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箐看着他，在他面前站定，抬手擦了擦他的眼尾。

洛夜桐没躲，很轻地摇了摇头。

说不怨恨她抛弃自己这件事是假的，但在此刻，他的思念显然占据了上风。

“晚饭想吃什么？妈妈给你做，你爸爸在楼下看电视，要不要去和他说说话？”

洛夜桐还是摇头，他几步上前，一把抱住许箐。

“诶……桐桐？你怎么了？”许箐愣在原地，然后感觉到洛夜桐的身体有些颤抖，便抬头拍了拍他的后背，动作很轻，似是在安抚。

洛夜桐闭着眼睛，像个小孩一样，也不说话，只是静默地抱着许箐。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洛夜桐松开手，心情已经平复了些，他道：“妈，我好想你。”

许箐失笑：“你呀，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

洛夜桐没说话，勾了勾嘴角。

两人又聊了一会，许箐就下楼做饭去了。

洛夜桐看着许箐离去的背影，心里一阵难受。

当初抛下自己的人是她，但是对他好的人也是她，这种矛盾的心理时常让洛夜桐感到不知所措。

他清醒地知道这是幻境，但他也确实不想那么快醒来。

洛夜桐下楼，看到坐在沙发上看晚间新闻的洛父。

洛夜桐走近他，哑着声音喊了句“爸”。

洛父回头看了洛夜桐一眼，让他过来旁边坐。

“夜桐，最近还好吗？”

洛夜桐用力点点头，想把心里的酸涩压下去。

两人再度陷入沉默，洛父看着洛夜桐，深深叹了口气开口：“你是不是怪爸爸工作太忙没时间陪你和妈妈？”

洛夜桐摇了摇头，声音带了丝哽咽：“爸，能见到你我真的特别高兴。”

洛父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他又道：“夜桐，我也很高兴。”

洛夜桐不住地点头。

洛夜桐真的很希望这一切都是真的，即使不是，他也希望这样的时光能持续久一点，再久一点。

他控制不住地陷进去，这是他做梦都想要的。

回家就能看到爸妈，还能吃上热腾腾的饭菜，然后和爸爸喝茶聊天，帮妈妈做家务什么的。

对于常人唾手可得的东西，于他而言却是只能在梦境里才能拥有的，他不甘心。

许箐从厨房里出来，把冒着热气的饺子端上桌，招呼着两父子吃饭。

洛夜桐看着冒着热气的饺子，水蒸汽熏的他眼睛发疼，他夹了个饺子塞进嘴里，味道极好，和深远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他看着自己的父母，一直忍着的眼泪终于决堤，他又吃了几个，几颗豆大的泪珠砸在浅褐色的原木桌上，晕出一片水痕。

这次许箐和洛父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洛夜桐。

洛夜桐喉咙发紧，胸口酸涩难当，他微微躬身，忍受着从心口逐渐蔓延到五脏六腑的疼痛。

“桐桐，有些东西回不来了，就放下吧。”许箐率先开了口，她抬手揉了揉洛夜桐的发顶，动作轻柔，像是生怕惊扰了什么一般。

洛夜桐摇头，嘴里念着“我不要”。

“你不可能永远留住我们，对不对？”

洛夜桐只是摇头，不再说话。

洛父起身，从洛夜桐的衣服口袋里抽出其中一把沙漠/之鹰，然后强硬地塞进洛夜桐手里，语气里充满不真实感：“杀了我们，忘了一切，听话。”

洛夜桐浑身发抖，他紧紧握着枪，莫大的痛苦几乎将他撕裂。

不知道沉默了多久，洛夜桐终于开口说话，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谢谢你们……爸……妈……”

洛夜桐艰难起身，两只手紧紧抓着枪，举起对准他们，语气里满是诀别：“但是对不起……请你们原谅我……原谅我……”

“对不起……但我真的很爱你们……”

他终于明白斯洛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了，他之所以脱离不了幻境，是因为自己本身对这个世界存有太深的执念，而斯洛的这个考核，正是为了让他与这执念剥离开来，这样他才能真正融入西里克大陆这个世界，而不是一直活在他回忆里的那个“世界”。

他在原本的世界已经死了，所以他要忘掉以前的一切，因为不出意外，自己这辈子都回不去了。

这对夫妻看着洛夜桐，眼里满是藏不住的欣慰，他们垂下双手，丝毫没有躲闪的动作，像是释怀。

洛夜桐咬紧牙关，手因为太过用力而发抖，他从枪套里掏出另外一把枪，漆黑的枪口对着两人，洛夜桐食指扣住扳机，枪声响起，洛夜桐闭上眼睛，眼泪夺眶而出，手再也没有力气拿住枪，两把枪重重摔在地板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洛夜桐的脸染上鲜艳的血花，腿一软，整个人往前栽倒在地。

眼前的场景没有发生任何变化，洛夜桐睁开眼，双目失焦，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为什么……为什么还没有出去啊？！

洛夜桐低吼一声，睁开血红的眼，忽然醒悟。

是啊，他自己还活着呢。

洛夜桐不敢去看自己的“父母”倒在血泊里的尸体，抬起颤抖的手抓住其中一把枪。

洛夜桐把枪口抵在自己的太阳穴上，自言自语道：“又要死一次吗？”

说完，他勾起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

虽然幻境是假的，但是疼痛真的太真实了，真实到洛夜桐以为自己真的死了。

周围的景象在扭曲破碎，天旋地转。洛夜桐大脑嗡鸣，胃里阵阵抽搐。

不知过了多久，洛夜桐浑浑噩噩地睁开眼，看着训练室熟悉的干净雪白的天花板，一阵恍惚。

自己这是……出来了吗……？

洛夜桐浑身乏力，连简单的抬手动作都做不到，他躺在地板上，纷乱的记忆闪过又转瞬即逝，他记不太清发生了什么，但是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犹如烙印深深刻在他的记忆深处。

可能躺的时间够久，他恢复了些许体力，身体有种前所未有的轻松。洛夜桐起身，抬手用力按了按太阳穴。

斯洛看着门被缓缓打开，眼里的笑意都快溢出来了。

“祝贺你，夜桐，第一阶段训练完成，只耗时一小时，这对于第一次做剥离测试的人来说是个极好的成绩。”斯洛上前，宽慰似的拍了拍洛夜桐的肩膀。

洛夜桐抬眸看了斯洛一眼，只是疲惫地点点头，连话都说不出来——是没有精神去说。

这种测试于他这种人而言不难，但潜意识也不会骗人，这是他难以割舍的过去。

“老师……接下来还有训练吗？”洛夜桐抬眸看着斯洛，眼底情绪不明。

“有，今天你也累了，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吧，等你调整好了状态再回来。”斯洛宽慰道。

洛夜桐点点头，没再说话。

斯洛见洛夜桐魂不守舍的模样，叹了口气，对洛夜桐说：“夜桐，你知道为什么我会安排这次的剥离测试吗？”

洛夜桐没说话，等着下文。

“因为那些东西已经不存在了，你到了这里，应该成为一个全新的人，全新的洛夜桐，还有，”斯洛顿了顿：“这个世界，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因为有人会抓住你这个弱点，将你拉入幻境，如果不做剥离，那么在未来的战斗中，你很有可能会出事，你能理解吧？”

洛夜桐轻轻点了点头。

“回去休息吧。”

洛夜桐和斯洛告了别，转身独自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