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是赵景背着沈泽回到的春和里巷。他走得很稳又很慢,能感受到背上的脑袋在自己肩膀上一颠一颠的,嘴里还一刻不停地叨叨着。
“酒后吐真言,嗯,也适合耍无赖。”
沈泽:“我就耍了怎么着,嘿嘿,我好哥们儿就愿意包容我对不对?”说着还伸手戳戳。
赵景一脸无奈:“啊,对对对,我包容你。”
沈泽:“景啊,我告诉你,我有好多秘密的,你不要问我好不好?”
赵景:“……你他娘的到底真醉还是假醉?”
沈泽:“嘿嘿,嘿嘿,真醉了,但我可以,可以努力排出酒精你信不信?比六脉神剑还神!对了,你这么漂亮的小脸,不,小嘴怎么能说脏话!”
赵景:“还要不要我背?要就老实安静点。”
沈泽立刻安静了下来,脑袋乖巧地靠在他背后不动了,不一会儿就传出来有规律的小呼噜。
还是上次的车夫,面无表情地驾车跟在两人几百米处,内心却发出了一连串的吐槽:他的主子唉,跟小沈大人在一起后,变得越来越奇奇怪怪了,大晚上的有车不坐,硬是要背着人在悄无人息的大街上走,还这速度,您是忘了会轻功这回事了吗?他今晚的工作就不是赶马车,而是控制住一心往前蹿的马儿,让它慢一点吧。
唉,心累。下回宁可出任务打打杀杀也不要给主子赶车了。
沈泽这一觉睡得极好,第二天神清气爽地练了一套拳,然后哒哒哒地跑步去三条街外给赵景买了早餐,赵景坦然受了,毕竟,昨晚上他可是付出了体力劳动的。
沈泽也觉得很开心,自觉已经和赵景达成了某种默契,于是愉快地放下了心理负担,该吃吃该睡睡,该干活干活,日子过得那叫一个舒坦。
这天,当沈泽又一次抱着一大堆资料回办公室的时候,却正好撞见了外出公干的右侍郎郑大人回京,特意来慰问他们几个新分配进来的观政进士。
几人都站着跟郑大人聊天,胡展在一边忙活着倒水。罗致几个一边隐秘地鄙视胡展,一边又不着痕迹地想把胡展往外挤。
一个说,“大人的文章下官曾拜读过,受益良多。”
另一个说,“听闻大人此去江南,一路舟车劳顿,风餐露宿,实乃吾等楷模。”
沈泽一看,只见这位郑大人被夸得姿态舒展,面露得色,显然这一波马屁他受用得很。
胡展一直没插上话,见沈泽进来,赶紧过来拉他,“郑大人很关心你,一来就问起你呢。”
沈泽立刻做出一副感激的样子,将资料放到桌上后对郑大人行了一礼,“多谢大人关心。”
郑大人一看沈泽,白白净净清清爽爽的少年郎,正一脸恭谨地看着自己,心下就先满意了三分,“你就是被五城兵马司发了嘉奖令的沈泽啊,不错不错,一看就是个机灵的。这样,我有意把你带在身边历练历练,也是为衙门培养人才嘛。接下来你就到我隔壁的小间里办公,帮我处理一些文书类的工作,你意下如何啊?”
被上官赏识是好事,不过有些事得先说好才行,沈泽装作迟疑道,“可是下官最近被安排了跟都水清吏司的柳大人一起督建齐王府的差事,不知道会否影响为大人做事……”
罗致此时也立刻回过了神,“郑大人,沈泽这段时间确实被安排了这个差事,还是刘大人首肯的……”
郑大人不在意,“督建这事儿本官以前也干过,没这么多事儿,到时候你时不时去应个卯就行。”
罗致不死心,“郑大人,沈泽年纪小万一分不轻轻重,耽误了您的正事怎么办……”
郑大人有些不悦了,“沈泽怎么说也是二甲排名前列的进士,是你这同进士能比的?”
此话一出,除了沈泽,其他人的脸色都一下子变得难看了起来。
沈泽心想,我这可真是无妄之灾啊,这姓郑的来这一趟后,简直让他本就不佳的人缘更是雪上加霜。
不过事已至此,还不如抱抱大腿呢,于是面对郑大人的再次询问,沈泽干脆利落地来了一句,“多谢大人赏识”,就把这件事定了下来。
郑大人满意地离去,罗、夏、丁三人冷哼了一声到底没再说什么难听的话。眼见着沈泽又得了上官的青睐,他们也怕他“进谗言”啊。
沈泽倒是真不想去攀这根高枝,可高枝看上他了怎么办呢?只能先走着呗。
让沈泽意外的是,他收拾东西的时候,胡展过来送他了,还帮他搭把手拿了点东西。
走着走着,胡展又凑了过来,熟悉的动作让沈泽想起胡展跟自己说起其他观政进士的情形。
果然,胡展压下了声音,低低地说道,“沈泽,你注意一点,这位郑大人,是恩荫得来的官位,所以特别喜欢科考出身,名次高又年轻有才华的官员围着他转,不仅仅是工作上的事,据说在生活上也喜欢被无微不至地照顾。其他的倒是没怎么听说。”
沈泽震惊,然后颇为沉重地跟胡展道谢,“胡兄,多谢,不过身为下官,目前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沈泽又顿住脚步,“胡兄啊,你有什么需要在下帮忙的一定不要客气。”
有来才有往嘛。
胡展闻言顿时露出喜色,也不绕弯子,直接道:“沈泽,我想学习算学,你可以教我吗?”
沈泽听到这个要求,有些意外。
胡展倒是不在意,“考中进士前,我只一门心思读书,后来被分进了工部,我又不想被长于实物的吏员们牵着鼻子走,自己什么都不懂,这不是我为官的初衷。我到各位上官处钻营,也是想看看自己到底适合做什么,该怎么当好工部的官员,后来还是见了你,我才想,那就学点算学吧,在工部总比之乎者也来得有用。”
沈泽听完这段话,倒是对胡展刮目相看了,立刻答应了下来,“没问题,每天中午休息的时候我教你半个时辰的算学,就这么说定了。”
胡展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沈泽,多谢你,以后衙门里有什么想知道的事你来问我就是。不是我吹,打听消息我从小就是专业的,读书科考期间我压力很大,全靠这一点爱好放松心情了。”
沈泽:他身边的人才含量真的过高了。
郑大人身为工部的二把手之一,办公环境自然是极好的,一整排的办公用房里,他拥有一个套间,前面是办公室和随侍所在的耳房,沈泽被安置在了他隔壁一个小房间里。
说是耳房,却也是单独一人的办公室,开了扇小窗,窗外种着一颗古树,采光和通风都很不错。
看着这办公室,沈泽是挺满意的,国家饭,单人办公室,还挺美!
胡展帮着把东西放下就走了,沈泽没整理东西,而是第一时间去向郑大人报到了。
他把自己定位为郑大人的秘书,至于偏工作秘书还是生活秘书,就要再摸摸这位郑大人的脉了,反正他现代人出身,没有古代读书人的那种清高劲儿。
郑大人对沈泽的效率感到很满意,口头勉励了几句,然后把他出差时衙门里堆积的公文给他拿了厚厚的一叠,让他整理分类好之后再给自己过目。
“沈泽啊,你虽然年纪轻,但怎么也是正儿八经科考出来的,我给你七天时间整理这些应该够了吧?”郑大人问他,语气里颇有些考验的意味。
沈泽没干过这活儿,但此时是不好露怯的,立刻点了点头,郑重地答应了。
郑大人很满意,给了他随意查阅往昔资料的牌子后就让他离开了。
沈泽回头就往郑大人窗口的一只鸟儿身上留了一丝精神力。
还没走进自己办公室呢,他就听郑大人嘀嘀咕咕道,“之前这样的工作量,至少也得十来天吧,这次就看看这新进士的成色喽,要是完不成嘛,哈哈,这科举取士还是很有局限性的嘛!”说罢,咿咿呀呀地开始哼起了戏来。
这老匹夫。沈泽咬牙,看来这几天是得加班加点喽。
啥也不说了,沈泽先把工程资料放到一边,专心整理郑大人交给他的东西。
郑大人这趟去江南,是去巡查各地水利工程的,去了快三个月,他的公文也堆积了不少,沈泽看了看,大致分了几类:一是朝廷下发的公文,比如人员调动、各部门新规、近期朝中大事要事记等;其次是各州县跟工部有关的事项的上报,有新工程求批准的,发现问题询问整改方案的,还有最多的就是修东西要钱的;最后一类就是工部本衙门各种大事小情的琐碎记录了。
将这些文件按类分好是最基本的,却远远达不到要求。
沈泽还需给出各类文件的基本处理方案,当然这不是他出的,而是需要找到以往同类问题的处理方法和流程,将之附在后面供郑大人参考并批复,如果找不到文字资料,还得咨询各个不同的口子,看是否有过先例,总之,繁琐又麻烦,及其考验耐心和细心。
幸好沈泽是个耐得住性子的,干脆全身心地投入到了工作中。
完全不知道一墙之隔的院子里,正有人为了他的今日的去处而怒不可遏。