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纸落下清隽的字迹,勾勒为两个字。
小龙凑过去,贴着那两个字,大大的龙瞳里满是好奇。
“祈霁。”
祈长夜的声音清和。
“祈,是我父母留给我的姓。你睁开眼睛时,是雨后的清晨,我希望,小龙的天空,会是永远没有阴霾的晴天。”
这个名字,早在小龙破壳那天,就已想好。
直到现在,终于归属了等待已久的小龙。
小祈霁浅金色的龙瞳亮起了星星般闪烁的光芒,它趴在自己的名字上,小爪爪一点点描绘过每一寸字迹,认真又专注。
抱住笔杆,晃一晃。
祈长夜意会,在“祈霁”两个字旁边,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小龙开心地在那两个名字边打转。
“祈霁。”
“嗷嗷。”
“祈长夜。”
“嗷嗷嗷!”
直到祈长夜将小祈霁抱住卧室,这只小龙还一直发出欢快的“嗷嗷嗷”。
它的身体已经恢复大半,只有尾巴上的伤口尚未愈合——现在,尾巴末端也被祈长夜小心地包扎过,系上一个小小的蝴蝶结。
小祈霁没有一点失去鳞片的失落,反而非常喜欢那个祈长夜亲手系的蝴蝶结,时不时扭头看看自己的尾巴,晃一晃小脑袋。
祈长夜:“疼吗?”
小祈霁:“叭!”
不疼。
祈长夜一下一下抚摸他的小龙,温柔的力道,摸得小龙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我会治好我的病。”他说,“下次,不要这样了。”
小祈霁不吭声。
祈长夜:“再这样,我就不养你了。”
小祈霁:“!”
小龙急嗷嗷地昂起脑袋,想说什么,被祈长夜轻轻摁住。
“不管,不听。”
顺便轻轻捏住小龙的嘴巴。
小祈霁:“……”
这只小龙缩回祈长夜掌心,有点委屈,又很乖地点了下小脑袋。
然后挪到祈长夜手腕那边,小心翼翼地掀开袖子。
祈长夜的手腕间同样缠着一圈洁白的纱布,小祈霁趴在旁边,蔫巴巴地垂着脑袋。
小的尾巴受伤,大的手腕受伤,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贴在一起。
最后,祈长夜握住小祈霁的爪子,晃了一晃:“不疼了。”
——
晨风拨动店前的铃铛,伴随着清脆铃声,一道修长身影走进店内。
店员抬头,眼睛一亮:“欢迎光临!”
琳琅满目的玩具屋,祈长夜站在中间,店员偷偷打量这位陌生客人清隽好看的侧脸,猜想他墨玉般纯黑的眼眸和发丝是在哪里染的。
“店里新到了一批上城流行的玩具,您是给自己挑选,还是为您的家人?”
然后店员就看见,那位容貌出众的客人微微抬手,指间趴着一只奇奇怪怪的生物,正好奇地探头探脑。
怪物。
只有深渊,才有怪物。只有进化者中的怪物,才会豢养怪物。
芙洛城不大,早上的流言中午就能绕城三圈,店员一下子认出来,这就是传说中的那位……
她的神色骤变,迅速低头,根本不敢对上那双乌黑的眼眸。
传言中,这位最危险的进化者极少露面,一旦露面,必然伴随着鲜血与死亡。
店员浑身绷紧,飞速思考他们店里什么时候混进了一只怪物,还是说店长就是伪装的怪物。她早就觉得店长不对劲了,跟个伪人似的……现在向这位进化者告发,还能有条活路吗?
一道清冷而悦耳的声音响起:“喜欢吗?”
喜欢什么?喜欢吃人?那种事情不要啊,要吃就去吃店长……
小祈霁溜溜地转了一圈,仰起亮晶晶的龙瞳:“嗷呜?”
祈长夜:“全要了。”
“嗷!”
店员:“……”
店员露出灿烂的笑容:“尊敬的客人,我们还提供送货上.门.服务哦!”
街道尽头,一家装潢典雅的成衣定制店,有客人穿过玄关。
店长托起镜框:“欢迎光临。”
那位年轻的客人站在窗边,浅淡光晕勾勒出美丽挺拔的身形,细腰腿长,劲瘦流畅的腰线之下是一双修长匀称的双腿,往那一站,就是一道极为漂亮的风景线。
这一刻,向来挑剔的老店长仿佛看见,自己最好的作品即将诞生。
“是正装,还是常服?”店长双手合握,大步迎了上来,“您的选择非常正确,我是这座城里最好的裁缝。”
祈长夜:“童装,可以吗。”
店长顿生遗憾,不过,他没有表露出来:“当然,那需要带小客人来,量体裁衣。”
祈长夜抬手,掌心里的小龙昂起下巴。
“……深渊的怪物?”
老店长连连后退几步。
“我不会把我的手艺浪费在怪物身上,这有辱我的尊严!”
祈长夜一言不发,修长的手指夹着一张薄薄的黑卡,随意往柜台上一敲。
柜台的通讯器感应,一笔转账实时汇转。
店长低头看了一眼。
抬头:“先生,您想要什么款式,喜欢什么颜色?”
——
冷风卷起落叶,行人匆匆捂紧外衣。
一条精巧细小的羊绒围巾缠上小龙身躯,四只小爪爪套上毛茸茸的针织小靴子,就连尾巴也有只轻软的小毛套,严严实实地挡住了寒风。
忽然膨胀成毛绒球的小龙:“?”
疑惑地看看自己。
不太确定,多看两眼。
祈长夜再给它戴上一顶软软的针织小帽子:“很可爱。”
“昂!”
小祈霁一下子开心了,喜欢上了这一身雪白毛绒。
哥哥给哒!
毛茸茸的小龙踩着小靴子,踢踢踏踏。
忽然往旁边一歪。
祈长夜用手指扶住小祈霁,它抬起一只套着针织靴的小爪爪,有点疑惑,原地蹦跶了一下。
这只小龙明显还不是很习惯踩着小针织靴走路,努力地在祈长夜手中练习起来。
祈长夜旁观了一会小龙早期驯服鞋子的画面,向一边走去。
街道的窗户映出年轻男子与小龙的身影,小小的幼崽踩着针织靴,往前一跳,已落到另一扇窗前。
窗后的沙发,安德森端起微凉的红茶,想起一件往事。
作为治愈系进化者,他遇到过很多病人,总有的人,格外特殊。
三年前,那个雨夜,一位少年被带到他的面前。
“治好他。”
少年身后的那位大人物站在阴影里,轻描淡写地抛下这句话,转身,埋入阴影。
安德森握住少年的手,惊愕地发现他的精神力正在不断流失。无法遏制的流失速度,换作其他进化者,早已衰竭而死。
这说明,少年原本的精神力极为强大。然而,足以支撑起一位进化者所有心气与骄傲的东西,却从他身上消失了。
“医生。”
少年的手很凉,仿若透不进日光的寒潭,一如那双冷漠而死寂的眼眸。
“你救不了我。”
敲门声响起,安德森从三年前的旧事回神,转向三年后的门扉:“请进。”
年轻男子推门而入,清冷昳丽的眉目,一如当初。
他平淡地说:“医生,我还有救吗。”
安德森:“……”
安德森:“五。”
祈长夜神色不变:“还剩五年?”
安德森:“四。”
小祈霁:“?”
“三。”
“??”
“二,一!”
安德森放下腕表:“好了,到我下班时间了。”
“……”
小祈霁揣起磨好的小爪子,转转脑袋,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祈长夜看了眼时间,早上刚过十点。
“我这周休假,先坐吧。”安德森说,“看来这次,你不是为了拿那些没什么用的药而来。”
祈长夜微微点头,安德森目光扫过,发现了一只正把脑袋搁在祈长夜指间蹭蹭的小怪物。
“这就是帝龙?长得怪模怪样。”
祈长夜摸摸小祈霁的脑袋:“不怪。”
小祈霁吧唧亲一口他的手指。
“……”
祈长夜迅速把手指收了回去。
安德森露出了然的表情。
他张口便说:“我知道,这几年你一直抗拒治疗,对我开的药爱吃不吃,我说的话就当耳边风。叫你别用精神力,你还用。叫你少去深渊,你还去……”
默默听着他叨叨的祈长夜低声插了一句:“有些情况,不得不去。”
安德森双手抱胸:“好吧,谁让你是我们这唯一能从深渊里捞人的。你来了以后,那群进化者小队都敢往危险的地方作死了,就知道你会去捞他们。”
“所以,是什么让你改变了主意,决定放过自己?”
祈长夜敛目,安静地抚摸小龙尾巴。
小祈霁望着他,摇摇尾巴,软软地圈住他的指尖。
“原来如此。”
安德森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眼底划过一抹反光。
“你的精神力受损太严重,就像我之前说的,是失去泉眼的井,迟早会干涸。”
“下周开始,来我这里做精神疏导,每周两次。”
“先打个预防针,那滋味可不好受,就像在你的脑子里钻孔,强行刺激精神力复苏,而且,不保证能起效。”
祈长夜:“好,麻烦您了。”
话音刚落,他的手指被扒拉了一下。
小祈霁嗷嗷,声音有点焦急。
我也可以!
等我再长大一点点!
祈长夜摸摸它的脑袋:“你只要长大就好。”
小祈霁不吭声了,盯着自己的小爪爪,不知在想些什么。
安德森再次开口:“精神力受损……是不可逆的,不要说恢复到以前的水平,就算只是恢复一点,也难如登天。”
他望着自己这位三年前的病人:“所以,后悔吗?”
“不,”祈长夜抬起乌黑的眼眸,“绝不。”
……
助理将洗好的茶杯放置在茶盘,和有些走神的安德森打招呼:“祈队已经走了。”
安德森若有所思:“他总算有点活气了。”
助理:“啊?”
“有些人活着,是为了赴死。”安德森摇了摇头,多了几分欣慰,“他不再是了。”
助理:“啊?您说啥?听不懂。”
安德森:“……回家吧,回家去吧。”
街头落下金色的叶子,被祈长夜接在掌中,递给小龙。
小祈霁抱着金灿灿的叶子,好奇地打量几秒,嚼嚼。
祈长夜:“?”
祈长夜:“不要什么都吃。”
小祈霁呸呸呸吐出叶子,被苦得抖了一抖。不过,它还是抓着那片哥哥给的叶子,没有松爪。
祈长夜的目光停在街道对面,两秒后,落回小龙身上:“想吃糖吗?”
小祈霁:“嗷?”
刚刚破壳没多久的小龙,还没有尝过糖的味道。
祈长夜抬步。
“哎呀,这不是祈队嘛?”
熟悉的声音响起,艾丽娅两三步跨到祈长夜面前。
“你手里的是什么呀?是准备送给城主的礼物吗?”她指了指小祈霁,笑嘻嘻地询问。
小祈霁很警觉地抓紧祈长夜衣袖,祈长夜摇摇头:“我和城主说过,以后它住我那。”
艾丽娅长长地“哦”了一声,看着祈长夜,不说话,只是背着手笑。
祈长夜与她对视两秒:“怎么了?”
艾丽娅捏着嗓子:“我不会养它~”
祈长夜:“……”
艾丽娅:“过十四天就把它送走~”
祈长夜:“…………”
祈长夜转身,抱着歪头的小祈霁,默默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