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ersonal message from General W -- Only seven hundred?" 看到魏德迈这句话,林安不由失笑。她眼前浮现出魏德迈温和信重的脸,仿佛看到了他严肃地说出这句玩笑的样子。
“是哪里的电报呀?”赵梦醒看到林安脸上的笑意。
林安扬了扬手里的电报,“魏总的。”
“魏德迈将军?”赵梦醒有些疑惑,接过来一看,不由咋舌,“七百还不够呀?”
“他逗你呢!”林安说。
“哦!”赵梦醒拍了拍胸脯,舒了一口气。她又问,“魏德迈将军又不是总司令、总参谋长,为什么叫魏总?”
“杜总都是总,魏总不能总?”林安随口说。
魏德迈参谋长在翻译处的昵称,魏总,就这样传开了。后来渐渐又随着翻译们传到整个驻印军。
林安知道这是魏德迈半开玩笑的勉励,但她不能不汇报一下困难,管理一下领导的预期。在联大的成功是不可复制的。何况,全中国也只有一个联大而已。中央大学全部在校生人数也不过一千多人。
同时,在最后,她也附上了自己的personal message: "I shall take your message as a compliment. And be prepared to question me on a bigger number very soon."(我将您的信息视为一种赞赏。但也请准备好,很快您就需要用一个更大的数字来‘质问’我了。)
她笑着放下笔,有几分怀念。魏将军,真的让她想起了她在21世纪的美国领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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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紧张的筛选,最终初步评定合格、具备进入第一期强化军事翻译培训资格的学生,共有一百九十二人。这个数字,虽然只占报名人数的不到三分之一,但考虑到其高素质(大多来自外文、历史、甚至理工科等院系的高年级生)和联大这块金字招牌,这绝对是一个值得骄傲的开门红,足以让翻译处的架子先搭起来。
当然,林安也非常清醒。近两百人的初步合格者,只是第一步。魏德迈将军的目标是一千人以上,覆盖整个中国战区,即使加上那些“后备人才”,这个缺口依然不小。
下周,她就将前往重庆,在重庆的中央大学以及一些教会高中进行招募。
紧接着,便是近两百名通过考核的联大学生的集中报到。一时间,原本还算清静的美军联络处大院变得人声鼎沸。
这些刚刚脱下学生装的年轻人,脸上还带着几分稚气和对军营生活的好奇,更多的是被林安演讲点燃的报国热情和理想主义的光芒。他们拖着简单的行李,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兴奋地讨论着未来,也有些忐忑地打量着四周。
“林师姐好!”一个看起来是低年级的男生看到林安走过,激动地喊了一声,立刻引来周围一片附和的“林师姐!”“林学姐!”
林安脚步一顿,看着眼前这些朝气蓬勃、称呼亲切的“学弟学妹”,心中涌起一阵暖意。她停下脚步,目光扫过众人,脸上露出一丝无奈又带着笑意的表情:“各位同学,心意我领了,听着也亲切。不过,从今天起,咱们得‘入乡随俗’。这里是军队,不是课堂。以后在工作和训练场合,请称呼我的职务‘林处长’,或者军衔‘林中校’。”
“当然,私底下你们要是实在改不过口,小声点叫‘师姐’我也能假装听不见,只要别叫我‘林老姐’就行。”
最后一句俏皮话引来学生们一阵善意的哄笑,气氛顿时轻松了不少。赵梦醒也适时上前补充道:“对,大家注意,以后对林中校,要称呼‘长官’或‘林处长’。彼此之间,可以称呼同学,但进入工作和训练状态,要时刻牢记军人身份和纪律!”
学生们愣了一下,随即纷纷反应过来,七嘴八舌地应着:“是,长官!”“是,林处长!”虽然还有些生涩,但这声称呼的转变,标志着他们身份的正式切换。
林安心中微叹,知道这只是他们需要适应的第一步。
最大的难题紧随而至——住宿和训练场地。二百多人要吃要住要训练,这可不是个小数字。林安紧急联系杜聿明的副官,又拿着林蔚的手令去协调,总算在昆明郊外一处废弃的旧仓库区,“借”到了一片场地。
条件嘛……只能说,非常具有战地特色,并且在性别隔离上做到了最低限度的保障。
其中一间稍大、但更破旧些的主仓库,被指定为男生宿舍和公共活动区。里面用新砍的木头紧急搭起了密密麻麻的双层甚至三层床铺,空气里弥漫着刺鼻的木屑、尘土和很快将充满的汗味。几十个男生被划分到用简易木板或厚帆布勉强隔开的几个大区域里,几乎谈不上任何隐私。
另一间稍小、但门窗相对完好、位置也更独立些的副仓库,则被划定为女生宿舍。里面的条件同样简陋,也是拥挤的上下铺,但因为人数少了很多(此次招募合格女生约占三分之一强),显得不那么“兵营化”,至少稍微齐整安静一些。
最大的问题是公共设施。整个营地只有一个勉强能用的、由旧蓄水池改造的公共盥洗室,供二百多人使用,里面的水龙头还时常闹脾气,水流时大时小。为了维持秩序和基本的性别区隔,林安不得不制定了极其严格的、精确到小时的男女生分时段使用制度,并在盥洗室入口处设立了由第五军调来的男军官和女生负责人轮流值守的“岗位”,严禁任何人在非规定时段靠近,违者严惩不贷。这大概是这个“五星级战地训练营”里最先建立起来的铁律了。
至于训练场地,就是仓库外那片坑洼不平的泥地,学员们报到的第一项“集体劳动”,就是不分男女,拿起锄头、铁锹、簸箕,在军官们的指挥下,自己动手平整场地,为接下来的操练和学习准备空间。
“林处长,这地方是不是以前关骡子的?”一个学生看着天花板上晃悠的蜘蛛网发问。
“关骡子都得翻新一下才行,”另一个补刀,“我们是抢了骡子的房。”
“这位同学,”林安拍了拍仓库斑驳的墙壁,震落一片灰尘,脸上却带着微笑。
“欢迎入住‘中国远征军翻译处五星级战地训练营’!想想前线的士兵,想想南迁路上的我们自己,能有瓦遮头,不用风餐露宿,已经很不错了。再说,艰苦奋斗也是咱们联大的光荣传统,不是吗?克服困难,本身就是第一课。而且——”
她眨眨眼,压低声音,“住这里,至少不用太担心晚上睡觉被老鼠或者什么奇怪的虫子爬上床——嗯,大概吧。”
几句带着黑色幽默的玩笑话,让原本有些压抑的气氛缓和了不少。
后来大家学会了珍惜热水、拥抱干馒头,在仓库的墙壁上漆上了大大的“刚毅坚卓”四个大字,还给那片泥地起了个名字叫“联大东营”,带点苦中作乐的意思。
安顿下来后,林安立刻召集赵梦醒、查良铮以及两名从第五军调来、英文基础相对最好的军官(暂定为学员队负责人),开始研究最核心的培训问题。
“师资是最大的问题。”林安揉着太阳穴,看着面前摊开的草拟课程表,“目前只有我、梦醒、查大哥,还有你们二位能勉强承担一部分教学任务。但我们人手远远不够,而且缺乏系统的军事翻译教学经验。”
查良铮点点头,他是做过翻译,但多是文件和文学类,对军事术语和战场口译并不精通。他补充道:“教材也是个大问题。你之前编写的那份《军事术语对照表》很有用,但那只是个词汇表,离真正的教材还差得远。”
“我这里有两份译好的《森林作战法》和《小部队战术》,可以作为阅读和笔译材料。”林安说。
“另外,梦醒,联系美军顾问团和航空队那边,看能不能弄到一些他们淘汰的技术手册、训练条令之类的英文原版材料。”
“人员分组呢?”赵梦醒问,“近两百名学生,水平差异很大,总不能一锅烩吧?”
“嗯,”林安点头,“我的想法是,根据入学摸底考试的成绩,先大致分为三个等级:优等班,重点培养口译和高级笔译能力,由我亲自带;中等班,加强基础和军事术语,由赵上尉和两位队长负责;基础班,先补英语基础,再逐步跟上。第五军调来的同志们,也根据测试结果编入相应班级,或者直接担任管理职务。”
这个草台班子,就在这样简陋的条件下,磕磕绊绊地开始运转了。林安几乎是以办公室为家,白天协调各方、处理行政事务,晚上则通宵达旦地编写教材、准备教案。
写作组那边,查良铮带着仅有的三个人,也开始了工作。
林安抽空和他们开了个短会,确定了初步方向——翻译她的联大演讲稿作为第一份对外宣传材料,同时尝试根据林蔚给的报告撰写一两篇反映滇西战况或远征军训练的英文通讯稿,林安会亲自审核把关投向《时代》的稿件,署上她和写作组共同的名字。
林安还特别强调了设立一个“秘书联络部”的重要性,专门负责对接、投稿和版权事宜。
日子在忙碌、混乱而又充满某种新生事物的亢奋中一天天过去。
一周后,翻译处第一期强化培训班,就在那尘土飞扬的仓库区操场上,举行了极其简单的开班仪式。没有彩旗,没有音乐,只有两百多张年轻而坚毅的脸庞,在高原的阳光下肃立。
林安站在队伍前,看着眼前这支由学生和少数军官组成的、前所未有的“笔墨部队”,她这个“处长兼总教官”,感觉肩上的担子重如泰山。前路漫漫,困难重重,但她的心里,却也燃烧着一股从未有过的、开创事业的火焰。
这个草台班子,今天,就算正式开张了。
林安和赵梦醒住在女生宿舍的大通铺里。这对“长官搭子”,一个是中校,一个是上尉,却从不讲特殊。每天早出晚归,衣着素净,吃的是同样一锅稀饭咸菜,睡的是一样吱嘎作响的上下铺。
女孩子们私下里还是习惯叫她们“林学姐”“赵学姐”,虽然课上课下都要敬礼、叫“长官”,但叫“学姐”的时候,那份亲近感仿佛让这些还没完全转过学生脑筋的姑娘们,有了一丝从容和安全感。林安也默认了。
林安也报告请求给赵梦和查良铮醒晋升少校。
杜聿明很快就批了,甚至在批复后还加了一句:“可酌情加发战时津贴。”
赵梦醒收到通知时,正蹲在院子里帮着学生整理军装发放登记表。结果被下面起哄:“赵少校,今晚水房你还值班不?”
一时间笑声四起,林安也笑,但心里却在琢磨另一个问题。
她早在计划里就写明,翻译处学员一经录用,即授陆军上尉,若赴印缅战区,则晋升少校。这是她和魏德迈商量过、并由杜聿明背书过的事。
学生们报名时也被明确告知了这一待遇。军衔不只是荣誉和身份,更是他们敢于走出校园、参与军务的心理支撑。
但是不知是因为照例的缓慢官僚流程,赵梦醒和查良铮的委任状都到了,这两百个学生的军衔还没到。
就在她即将动身赴重庆中央大学之前,一份来自军委会的电报打乱了所有节奏。
“经审慎研究,学生身份者暂不适宜授予正式军衔。可按上尉、少校级别配发相应待遇、津贴,暂不授领章、梅花,亦不列正式军官编制。”
她看了两遍,恨不得把军委会做出这个命令的人(不管是谁做出这个命令)一拳揍开瓢。
“岂有此理!”她低声骂了一句,电报纸被捏得嘎吱作响。“过河拆桥也不是这么个拆法吧?当初同意我们用军衔招人的是谁?现在看人招来了,就想赖账?”
“怎么了?重庆的消息?”赵梦醒正好端着一杯水走过来,看到林安拿着电报,脸色不太好看,便关切地问。
“嗯,”林安迅速将电报折好,塞进口袋。
她的脸上已经恢复了惯常的平静,“没什么大事,就是军委会那帮老官僚,对咱们翻译学员的正式叙衔程序提了点‘不同意见’,大概是觉得咱们一步到位给上尉少校太扎眼了。小问题,我去沟通一下就好。”
(注:历史上就是不授领章的“同上尉”、“同少校”待遇)
林安语气轻松,仿佛只是在处理一件寻常的行政流程。这件事情太严重,没必要让其他人知道,动摇军心。再说,他们知道了也帮不上忙。
赵梦醒看她胸有成竹的样子,也不便多问,只点点头:“哦。需要我做什么吗?”
“不用,”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