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湖本来是一个小湖,后来被扩建了一倍,挨着这片的区域才被划成了南湖公园。
南湖边上建着木质的围栏,一到七点,湖面上的彩灯就亮了。
灯光映在随波浮动的水面上,又被反射到湖边行人的脸上,跟着水波的幅度在路人的脸上跳动。
“你有没有听过一个说法,这辈子一起去打耳洞的人下辈子会变成情侣。”
“真的假的?”
林瑜扭头看罗倍兰,看见她脸上有快藏不住的笑意。
“真假不知道,我是听打耳洞的老板说的,”罗倍兰说,“老板还说,第二个人半价。”
林瑜扑哧一下笑了。
林瑜开车送罗倍兰到小区门口,罗倍兰在小区门口目送着林瑜的车转了弯,直到看不见后,才抬脚慢慢往家走。
昨晚差劲的睡眠在这个时候才真正显现它的威力,罗倍兰感觉眼皮子控制不住地打架。
几百米的距离,她一路打了十几个哈欠。
她回到家,刘淑华还在厨房里揉面,罗湖生已经睡下了。
今晚,罗倍兰几乎是倒头就睡。
房间里很安静,她的梦里却很热闹……
拿烟头烫罗倍兰的人叫什么名字?
她应该是记得的,但今天实在是想不起来。
这块疤也是一个这样的夏天留下的,抚上这块瑕疵的皮肤,感受着指腹上传来的触感,记忆里那阵吹过的,闷热且潮湿的风再度席卷上罗倍兰的心头,留下一片黏腻的质感。
现在回想起来,依旧不好受。
打工的三年罗倍兰换着去过好几家厂,也辗转过几个不同的城市。
她去的最后一个厂是可可带着她去的,是做音响的,包吃住。
那个夏天可可谈恋爱了,几乎没空和罗倍兰腻在一起。可可只在厂里待了两个月就去她男朋友店里帮工了。
罗倍兰那时候已经浑身是刺了,她走在街上,没人会觉得她看起来比可可好惹。
可可见色忘友地离开后,流水线上的机械生活无聊得彻底。
在流水线上,左边挨着罗倍兰的人是马凯,一个只比她大一岁的男孩。
他的皮肤黝黑黝黑的,剃着寸头,五官端正,下巴方方的,很高。
马凯大多时候沉默寡言,也不抽烟,罗倍兰不记得他们最开始是怎么搭上话的,但他却是罗倍兰在那个厂里为数不多能说上话的人。
两人类似的经历,相似的性格,是他们能聊起来的主要原因。
马凯也是半路辍学的,出来打工是贴补家用。
他是跟着同乡南下打工的,那个同乡很巧地和罗倍兰分到同一间寝室。那个女人三十来岁,嘴巴很大,一说话,上下两排的牙龈就会露出来。
是个很八卦的女人。
据她所说,马凯的父亲在工地上打黑工,出意外摔死了,没机会拿到补偿款。母亲自生下他后一直有精神病,要吃药控制。
他底下还有一个妹妹,还在读书。他的钱要留出大部分给母亲治病,家里还有体弱的爷爷奶奶,母亲精神好时还能照顾照顾,犯起病来家里就一团乱麻。
看不惯女人大肆宣传马凯的背景,罗倍兰出声问她:“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女人被几个舍友围在中间,听到这话,像是怕被怀疑她话里的真实性,立刻信誓旦旦地反问:“我姐夫就是他们村的,你说我怎么不知道?”
罗倍兰没话说了。
其他人围上去想听到更多,女人从不吝啬分享八卦,其他舍友则拥着她,在同一张板床上叽叽喳喳的笑着。
马凯闭口不谈的身世,却在别人嘴里变成了交换八卦的谈资。
再看到马凯时,罗倍兰心里生出来些同病相怜的感觉,和他说话的语气比起对旁人放缓了些。
他人确实不坏。
罗倍兰很庆幸这点——至少还有一个能聊几句解闷儿的人。
他们在流水线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慢慢熟悉一点儿了,偶尔马凯也会提起他上学时的事,他说他数学不错,篮球在班上是打得最好的。
除此之外,马凯说的最多的就是他在老家的妹妹了,她还在县里念初中。
厂里包吃住,但伙食很一般,一碗米饭,一勺偶尔混进一两片肉的白菜,一点榨菜就是大多时候吃的东西。
但是米饭不限量。
马凯的日子过得紧巴巴的,罗倍兰经常看他打两大碗米饭。
这一带是个厂区,厂房相互之间排的密密麻麻,有风也吹不进来,车间和宿舍里都是闷闷的。
附近还有正在施工的厂房,各类机械运作的声音在飘满烟尘的空气里躁动,只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会微微歇停。
有时候燥热得难以忍受,罗倍兰会买一整瓶都冻得梆硬的饮料,在流水线上贴着能凉快不少。
不像罗倍兰在寝室里的不合群,马凯似乎很受欢迎,罗倍兰经常能看见有人勾肩搭背地给他递烟,往来之间笑得和善。
但这样的情况没持续多久,罗倍兰很快听说有人和马凯打架了。
对方是一个看着二十来岁的男人,黑皮肤,瘦身板,染着一头火红的头发,放在人群里格外扎眼。
罗倍兰知道他的外号,他被其他人戏称为“烧火棍”,
和马凯是一个寝室的。
马凯的脸肿了一块,身上也沾了些大大小小的淤青痕迹。
“你没事吧?”罗倍兰问。
马凯摇摇头。
“你跟他为什么打架啊?”
马凯没说话。
罗倍兰看他不太乐意开口的样子,很快略过了这个话题。
晚上下工,罗倍兰洗完澡出来,发现宿舍里的其他人都似有若无地看着她,互相使使眼色,脸上挂着揶揄的笑。
罗倍兰敏锐地察觉到她们的话题极大可能和自己有关。
这种情况不是第一次,她融不进她们的圈子,被拿来当话柄也正常。
罗倍兰去接了杯水喝。
“罗倍兰,你对马凯是不是有点儿意思?”一个女人开口问她。
“没有。”
她眼珠子一转,又问:“那你知不知道他对你有意思?”
其余人都目光灼灼地望着罗倍兰,等她一个回答。
罗倍兰手里的水杯重重砸在桌上,突如其来“哐”的一声把几个人吓得抖了一下。
“少他妈放屁!”
其他人一时被罗倍兰的阵仗唬住了,噤了声。
躺回床上,罗倍兰翻身背着他们。
“装什么啊……”
罗倍兰听见有人说。
明天罗倍兰休息,她约好了可可去找她玩儿,其实也只是去她男朋友的店里看看。
罗倍兰觉得,遇到可可绝对是她这三年最大的幸运。
她的联系人列表里的大多名字都是可可带她认识的。
她刚来的时候还是有些害怕。
人和一个城市是需要连接的,几个人或一些事。对罗倍兰来说,如果没有可可,罗倍兰可能连留下来面对自己的勇气都没有……
可可的男朋友叫贾林峰,在挨着高速路口开了一家摩托车维修店,本地人,今天不在,去进货零件了。
店面是两个小车库改的,靠里有张上下床。
原本有个伙计,可可来做帮工以后,贾林峰就让人走了。
贾林峰教可可修摩托,每个月给可可开工资。
“哟,还是夫妻店呢?”
可可嗔怪似的,不轻不重地搡了她一下:“净乱瞎说!”
每当话题转到贾林峰身上,可可的脸总是挂笑的。罗倍兰能看出来可可很喜欢他,被可可的欢喜感染,罗倍兰的嘴角也勾了起来。
可可兴致一高起来就话很多,她自顾自地说了半天,好久才意识到自己的嘴就没停下来过。
她挠了挠脸,问起罗倍兰在厂里的生活。
“一般般吧,可不像某人仗着我爱她就重色轻友,过得老滋润了。”罗倍兰半埋怨半玩笑地打趣可可。
“哎……你看你这话说的!”
可可长臂一伸,揽过罗倍兰的肩膀,强行把她的头摁在自己的肩膀上。
“我也不是故意留你一个人的嘛……可惜老贾这店太小,工资也这样,不然我就带你过来一起干了。”
她们静默了一会儿,店里的机油味飘进罗倍兰的鼻子里,不是什么好闻的味道。
“你知道的,没什么人对我好。老贾他……人还不错。我也不是特别年轻了,我自己这个条件嘛,实在也没啥好的选了。”
“有时候我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老家嘛,你也知道的,我指定是不会回去了。”
罗倍兰的鼻子有些发酸。
从罗倍兰的角度,她能看到可可被机油染黑的手指。
“所以你别生气我留你一个人在那儿,有人欺负你,我去给你撑场子,行不行?”
“嗯。”罗倍兰点点头。
可可太瘦了,罗倍兰只觉得她的锁骨实在硌得慌。
“本来也就没生气……”罗倍兰嘟囔着,揉着被硌麻的脸,说。
回去时,罗倍兰坐的摩托,可可开。
要不是马路上源源不断的汽车尾气从头盔缝隙钻进她的鼻腔,罗倍兰都要喜欢上坐在后座被风裹着的感觉了。
离厂区越近,机械运转的声音越大——哐当哐当的,是钢筋打架的声音;嗡嗡嗡的,是排气扇扇叶的声音;水泥墙再往里,是陌生工厂里不知道什么零件相互敲打的声音。
抱着可可的腰,罗倍兰的脑壳里难得什么都不想……
走到宿舍门口,里似乎格外热闹。
罗倍兰推开门,一看便注意到了坐在舍友床板上的几个陌生女孩。
其中一个染着粉头发,还有一个染的白头发,四人里她们两个最显眼。
“你就是罗倍兰?”一个人问。
“嗯。”
罗倍兰掀起眼皮,只望过去了一眼就不愿再多看——她不理解为什么他们总热衷于染一个和自己完全不搭边的夸张发色。
厂区里的女孩相互串寝是常有的事,罗倍兰便自顾回了自己的床位躺着玩手机。
那几个女孩和罗倍兰的舍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只是时不时会目光不善地瞥向罗倍兰。
罗倍兰躺在床上,手指一下一下地在屏幕上机械划动着,百无聊赖。
耳边叽叽喳喳的八卦反而比手机的视频推荐更有意思。
所聊的不过是附近厂区的男女八卦,这些话罗倍兰平时也不少听,其中有几个名字反复地出现,即使没见过脸,倒先把名字听耳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