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晋勒马停在村口的老槐树下时,暮色已经染红了半边天。
远处传来几声犬吠,夹杂着孩童的嬉闹声。
她深吸一口气,空气中飘来淡淡的皂角香。
村东溪流清澈,常有妇人晨起在溪边浣衣。
池晋望了眼天色,都这个时辰了,这家人也忒惫懒了。
她轻笑一声,挥去脑海中不合时宜的吐糟,骑着瘦马哒哒向村后头的池家老宅去。
三年未归,不知母亲、长姐和幼妹过得如何,还有,她那只共处过一夜的妻子,秦愿。
池晋不是此世土著,而是十余年前穿越过来的。
此世与华夏中古时期相似,如今的朝廷是大虞朝,皇室姓李。
独特的是,此世之人不仅有男女,还有乾元、坤泽、中庸之分。
池晋在穿越前爱看小说,倒是对这个设定不算陌生,好在女性乾元身体构造同普通女性无二,只有后脖颈处有一点腺体。
乾元的腺体小而平,坤泽的腺体要红艳软嫩许多,出生时可大致分辨。
三年前,她刚解决掉渣爹,就被朝廷征召入伍。
迟母怕迟晋一去不回,压着迟晋迎了一位坤泽入门。
那小姑娘才十八啊!
迟晋当然下不了手。
新婚夜两人直挺挺地躺了一晚床板,第二日迟晋就被带走了。
近乡情怯,池晋脑海中恍惚出现一张清冷如月的脸,三年前雨夜,她掀开盖头,秦愿低着头,露出一截雪白的后颈,像极了山间的铃兰。
一颗心砰砰加快了两下。
池晋旋即暗自唾弃了自个一句色迷心窍,抬手拍了拍双颊。
嘴角的笑容却高高掀起。
与此同时,村东溪边,秦愿正蹲在溪畔浣洗衣物。
她身着一袭月白的粗布衣裳,衣角被溪水浸湿,贴在身上,勾勒出窈窕的身姿。
秦愿面容清冷,眉眼如画,一头乌发随意地挽成一个发髻,用一支木簪固定。
小女儿当归在一旁的柳树下玩耍,粉嘟嘟的小脸满是天真。
忽然,一群熊孩子从一旁的巷子里冲了出来,为首的男孩手里拿着弹弓,对着当归做了个鬼脸:“小野种,看我不打你!”
说着,一颗石子便朝着当归飞了过去。
“母亲!”当归吓得尖叫一声,脸上挂着泪珠,她转身躲避石子,小短腿却不小心被树根绊了一下,直直地朝着溪中摔去。
“当归!” 秦愿惊呼一声,猛地站起身来,连手中的衣物都顾不上了。
要命的是,一道激流从溪底涌起,将小孩一卷,眨眼间便冲到了溪流中心。
秦愿扑了个空,岸边泥地湿滑,扑通一声,她便重重摔倒在地,衣裙下摆沾满了黑褐色的泥土。
“咳......母......”
小孩不过两岁多,虽然身子轻盈,没有沉入水中,但也着实呛了好几口水。
“当归!不要乱动,母亲来了!”
秦愿眼睛通红,看着女儿在水中挣扎,泪水瞬间模糊了双眼。
可她不会游泳,贸然下去,游不到溪流中央,就得把自个也搭上去。
都怪她昏了头,怎么会把当归带到溪边来。
秦愿无比自责。
她大声哭喊着:“救命啊!快来人啊!有人落水了!”
“虎子,快去村中叫人!”
秦愿不断呼救,但那群熊孩子见大事不妙,也慌了神。
为首的虎子更是害怕不已,生怕秦愿把当归落水的罪责推在他身上,竟吼道:“不......不关我们的事啊!”
“她自己摔下去的!”
“快跑!”虎子给左右使眼色,一群半大小子,竟真的不顾当归死活,作鸟兽散。
秦愿心凉不已,没想到这群孩子这般狠心。
往日里这些孩子乱嚼舌,她也只当童言无忌,不予计较,没成想,害了当归。
无人帮忙,她只能拼命扯下柳枝,坤泽的力气不大,秦愿手边也没有利器,只能咬紧了牙,使出全身力气,才扯下一条柳枝来,一双素手手心满是血痕。
她将柳枝向水中甩去,“当归抓住柳枝!”
可是当归一个两岁多点的孩子,哪懂得抓住柳枝。
“呜......”
眼看着女儿就要溺死了,秦愿一着急,就要往溪里去。
也不管自个会不会水了。
池晋正巧路过溪边,听到呼救声,她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小小的身影在水中扑腾,另一个女子身影在河边踉跄,看着略为眼熟,显然是个不会水的,岸边几个孩童惊慌失措地跑开。
她来不及多想,翻身下马,三两下扯掉外袍和短甲,一个猛子扎进溪里。
救人要紧。
初春的溪水冰冷刺骨,她游到孩子身边,发现是个两三岁的小女孩,已经呛了好几口水,小脸憋得通红。
“别怕。”池晋单手托住孩子的后背,孩子身上凉得很,只有躯干还有些余温。
池晋搂紧了小孩,小孩呛咳着将冰凉的脸颊贴在她颈窝,她不由得揪心起来。
这么可爱的孩子,若是没了,得多可惜。
感受着颈窝急促的呼吸,池晋心头稍安。
有呼吸说明孩子的气道没有被异物堵住。
她双脚用力一蹬,另一只手划水向岸边游去。
“你别下水了,孩子没事!”
池晋分出一分心神唤住溪边的女人。
这种时候,可不能再淹一个了。
见到女儿被人救起,秦愿忙拖着沉重的衣裙朝岸上去。
当池晋抱着孩子上岸时,她几乎是扑了过去。
"当归!当归!"秦愿颤抖着手抚摸女儿的脸。
女儿小脸苍白,一头软发湿透了,蔫哒哒的贴在头皮上。
好在当归呛水不多,小孩咳嗽了几声,缓缓睁开眼睛,泪珠儿在眼眶中打转,虚弱地瘪嘴:“母亲......当归痛痛......”
见当归醒来,秦愿眼眶红了又红,都怪她没有看顾好当归。
她紧紧抱住孩子,泪水无声地流,险些失去女儿的后怕涌上心头,此刻满是疼惜,“哪里痛痛,母亲给你吹吹好吗?”
“这里痛痛,这里也痛痛。”当归埋在母亲的怀中,委屈得很。
小身子一颤一颤的,声音软糯极了。
当归也是自小被家人呵护着长大的,从来没有遭过这种罪。
小人不明白,为什么村里的大哥哥总是要欺负她。
母亲不在的时候,要叫她“小野种”。
她明明叫当归。
她不喜欢。
秦愿缓缓拍着女儿的后背,亲亲她的脸颊。
池晋浑身湿透地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心中莫名柔软。
默默给自己功德+1。
秦愿哄住女儿,两人身上都是湿淋淋的,初春天寒,当归打了个寒颤。
得快些回去换衣服。
秦愿没有忘记还有个好心人救了孩子。
溪里那般冷,那人怕是也受了寒。
得报答她。
“多谢恩人......”秦愿抬起头,想请恩人去池家一坐。
但她话未说完就愣住了。
秦愿望着对方滴水的鬓发下那张令她忐忑不安的脸,怀中的当归突然发出细弱呜咽。她慌忙低头,却发现女儿正睁着湿漉漉的眼睛偷看池晋。
池晋也愣住了。
面前的女子眉眼如画,却比记忆中更加身姿曼妙。
岸边柳枝拂过秦愿苍白的脸,她跪坐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月白衣裳浸透后贴在单薄肩头。
发髻有些凌乱,几缕湿发贴在脸颊上,衬得肤色愈发苍白。
这不就是她守了三年活寡的小妻子吗?!
她什么时候成婚生子了?
呸!她什么时候与我和离再嫁了?
池晋震惊。
池晋心慌。
池晋的目光在秦愿和孩子之间来来回回,嘴唇微微颤抖,仔细看去,她怀里抱着的孩子,眉眼间竟与自己有几分相似。
“秦愿?”池晋试探着开口。
秦愿身子一颤,嘴唇紧抿,抱紧了孩子,低垂下眉眼不敢看她。
只细如蚊蚋地应了一句,“嗯......”
怎么办!她回来了......
秦愿心中顿时一片灰白。
过不了多久,她和当归就会被赶出家门吧?
池晋注意到她的手指关节发白,显然十分紧张。
她闭了眼,突然有点心情复杂怎么破?
都说服兵役,没老婆,诚不欺我!
“二姐?!”一个清脆的声音打破了僵局。
池昭气喘吁吁地跑来,看见池晋时眼睛一亮,“真的是你!”
她一心在池晋身上,心情激动地拥了上去,“二姐,你知道我们有多担心吗!你怎么......怎么一走就是三年,连个信都没有!”
池昭声音有些哽咽,去年边关打了大仗,涿县的军户中传出不少死讯,她生怕池晋也有个好歹。
池晋看着妹妹,又看看秦愿怀中的孩子,心中五味杂陈。
她记得很清楚,三年前那个新婚夜,她连秦愿的手都没碰过,这孩子肯定不是她的,莫非我走后,母亲替我放了和离书?
一想到和离,池晋抹去心中那点不合时宜的可惜。
本来也没相处过日子,人家水灵灵一漂亮姑娘,凭什么要苦等三年。
池晋默默安慰好自个。
只是她那个新夫也太差劲了,不仅让娘子在这般冷的水中浣洗衣服,还不看顾好孩子。
池晋暗自蛐蛐。
回过神来,她按住池昭的肩膀,三年不见,池昭也十六了,明显身子拔高了不少,快到池晋额前了。
只是,池晋没有感受到妹妹身上的信香,照理说该分化了才是。
“我被编入了先锋营,一直没有寄家信的机会。”
池晋简单解释了一句,指了指孩子,“这是......”
秦愿的脸色更白了,咬着嘴唇不说话。
池昭却笑嘻嘻地说:“二姐,这是你和嫂子的女儿当归啊,两岁半。就等着你回来取大名呢!”
心中咯噔一声。
池晋瞪大了眼,“我的女儿?”
“二姐,你怎么没以前机灵了?”池昭大剌剌嘲笑道:“嘿嘿,让你不给家里寄信,连当归出生都不知道。”
啊,我的女儿。
我的女儿!
很好,离后原上长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