊,甚至不清楚这是不是她臆想出来的,她的父母怎么会打架呢?
苏苏不知道该说什么,背着她走进小花园,这里只有一个路灯,她走在幽暗的小径中好像听见江望舒说好累啊,可是南风过梢,树叶沙沙作响,她又觉得是自己幻听了。
晚风稍歇,江望舒趴在她的背上也安静了下来,苏苏走出小花园,一亮一黑两幢房子静静立在她面前,她毫不犹豫地背着江望舒走向散发着暖黄灯光的房子。
苏苏用脚推开微掩的大门,客厅已空无一人,她轻轻喊了声“江望舒”,背上的人毫无反应。
不知道爷爷奶奶知道她把江望舒丢在沙发上会不会怪她?苏苏看着沙发犹豫了一下,还是背着江望舒上了二楼。
不知道江望舒醒来会不会怪她私自进她的房间?苏苏不敢乱看,把江望舒放到床上,给她盖好薄被后就走了。
第二天,苏苏又在阳台上看见于不语开着车把江望舒接走了,她看着消失的车在想为什么驾校没有速达班,怎么样才可以在一天之内拿到驾驶证?为什么她没有早点考个驾驶证?
苏苏有些烦闷了,她靠在椅背上望着天空发了会呆。
十一点多的时候,江望舒又坐着于不语的车回来了,于不语下车打开副驾驶的门,背对着江望舒蹲下,而江望舒露齿一笑,不知道说了句什么,于不语有些无奈地从后车座拿出一根拐杖,江望舒杵着拐杖下了车。
她不要她背,得出这个结论,苏苏的心好像轻轻地跳了一下,有些胡思乱想在脑里奔跑了一瞬,在看见于不语揽着江望舒的腰时又静止了下来。
苏苏看见于不语朝她挑衅地看了一眼,她站起身喊了一声“江望舒”,江望舒立马抬起头看着她,浅笑着说:“苏苏,下来背我吗。”
她用着“吗”,但苏苏知道她的语气里没有“吗”。
苏苏看一眼已经有些黑脸的于不语,趿着拖鞋快步走下去。她站在江望舒面前,对着她堆起的卧蚕看了一会儿后,默默帮她把于不语搭在她腰上的手拿下来,然后转身蹲下。
江望舒转头对于不语说:“你先回去吧,明天不用来接我了,我请了假。”
“阿舒。”于不语拉住她的胳膊,“就不能给我一次机会吗?”
江望舒浅叹一声:“不语,你该知道,我不是她。”
“你可以是。”于不语说得有些艰涩。
“但她不可以是我。”江望舒拨开她的手,往前趴上苏苏的背,扭头再看她一眼:“总有求而不得,何必成为痴念。”
总有求而不得,何必成为痴念。是啊,何必成为痴念呢?苏苏背着江望舒进门上了二楼。
第三次踏入江望舒的房间,苏苏目不斜视,把江望舒放到飘窗上坐下后,却没有立即离开,而是看着她,犹豫着问:“她是不是喜欢你?”
没一会儿,苏苏又接着说:“爱情的喜欢。”
江望舒似是没想到她会这样说,微愣之后,又是短促一笑。她双手撑在身后,微仰着头看向苏苏:“是,也不是。”
“什么意思?”苏苏问。
江望舒浅笑着歪歪头:“你很好奇呀?”
苏苏:“有点。”
江望舒长嗯一声:“为什么呀?”
“不知道。”苏苏也不知道她为什么对这个好奇,只是想要问一问,于是她就问了。
“可是我不想说。”江望舒上挑着眼尾,染上几分凉薄。
她不想说,苏苏好像并不失落,她也只是问一问,并不是一定要求个结果。
苏苏又问江望舒还要下去吃午饭吗?江望舒短促地笑了笑:“现在才问,刚刚在楼下的时候怎么没见你停一下?”
苏苏抿抿唇,眼神向左瞥了一下,像是想起了那边还摆着个东西,很快又看向江望舒:“刚刚在想事情。”
江望舒:“想什么?在想你的事,还是在想我的事?”
苏苏:“都有。”
江望舒:“想我什么事呢?”
江望舒始终挂着浅笑,苏苏却觉得她并不是真的想笑,于是苏苏说:“在想你不开心为什么还要笑?”
江望舒唇角的笑敛了一瞬,很快又浅浅笑起来,她扶扶眼镜,说:“笑,就一定要因为开心吗?就不能是因为礼貌友好吗?”
“可以。”苏苏抿抿唇,又说:“只是如果你不想笑,也可以对我不那么礼貌,不那么友好。”
每个人都有秘密,也总有人自愿或被迫地呆在了笼子里,有的人把灵魂锁了起来,只留下驯化过的躯壳去应付这笼外的繁杂世界;而有的人把灵魂和躯体一起锁进了笼子里,就在笼里默默看着笼外的俗世纷扰。
苏苏是后者,而江望舒是前者。
江望舒唇角的笑慢慢敛了起来,但她看着苏苏的眼神染了几分温柔,不一会儿,江望舒伸出左手:“你可以扶我一把吗,我想拿个东西。”
对于江望舒总是突然提出请求,苏苏已经习惯了,几乎在她说完的下一秒,苏苏就往前一步扶上她的胳膊。
她不问江望舒要走向哪,只低着头感受着手里的胳膊在往哪个方向使力,她就跟着往哪走。
眼里的景象从单一的木质地板到渐渐加入下垂的深灰床单,又触及冷灰木纹时,苏苏忽然抬头直视前方,耳边也随之传来一声轻笑。
这次的笑声应该是真的开心了,苏苏扭头看去,好像看到了月下美人,清清浅浅的笑容是那夜里稍纵即逝的一抹绚烂。
“不是低头就是抬头,怎么,不敢看这个东西?”江望舒伸手敲了敲床头柜,略微戏谑地看着苏苏。
“不是。”苏苏穿过她的镜片看向她乌黑的眼瞳:“只是没想到你房间会有这些。”
江望舒又是短促一笑,语气意味不明:“一个小玩具而已,你没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