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麦手上动作一滞,随后有些迟疑地说:
“嗯,我也感觉,她有些奇怪……”
张槐序眉眼舒展,又给黎麦倒了一杯清水:
“是那个女人?”
“哎,我说不上来。”
说到这里,黎麦凝眉又摇摇头,接着表示:
“不好过分揣测人家,就这样吧。我只是觉得她很合我的眼缘。”
那个女人的神态和微微颤抖的身体又浮现在黎麦的脑海,她摇了摇头,试图不再去想那个女人的事。
张槐序笑笑,温言劝慰黎麦:
“好,听你的。我们没有见死不救,已经帮过她们了,小麦你不用觉得纠结。”
“嗯……”
第二天两人就走上利马街头开始当天的拍摄任务了。
第一站是利马当地最大的唐人街。两个人走在路上,黎麦惊奇地发现大街上走动的人们竟然多数都是黄皮肤、黑头发,甚至连眼瞳也是黑色。
她知道秘鲁有很多华人在这里生活,但在南美洲竟然可以有这么多人在容貌上肖似亚洲人,这还是让她感到一种说不出来的亲切与惊喜。
等到了唐人街,更多的华人在这里生活、做生意,连大门口的一对石狮子都是广市华侨捐赠的。
黎麦和张槐序在这里吃了很多国内的美食,味道都很正宗,其中一家广式肠粉更是深得黎麦欢心。
当然,除了国内特色,这里也有不少秘鲁特产。
在街头,黎麦跟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华人大叔亲切的交谈,大叔一定要请黎麦尝一尝他摊位上的一种外形酷似火龙果的当地特色水果,她盛情难却,对着镜头把水果接下并展示。
黎麦看着只有手掌大小的“黄色火龙果”,在大叔的指导下把皮切开,里面是白心火龙果的样子,吃起来味道也没什么差别。
但黎麦在尝过一口后仍然睁大眼睛,并笑盈盈地夸赞:
“好吃。”
这个明媚又可爱的表情被张槐序记录下来,隔着相机屏幕,张槐序也不自觉地浅笑起来。
大叔拍拍胸脯,敦厚的脸上浮现出自豪的笑容:
“我就说好吃吧!”
黎麦又啃了一口水果,然后抬抬下巴示意张槐序把镜头转向大叔,张槐序也立马会意。
两个人的互动落在大叔的眼里,大叔眼神八卦地在黎麦和张槐序中间扫视了两圈,嘴角露出微妙的笑容。
“大叔,我给您做宣传,以后更多人跟您买水果啦。”
“哈哈哈,好啊!现在的年轻人都勇敢!小两口都可以满世界去旅游!”
正在吃火龙果的黎麦被这句话给噎了一下,正要解释,结果又被汁水给呛到,当即大声咳嗽起来。
张槐序连忙放下相机,一手扶着她一手给她拍背顺气,面色是难得的焦急。
等黎麦缓过气来,她有气无力地表示:
“大叔,您误会了,这是我朋友。”
华人大叔也被她刚才的反应吓了一跳,立马回答:
“好好好,朋友也好,也挺好!哎,我女儿也跟你差不多大,她将来如果能和你一样独立,这个世界上哪里她都能去,都能立足,那我也放心了。”
说到后面,大叔的脸上露出一点宽慰的微笑,黎麦先是默然,然后弯了弯嘴角:
“会的,您女儿很幸福。”
黎麦回头,身后的张槐序也朝她笑笑,仿佛一个始终在播报晴天的晴天娃娃。
此时,身后的人群中突然传来一阵骚动,三个人同时往身后看,发现在拥挤的人流中有一个灵活的瘦小身影在快速地穿梭。
而跟在后面的,是几个成人。
可以看出他们是在追赶那个瘦小身影,但由于身材高大,在密集的人流里反倒跑不快,他们面色狰狞,粗暴地推搡着面前的路人。
那个瘦小的身影像风一样从黎麦身边掠过,尽管张槐序把她揽在手边,黎麦还是被撞得一趔趄。
张槐序皱皱眉,上下扫视着几乎被他抱在怀里的黎麦,有些心疼地问:
“撞疼了吗?”
而黎麦的视线却跟随着飞掠过去的那个小小身影,眉头微锁,若有所思。
刚才那几个大汉路过她身边时,她很明显地看清楚了几个人脸上愤怒的表情,并且完全可以听出来他们交谈的语气很不平,尽管她并不懂西语。
而且那个瘦小的身影,很眼熟……
黎麦匆匆回头,正要开口和张槐序说些什么,这才发现自己几乎侧着身子被张槐序揽在怀里,对方正低头看着自己,神态温柔而怜惜。
“……你先放开我,我没事。”黎麦轻轻扭动身子从张槐序怀里脱离,随后又把目光投向远处,那群人的身影已经消失。
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而张槐序却神态自若,仿佛刚才的行为没有任何不妥。
正当黎麦憋得难受时,那个卖水果的大叔却轻轻叹了口气,低低地说了一句:
“可怜啊,这是得罪什么人了……”
听出这句话里的惋惜,黎麦的话也有了发泄的出口:
“大叔,您知道这是怎么了吗?谁可怜啊?”
“哎,不知道啊,我说那个小孩可怜。”
黎麦眼睛一亮,张槐序也垂了垂眼,两个人心里都有了底。
“那个小孩是不是个小男孩?嗯,很黑很瘦,眼睛很大,然后剃着寸头,手脚都挺长的?”黎麦一边回忆一边向大叔描述着。
“他的耳朵上有个类似十字的疤。”张槐序温声补充。
大叔有些惊奇,疑惑地问:
“你们怎么知道,不是来旅游的吗?”
得知黎麦两个人在酒店帮了姐弟俩,大叔长呼一口气,“哎”了一声后叹息道:
“世界上还真是好心人多,那两个孩子很可怜的。”
“他们妈妈去得早,是咱们华人,还活着的时候也在唐人街做点小买卖的,人很勤快。可惜嫁了个烂赌鬼,再怎么勤快也没法子,家里穷得病都看不起,就走了嘛,留下两个孩子苦。”
说完这些,大叔面上伤感,又叹了口气,接着说:
“他们爸爸不是东西,早几年还想把两个人卖了,姐姐跑到这里哭,她妈妈有认识的那些个街坊邻居就去找那个赌鬼说理,说不通。”
“最后是请到了一个好心的大老板肯管这件事,出面敲打了那个赌鬼,这就不敢了,但还是苦。”
“姐姐养着弟弟,年纪轻轻的就显老了,那个弟弟也是又瘦又矮得不成样子。”
黎麦默然,心中却溢出说不清楚的悲伤。
她确实是一个善良的人,但并不是“圣母”,她不会满世界去播撒自己的善心。
然而物伤其类,黎麦对于和自己有类似经历的人总是忍不住心软同情,在酒店的那天,她就在姐姐的身上嗅到了同类的味道。
没能真正的帮到她,黎麦嘴上不说,其实心里一直压着点东西。
张槐序看了看她,忍住想要抚平她眉中千千结的冲动,声音很轻地问:
“那他们现在怎么生活呢?”
大叔唏嘘不已,慢慢地搓开手上的塑料袋:
“姐姐什么脏活累活都干,人也是乖,见谁都是问好的。”
“弟弟嘛,头大咯。经常在这片干点端茶倒水的活,但是喜欢小偷小摸,这边的人看他也是头痛。”
“说起来,有段时间没见他们姐弟俩,刚刚被人追,不知道是不是又偷东西了。”
黎麦摇摇头,不认同地表示:
“那些人不像是被小偷小摸了。”
“那就更不知道咯!不过在这里,外面的人都不能下死手。那孩子也算机灵,不操心啦!来,妮儿,叔送你几个水果,拿回去吃!”
黎麦看着大叔手上那一大袋水果,几乎摊位上的的各个种类都有,她连连摆手:
“不用了,您之前已经请过我了,这么多我不能要……”
“害,叔跟你投缘,不客气欸!”
这个大叔是个好人,黎麦心想,随后脑子里突然冒出来一个想法。
她接过大叔手上沉甸甸的袋子,要两只手才能提的动,然后笑盈盈地对大叔说:
“大叔,我付你钱,你可不可以帮我个忙?”
“什么忙?”
“我觉得,那两个孩子很可怜,今天还能遇到或许是缘分。”
“我想您长久没见到那个姐姐,可能是因为她身体不舒服。我想捐助她,但是没有渠道,您能不能帮我联系一下她?”
大叔搓了搓手,然后有些不太好意思地说:
“水果钱就不要了。至于他们姐弟,行,叔给你打听打听。”
得到肯定的答复,黎麦笑着向大叔道谢,又给他留了电话。
可水果钱大叔怎么也不肯收,直到张槐序也劝她算了,黎麦才拎着水果袋子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等大叔的身影消失在人群里,张槐序把相机包挂到黎麦的脖子上,然后伸手接过那袋沉甸甸的水果。
黎麦朝着他笑,脸上的雀跃藏不住,嘴角的梨涡仿佛是蜂蜜牛奶里的小漩涡。
于是张槐序也开心起来,决定说一个让黎麦更开心的事情,他低头跟黎麦分享:
“刚刚趁他不注意,我悄悄把钱藏到大扁豆里啦!”
然后他满意地看到黎麦脸上的雀跃放大了,她乐不可支地说:
“这么厉害?”
“当然,所以我劝你快点走,不然穿帮啦!”
“哈哈哈哈,什么大扁豆,我怎么没看见?”
张槐序也笑,他向来温文,这会儿难得的带着点调皮神态,他挑挑眉:
“就是长得像大扁豆的水果呀!可大了,感觉可以大战僵尸。”
“哈哈哈哈哈哈。”黎麦被他逗得捧腹,最后笑得连腰都直不起来。
张槐序一边拍拍她的背,一边语气宠溺道:
“好啦,今天中午想吃什么呢?”
“再吃一次广式肠粉!”
“好~”
等一天的拍摄任务结束,发现返程时长只需二十分钟的两个人决定走回酒店。
这个时候是下午五点钟,尚且浓烈的夕阳挂在天际,照出的光像流出咸鸭蛋心的油。
黎麦哼着歌走在有些硌脚的石子路上,抬头观察着路边因为年代久远而发黄的白色欧式大楼。
张槐序眯着眼睛看她,他实在喜欢她开心的样子。
然而祥和美好易逝,而悲切常在。
正在两个人心情愉悦时,忽然,从黎麦左手边的大楼间隙里钻出来一个眼窝深陷、颧骨突起的瘦子外国人,拽掉黎麦手里的相机包就跑向对面的巷子里。
张槐序反应很快,立马拔腿跟上那个人。
黎麦一边捂着因为用力拉扯而勒出一道深红的手一边大喊“抢劫”。
但是路口的路人目睹抢劫,也没有人敢跟着过去。
黎麦咬咬牙,看向张槐序背影消失的那个巷子口。
然后她果断扭身,请求一对目睹了一切的外国情侣报警后,就径直跑向那个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