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凌乱且巨大的各种杂音,黎麦感觉自己的心已经跳到了嗓子眼,整个房子都在不停地震动、旋转。
头顶上的天花板也开始发出一些沉闷的声音,黎麦勉强抬头,心里的惊惶一浪盖过一浪。
突然她感觉自己的右手被一阵大力拉扯,本就有些站立不稳的腿化解不了,她整个人向右边倒去。
接着她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他的衣襟处传来一阵熟悉的苦柚味的清香。
张槐序护着黎麦的头,快速地抱着她到盥洗室的角落蹲下,他整个人覆在黎麦的身上,把她的上半身搂在怀里。
他的左手护着黎麦的身侧,正有节奏地抚摸着黎麦。
黎麦窝在他的怀里,努力使自己的心神镇定下来。
碎石簌簌落下的声音,外面坍塌、断裂的声音,各种玻璃制品砸碎的声音,以及电线短路着火的声音都以一种沉闷的形式传到她的耳朵里。
黎麦听得最清楚的,是张槐序有力的心跳。
她感觉脚下还在剧烈地晃动,但被拥住的上半身却平稳安全。
“张,张槐序,你好不好?”这句话带着克制不住的颤音。
“我好,小麦,不要害怕。”
黎麦咽了咽口水,她的视野一片黑暗,无法查看外面的情况。
她只能搂紧张槐序,并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过去大概三十分钟,震感逐步缩小。
原来如世界末日般纷至沓来的各种尖利沉钝的声音也归于寂寂。
黎麦稍微动了动自己已经有些酸麻的腰,张槐序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慢慢地放开了她。
入目仍是一片黑暗,黎麦勉强蹲起,感觉身边有很多断裂墙壁和石块。
张槐序扶着她,手慢吞吞地往外摸索,防止尖锐的东西刺伤她。
看样子外面已经塌了,所幸电路断裂并没有引发火灾,黎麦和张槐序仍有一个能容纳两人蹲坐的安全空间。
黎麦吸气:
“吓死我了。”
那边张槐序竟然还笑得出来,他“噗”地一声:
“还不算太倒霉,看来酒吧的盥洗室结构还可以。”
他用手再次摸索着确认了目前可以活动的空间,补充道:
“接下来等待救援就好了,小麦不要怕。”
四周一片漆黑,黎麦也看不见张槐序,周边偶尔传来石块掉落的悉索声音,其余的就只有两个人闷闷的心跳声。
沉默了一会儿,黎麦觉得这不失为一个机会,反正都这样了……
“你还记得我们以前吗?”
没想到,张槐序竟然先开了这个话头。
“当然。”黎麦轻声回答,她抱住自己的双腿,好像陷入了某种回忆。
张槐序温润的声音从黑暗中缓缓流出:
“第一次去找秋萍,我们在山上待到天黑。那时候又下雨,山里也是这样寂静又黑暗。”
“嗯,那个时候我太冲动了。”
“怎么这样说呢?其实我觉得,如果你没有这样的勇气,秋萍或许无法脱离困境。对了,说到秋萍,她现在怎么样了?”
黎麦垂头,抿了抿唇,淡声道:
“很久没联系了,不过以她的个性,应该会过得很好。”
张槐序的声音听起来有一些惊讶:
“怎么和她没联系了呢?”
黎麦轻轻地笑了两声,眉宇间是释然的神色:
“我们太像了,靠得太近会让对方追忆起一些痛苦,这不好。倒不如远远地知道一些音讯,知道对方过得好,也就满意了。”
张槐序感觉自己的心脏被这句话撞得生疼,他拢在膝盖上的手用力,运动裤被握出一些褶皱。
“我对你而言,也是这样吗?”
这句话有掩盖不了的苦涩意味,张槐序几乎已经确信自己的自私给黎麦带来了一些他未曾察觉的痛苦。
“怎么说呢?和你有关的回忆都不算痛苦,所以你不用忧虑。”
黎麦隐去了那些被拒绝后流过的眼泪,所以乍一想确实都可以称得上是美好回忆。
黎麦沉吟,觉得这是抛出问题的好时机,于是她话锋一转:
“不过,我最近老是梦见我们之前的事。”
张槐序的声音带着点鼻音和沙哑,有种异样的性感:
“什么事?”
“嗯,就是我老是梦见你,然后不管是不是一些不太好的回忆,我都会惊醒。”
“小麦,是不是很难过?”他的声音颤抖得像被深秋的风刮动的残枝。
黎麦讶异地转头,她听见了他细微的呜咽声。
她急切地向他靠过去,然后在黑暗中摸索着张槐序的脸,对方的躯体缓缓地起伏,有一滴温热的液体砸在她的手上。
黎麦终于摸到了他的脸,甫一触摸,泪水就沾满了她的掌心。
她心疼地皱起眉毛,动作轻柔地拂去他的泪水,仿佛蜂鸟采食虞美人的花蜜。
“槐序,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小麦,你知不知道我是一个糟糕透顶的人?”
黎麦一只手给他擦眼泪,另一只手捧着他的脸颊,心里叹了一口气。
“你并不糟糕,就算真的没我想的那么好,我也不怪你。张槐序,你从未带给我痛苦,相反,我能从那个地方走出来,你有很大一份功劳。”
张槐序终于停止了抽泣,他抱住黎麦,把下巴搁在黎麦的额头,声音仿佛被眼泪浸过:
“你原谅我好不好,好不好?别不要我,好不好?”
黎麦轻轻抚摸他的脸颊,感觉掌心被泪水冲洗过的肌肤像一块有余温的凉玉。
“我原谅你,我不怪你。”
张槐序仿佛得到安慰的孩子,慢慢地平静下来。良久,他放开黎麦,声音里还是有很浓的鼻音:
“抱歉,小麦,我失态了。”
黎麦在黑暗中松了一口气,有些戏谑地说:
“怎么回事,你以前可没这么爱哭。”
张槐序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刚刚你说总是惊醒,这是为什么?”
这自己也想不清楚啊,黎麦扶额,有些头疼地表示:
“不知道,而且感觉很多事我都不怎么记得了。”
张槐序沉思了一会儿,收拾好了心情的他给黎麦出主意:
“会不会正是因为记不清楚,所以想起来的时候很费力,才让你心神不宁呢?”
黎麦歪歪脑袋,心里觉得他说的有几分道理:
“那怎么办?”
张槐序温和的声音像水一样流出来:
“不如我们一起聊聊?还可以交换当时的想法,说不定你都知道清楚了就不会再纠结以前的事情了。”
黎麦几乎要给他鼓掌,正中自己下怀!
“好啊,我今天晚上梦见我第一次遇到你的时候了,那时候你真好看啊,像男明星。”
张槐序的话语都带着点笑意,不满道:
“现在不好看啦?”
黎麦摆摆手,笑着解释:
“不是呀,我小时候没见过你这款呀,当然觉得很了不起。”
嘶,张槐序感觉越听越奇怪,好像怎么理解不是一个好意思耶……
黎麦挠挠脸,有些尴尬:
“话题跑偏啦!”
张槐序思忖了一会儿,面色逐渐冷下来:
“后来你回家,你哥哥打你。”
黎麦冷哼一声,一张多年未见的脸在她脑海中浮现出来,她语气懒散:
“我也打他了,不吃亏。”
张槐序垂眸,任由自己堕入多年前的那个的暴雨夏日,回忆鲸吞着他的大脑,在旧日的潮水完全裹挟他之前,他神志不清地想:
那时的张槐序,是否料到有朝一日自己会靠那几天的短暂回忆过活呢?
黎麦的声音仿佛远逝的潮汐:
“我之前从来不想那些事,遇到你之后就不一样了。其实我倒不害怕,只是怕冒犯你,不知道那段回忆对你而言是否有些不愉快。”
张槐序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激动,他急切地回答:
“不是的,在下水村的那段时间,是我人生最轻松快乐的一段日子。”
黎麦轻笑:
“那就好,聊到哪了?你送我回去了是吧?一回去我就和黎必华吵架了。”
张槐序的手准确地搭在黎麦的肩膀,他声音轻柔:
“嗯。”
黎麦一边把玩着自己的手,一边回忆当时的场景。
那扇发白的铜绿色木门,那个长满杂草的院子,那栋破旧的红砖房子。
那是她生活了近二十年的地方,埋葬了她所有的天真和整个童年的枯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