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灵露悄声观望，楚仙人的惊讶不像是装的，当真是不知情。她亦查看过结界，确有松动之处。

依楚仙人所言，他是专程为此魔物而来，在安乐村镇守整整七年。他称里面的魔物与他颇有渊源，故而责无旁贷。

“村长他们来了。”

伊瑶指着远处，山间土坡忽然冒出来一群人，正是抬着尸首的村民们。

“仙长！不好了，那妖怪又来村子里害人了！”

村长一把年纪，跑的气喘吁吁。他身后，男女老少七手八脚的把草席搁在地上，露出里面的尸体。

楚仙人抬手，银白光晕流转于掌间，继而萦绕尸体周围。

收手时，他蹙眉不展，“确实是那魔物所为，同七年前一模一样。”

“仙长，您可一定要救救村子！”

村长带领众村民又是作揖又是跪拜，几乎将楚仙人奉为神明。众人不由分说一定要留下供品，推开推去，见他收下，人们才安心回村。

是夜，凉亭外阴风阵阵，楚仙长独自立于亭外，衣袖翻飞，猎猎作响。

亭中设有结界，不为阴风所干扰。三人围着篝火而坐，枯树枝噼里啪啦作响，火苗蹿得老高。

明明旁边空地那么大，伊瑶却依旧同萧灵露肩抵着肩。

“师尊冷不冷？”

暗夜中，伊瑶的眸子亮晶晶的。

萧灵露淡淡道，“不冷。”

仙修皆有法术护体，怎会冷。

伊瑶暗戳戳的往人家身边挪，近到不能再近时，身子倾斜，脑袋瓜一歪，直接枕在人家肩头。

“可是徒儿冷。”

她双眼微眯，得逞般偷着乐。

萧灵露面色不改，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由她靠着，不曾挪动半分。

“阿瑶怎么不问我冷不冷？”

穆听晚忽而调侃道。

“晚姐姐住在天上，天上比地上冷，应该不成问题。”

伊瑶理直气壮，脱口而出。

穆听晚闻言失笑，“真是偏心呐。”

萧灵露神色如常，但听得一清二楚，不禁清咳两声，转移话题。

“那魔物究竟是何来头？”

这话是对着楚仙人问的。

后者于阴风中伫立良久，闻声却依然沉默不语。

萧灵露沉下眸子，此人刻意隐瞒的秘密怕是安乐村祸事的症结所在。

伊瑶不似旁人三思而后行，有什么说什么，藏不了一点。

“你认得它吗？你们是朋友？”

“胡言乱语！我怎会与妖魔同流合污！”

楚仙人面色忽变，矢口否认。

平静的表象忽然撕裂，余下的只有疾言厉色。

伊瑶瞬时躲到萧灵露身后，压低身子，只露出脑袋瓜。

这人怎么说翻脸就翻脸。

萧灵露面色稍寒，眼眸中带着几分探究。

“不过随口一问，楚仙长何必反应这么大？”

穆听晚接茬儿道，“怕不是问对了什么？戳到楚仙长的痛处？”

楚仙人自觉失态，收敛怒色，正欲为自己辩驳。不料，一道黑影骤然冲破夜幕，直奔楚仙人而去。

电光石火之间，楚仙人与那来历不明的妖族打的不分上下。天地间风卷残云，飞沙走石，妖族处处下杀招，楚仙人却束手束脚，一而再、再而三的手下留情。

伊瑶目光追随二人，挠挠后脑勺，“他俩认识啊。”

萧灵露在旁观战，不置可否。

何止是认得，根本就是很熟。楚仙人明显对妖魔极度厌恶，却给此妖留后路，必是大有隐情。

眼看楚仙人因退让而落了下风，妖族乘胜追击，手中弯刀直逼楚仙人面门。

霎那，穆听晚忽然出手，碧水剑出鞘，青芒划过天际，直将妖族挡退数步。穆听晚不知何时闪身至凉亭外，待看清时，她已执剑架在妖族脖子上。

妖族挣扎着，婆娑泪眼中闪烁着不甘。她怒瞪楚仙人，咬牙切齿，似是恨不得将其剥/皮/拆/骨。

“有本事，你们现在就杀了我！否则，我一定要他的命！”

“晚姐姐！”

伊瑶随后跑出凉亭，“她好像有故事，不如让她讲完吧。”

她最爱听故事了，这只鹿妖尚未完全化人形，头上还顶着鹿角呢。哭的这么惨，一定有她的理由。

剑锋稍稍移动，但未完全远离。

穆听晚沉声呵斥，“安乐村近日祸乱可是你所为？”

“什么祸乱？”

鹿妖冷哼道，“我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杀了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此言一出，三人不约而同看向浑身狼狈的楚仙人。后者刻意避开视线，不与任何人对视，像是在逃避什么。

萧灵露缓缓步下凉亭，“你且讲来。”

鹿妖梗着脖子，满是不服。奈何碧水剑还横在脖子前，不得不认栽。

“他害死了我的姐姐。”

闻言，伊瑶瞬间了然，原来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鹿妖口中的姐姐乃是千年树妖，她们与其他草木精怪原本生活在深山野林，逍遥自在。

某日，还是少年的楚仙人追踪恶妖而来，却被那大妖重伤。生命垂危之际，树妖救了他，不仅帮他疗伤，还一同收服恶妖。楚仙人在林中养伤数月，与那树妖互生情愫，私订终身。

楚仙人带着树妖返回师门，却被其师尊察觉身份，命令楚仙人大义灭亲铲除妖孽。

“这个无情无义的负心汉，当真在新婚之夜，联合他的师门对姐姐痛下杀手。”

鹿妖声泪俱下，恶狠狠的瞪着楚仙人。

“姐姐寒心至极，新婚之夜入了魔，与那些伪君子同归于尽。但是他居然还有脸活在世上！”

说着，鹿妖再次激动起来，妖力起伏不定。若不是碧水剑横在那，她定会再冲上去与楚仙人你死我活。

伊瑶啧一声，回头看向楚仙人。

“负心汉。”

“姐姐她从未杀生，反而救人无数，为何落得如此下场？都是因为他！”

面对鹿妖的声声控诉，楚仙人垂首敛目，叫人看不清神色，自始至终未反驳一句。

这功夫，伊瑶直觉腕间蛇环蠢蠢欲动，暗道不好，立马捂住手腕儿，压制住玄蛇。

她差点忘了，玄蛇爱吃鹿。

“不许吃，听见没有。”

蛇环闪烁不定，最终还是老实了。

伊瑶笑道，“乖了，回头给你买五十斤肉。”

当事人一再沉默，萧灵露却要逼着他直面过去。

“楚仙长，你可认？”

“我都是……被逼无奈。我不想的，可是师尊之命不可违背，我也不能背负着与妖魔为伍的骂名。”

楚仙人声音发颤，苍白的解释道。

萧灵露冷哼一声，早已看透其本质。

“你本不屑妖魔，可见色起意，招惹又不负责，端着冠冕堂皇的道理，干恶却是卑鄙无耻、恩将仇报的勾当。”

“师尊说的对！”

伊瑶随声附和，“卑鄙小人！”

“但是，月儿没有死！”

楚仙人突然大喝道，“她化了魔，到处为祸人间，我不得已将她封印在结界中，守了她七载。”

此番言论，无一人不震惊。

鹿妖更是半天才找回声音，“你说姐姐还活着？”

楚仙人言之凿凿，称自己是为怕她再造杀孽才镇守此地。

“我对不起她，我认。可是村民无辜，杀/戮亦不是月儿的本意。”

结界已然松动，过不了多久便会崩塌，再等下去不是办法。

萧灵露重新检查过结界，回身道，“只能入界走一遭了。”

归根结底，症结在楚仙人。若是能驱除树妖心魔，才能将祸乱降到最低。

楚仙人在前引路，三人押着鹿妖顺利进入结界之中。

与方圆百里的贫瘠不同，她们似乎进入了一处世外桃源，山清水秀，草木繁茂。

鹿妖环顾四周，迫切道，“姐姐在哪呢？”

楚仙人守在外面七年，对结界里的样子不甚熟悉。

“应当在林子深处。”

她们走了很久，仍是一望无际的密林。

“这里和当初的野林好像。”

鹿妖不由怀念道。

伊瑶跟在后头，东瞧西看，忽而瞥见什么，立时蹲下去瞧，不小心掉了队。

半晌，萧灵露才惊觉身后空无一人，再一看，某人正蹲在远处发呆。

“在这做什么？”

伊瑶抬头，指向茂密的根叶深处，“师尊，这里都是黑色的。我记得灵幻峰的花草树木不是这样。”

闻言，萧灵露凑近细观，根茎当真都被黑气环绕，哪里是世外桃源，分明是被魔气浸透了。

结界的枝繁叶茂完全是过度汲取了安乐村土地的生命力。

彼时，一团黑乎乎的影子御风而来。萧灵露拂袖拔剑，银光扫出圆弧，将那魔物挡退数丈。

“月儿！”

楚仙人闻声而来，可他口中的月儿似乎并不认得他。

黑雾蔓延出四肢，一把扼住楚仙人的脖子，直接甩出去。

“姐姐！”

鹿妖大喊道。

可那魔物已六亲不认，抬手就是一掌，直将鹿妖打的口吐鲜血。

萧灵露手执炎龙，护在伊瑶身前，以静制动。

穆听晚随后赶来，碧水剑寒光凛冽，斩断魔物忽然伸展出的枝条。

黑气逐渐弥漫，被其包裹的女子身形变得更加清晰。只听魔物发出一阵尖厉刺耳的讥笑，四周草木骤然疯长，紧紧缠住几人手脚。

伊瑶和萧灵露被藤条捆到一起，越是挣扎，缠绕越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