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那抹粉衣倩影灵动之极,说话间已至了跟前,这跳脱似的性子,很是有些与这宫中女子不同。
这宫中女子谁不是谨言慎行,若非如此,恐怕死都不知死了多少回了。
许蔚兮不知来人是谁,思量间,又觉有几分熟悉,似在哪里见过,忽而灵光一闪。
是了,除夕夜宫宴上,这粉衣的少女,便就坐于公主和郡主们的位置,想来应是位公主或郡主了。
她正岿然不动暗自回忆,一旁一众宫人都已福身向这姑娘行了礼数,耳边一叠声“参见昭阳公主”的声儿。
原是昭阳公主裴云霓。
这昭阳公主性子是帝女中最活泼的,皇帝膝下统共十一位皇子,十二位公主,除去早夭的五位皇子外,其余六位皇子都已封作亲王,而十二位公主也有三人幼年夭折,另九位公主已有六位出阁嫁了人,宫中如今便只住着三位公主了。
昭阳公主年十六,只比她小两岁,其母妃是宫中的恭妃娘娘,恭妃在生下公主之前,已诞下九皇子,便是泰王裴明郢。
公主也到了婚嫁年纪,不过皇帝似乎并不着急将昭阳公主指婚。
昭阳公主与许蔚兮互相见了礼,二人似乎早已熟稔的旧友般,相携入了殿中碧纱橱里窝着,紫茗和朱若忙上了点心和茶水。
昭阳公主轻捧一杯清茶品了回,笑说:“璇姐姐这里的茶好香啊,比我母妃那里的好一些。”
许蔚兮因嗓子有些干,便咳了声,道:“这茶是祥贵嫔娘娘赠我,你若是喜欢,今后多去给祥贵嫔娘娘请安,没准儿她也送你一些。”
“对哦,我已许久未曾得去祥娘娘宫中问安了,也好,一会儿我便去趟祥娘娘那儿。璇姐姐你快换身轻便衣裳,一会儿咱们同太子哥哥他们去后山围场狩猎需得轻装上阵的,你这身貂皮大氅太厚了,若你和我皇兄同骑一乘,可别累着马儿了。”
许蔚兮噗嗤一笑。
这公主,真是直肠子。
她入宫多日了,心情一直郁郁寡欢不大好,如今有公主逗乐,也算开怀了不少,便答应了今日同去后山围场狩猎踏青。
***
大梁在圣祖开国初期,四季常率诸王和臣子聚于后山及南苑围场进行围猎,四季狩猎,又分春蒐、夏苖、秋狝、冬狩,每每于狩猎之际整饬军令,且赏罚分明。
今日狩猎并非正式,不过几位王闲暇无事踏青游山玩水罢了。
虽并非正式狩猎活动,也不是开玩笑,刀剑无眼,且再过半月,皇家春蒐便要在南苑的皇家围场进行,介时,皇帝当亲率诸王、宗室子弟及臣子一干人等比拼狩猎。
若围猎得胜拔得头筹,可受皇帝丰厚赏赐,因此虽这一次并非春蒐,几位亲王也卯足了劲儿争先。
这后山围场比南苑围场要小一圈,却也极大,沿途兴建行宫以供诸人留宿安置,一应用度虽比宫中短了些,却也不差太多,南苑的行宫还是温泉宫,实在很奢靡。
因今日出宫本不在许蔚兮的计划内,因此她的准备并不多,入宫后两月初次出宫,她不过换了身轻便衣裳,只带了紫茗和朱若两个丫头。
她虽极力轻装上阵,两个丫头倒是想得周全,带了一箩筐东西,光是给她换洗的衣裳就带了三十几套,其余还有玲琅满目的胭脂水粉并几大箱子的钗环配饰各色步摇等……
不知情的还以为她出宫省亲。
今日虽天气晴朗,却风大得很,刚下马车,一阵风儿便吹乱了她才梳好的发髻。
额,她真白梳了半个时辰。
与她的累赘打扮相比,昭阳公主却是一身男装打扮。
那是自西域传入中原的胡服男装,窄袖紧身,翻领着靴,就连梳的发髻亦从男子,公主乌发高高竖了,别一顶紫金冠,腰系褡裢,胯下一匹枣红马,十分活泼清丽。
碧青色天穹忽有一两只自南北归的鹰隼,她抬头看鹰隼翱翔之际,昭阳公主已利落地自绑在马鞍上的箭筒内拔了支羽剪,拉弓蓄力,直勾勾朝天穹射了去。
昭阳公主总共连射了五支短箭,都没中,她很沮丧,气得下了马去,骂道:“我就说了这箭不好使不好使,母妃非说怕我弄伤了自己,不肯让我用皇兄们一样的穿云箭,气死本公主了!”
几位亲王都笑了笑。
其一母同胞的兄长泰王裴明郢便说道:“母妃疼你,你还不领情,回头我与母妃说你的不是,下次不带你出来玩儿了。”
昭阳公主急道:“别别别!八哥你怎如此小性,我又不是说你的不是!”
众人又笑。
那裴明郢笑罢,一瞥妹妹身边那站着一直整理头上钗环步摇的许蔚兮,悄悄扭头对一旁晋王说:“七哥你瞧,太子未来的正妃今日花枝招展的,感情她来看我们玩儿的?还是让太子看她的?虽她容色倾城,却也不是很能分得清场合。我打赌,太子不喜欢这位莽撞冒失的上官小姐。”
话刚说完,裴照郢只瞥了裴明郢一回,落下一声“多嘴”,便没再瞧许蔚兮,径直往另一辆朱轮马车走去。
许蔚兮也注意到那辆朱轮马车了。
她抬手拔掉头上的钗环步摇塞了去紫茗手里,吩咐说:“快收进匣子里,我今日不用这些,免得他们几个笑话我有病。”
紫茗便应下了,忙拿去马车内收好。等她再回来时,许蔚兮已骑在一匹高头骏马上。
那是匹通体毛色银白的汗血马,极是珍贵,是草原汗国朝贡的贡马。
大梁是允许女子同男子一般骑马外出的,因此仕宦之家的女子大多都会骑马。
许蔚兮已久不骑马了,倒变得有些生疏,跨着马儿左顾右盼,不知该往哪儿跑。
她第一次来后山围场,不知去路来路,也就不敢乱跑。
她目光游离,视线终而落在那辆朱轮马车那儿。
晋王裴照郢立在车边,马车帘子被人从里边掀开,一只纤纤素手伸出。
裴照郢握上那葱段似的几根指,一紫衣女子自车内探身而出。
晋王目光锁在她身上,另一手微扶女子腰身,那女子一笑,似有些羞赧似的看他。
许蔚兮看了会儿,蹙了眉毛,正要移走视线,一旁紫茗便对她说:“姑娘你瞧,那一位是陛下指给晋王殿下做正妃的小姐,其父是当朝太尉大人。”
“……”
哦,原是如此,难怪晋王对其鞍前马后的极尽……柔情。
不知为何,她不太想待在这儿了,有点烦躁不安。
胯..下的马儿也不怎么听她号令,她都哼了几声了,这马儿也不肯走,就在原地吃吃吃。
这地上的青草才冒出来苗苗,想来嫩的很。
那回选秀,皇帝虽有意给诸王指婚,不过六位亲王中,只皇太子裴怀郢和晋王裴照郢被指了婚,其余四位亲王里,韩王才六岁,没法儿成婚,齐王裴熵郢虽已二十四了,也是没被指婚,然后泰王裴明郢也未曾被指婚,剩下两位亲王,赵王鲁王,只赵王有婚事。
朝堂近来有不少关于皇储和晋王之间的流言,譬如皇帝只给皇太子和晋王指婚,是否意味着,多年不受重视的晋王,也有了和皇太子较量的手腕了?
这次指给晋王的,是太尉千金褚采薇。
褚采薇其父乃是当朝从一品辅国大将军,因战功赫赫,加封正一品太尉,又加赐梁国公爵位,与韩贵妃之父骠骑大将军共同执掌虎符,其麾下亦有二十万兵马听调。
原本,这皇帝是打算将褚采薇指婚给皇太子的,但皇帝后来却改变了主意,将褚采薇指给了晋王。
君王心思难测,但也可稍加揣摩,这晋王正妃家世显赫……也许,晋王在皇帝心中,已有了些份量了。
何况储君,自古以来没几个坐上皇位……因此朝臣近来也是有些举棋不定。
褚采薇亦轻装上阵,一领淡紫色窄袖襦衫,一条同色长裙,肩搭一条粉色披帛,发髻轻绾,插一支玉兰银簪,容颜极清丽可人,一双硕大水灵的眼睛很是灵动。
她扶着晋王的手自马车下,还未说一句话,一旁一个同穿胡服的高大仆从牵了匹黑色高头骏马至她跟前。
裴照郢替她调整了会儿马鞍和配饰,又上紧缰绳,再扶她踩着马蹬上马。
泰王裴明郢看着一对璧人,煞是羡慕,便对昭阳说:“七哥真是温柔体贴,难怪褚小姐自来倾心于他。”
昭阳哼了哼:“那日父皇不是问你可否看上哪家小姐了吗?是九哥你自个儿眼高于顶看不上别个,现在说些风凉话做甚?”
“你这丫头,你又不是不知我心有所属了。”
昭阳哈哈大笑:“你的心上人如今在韩贵妃娘娘那里当差,也不见你去表白心意,等阿碧姐姐有了喜欢的公子离了宫去嫁人,你就自己后悔去吧!”
“……”
这边兄妹二人打趣着,那边紫茗和朱若的动静却不小,众人忙望去,发现许蔚兮骑着的汗血宝马踢着蹄子,狂躁异常。
她紧紧揪着缰绳让马儿乖巧些,可是没用。
暗地里,裴熵郢眸色一沉,却不动声色,使了发暗器刺入那马儿的前腿上,马儿当即嘶鸣一声,高高抬起前腿,将许蔚兮给颠了下去,她滚到马背上,滚了好几圈才停。
因她是未来太子妃,众人都不敢轻视,遂都奔过去查看她可有伤势,不过令人意外的是,最先做出反应走过去的人不是太子,而是……晋王。
他分明是瘸子,因情急之下要救人,遂一瘸一拐地疾走过去,那模样看着着实在有些可怜兮兮的。
昭阳公主忙跑过去扶着他,道:“七哥你人好,但也量力而行啊,璇姐姐有太子哥哥呢,再说你这条腿能行吗?”
“……”
说完她就挨了裴照郢一记眼刀。
裴明郢给了昭阳一记暴栗,道:“你这丫头,怎么还打趣起七哥来了,回头他罚你抄一百遍经书。”
昭阳忙低头吐了吐舌。
太子姗姗来迟,不急不缓走到许蔚兮身边。
她坐草地上,揉着膝盖蹙着眉,一副痛苦模样。
太子伸手摸了摸她的脚踝处,问:“可有扭伤了?”
“没扭到那里,应是膝盖擦破了皮罢了,不碍事的。”
话说完,太子将她拦腰一抱,大步走向一辆四轮朱顶的马车。
帘子刚撇下,太子便撩起她裙裾下的裤管儿。
她有些窘迫,因她和太子有婚约,但此前却是没接触过的,她此刻很是有些难为情,且现在还有点儿冷。
她欲将裤管儿放下,太子却不让,从马车上一只匣子里取了瓶药。
粉末状的药粉撒在她红肿破皮的膝盖处,她疼得眼泪花都冒了,裴怀郢却不为所动,只自顾自洒了一通,也不做别的处理,洒了药便放下她的裤管儿。
她正欲说声谢谢,太子却抬手抚上她的一侧脸颊,她一怔,太子已盯着她的脸容,冷笑道:“你真像你阿姐云珠。”
说着便掐上她的下颌,欲吻上,她一扭头:“太子殿下,你我还未成婚……”
太子撤了手,依旧笑着,只是那笑并没什么温度,大手抚上她的腰身,贴着她耳朵,说话间,热气拂耳,很痒。
“那又如何?璇儿,孤第一眼见你,便要定了你,按捺这么些时日,也够久了,你我还有两月便成婚,如何不能够欢愉片刻?”
说着便吻上她颈项。
她惊然间忘了推拒,等反应之际,太子已将她按倒在那铺着厚厚绒毯的马车内,周边瓶瓶罐罐倒了一地,她正欲呼出声,太子却不容推拒般强横吻上她樱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